翡翠森林的月華祭進行到第七天，這場持續七晝夜的慶典。
銀白色的月光穿透層層疊疊的樹葉，在鋪滿熒光蘑菇的空地上投下斑駁光影。
精靈們輕盈的身姿在光影間穿梭，他們唱著古老的歌謠，那聲音如同清泉流過玉石，純凈得不含一絲雜質。
“余公子，再喝一杯月光釀吧。”顧念安將一枚由翡翠樹葉卷成的酒杯，遞到余忘七面前。
她的指尖泛著淡淡的銀光，那是高階精靈特有的魔力輝光。
余忘七接過酒杯，指尖不小心觸碰到她的手背，一陣微涼的觸感傳來，如同觸摸清晨的露珠。
“多謝款待，這七天的慶典讓我大開眼界。”余忘七微笑道。
顧念安掩嘴輕笑，尖尖的耳朵微微顫動：“人類很少有能參加月華祭的，多虧了你奇思妙想，夢魘已經不再有勇氣面對我們！”
余忘七將杯中泛著銀藍色光芒的酒液一飲而盡，一股清涼從喉嚨直沖丹田，隨后化作暖流流向四肢百骸。
正當余忘七準備向顧念安辭行時，忽然注意到她眉間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怎么了？你看起來...”
余忘七的話戛然而止。
顧念安原本瑩潤如珍珠的肌膚，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失去光澤，她修長的手指開始微微顫抖。
不僅是她，周圍歡歌笑語的精靈們全都像被抽走了精氣神一般，一個接一個地癱坐在地上。
“終于...到極限了么...”顧念安苦笑著，勉強支撐著沒有倒下。
“怎么回事？”余忘七連忙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觸手之處，她的體溫正在迅速流失。
顧念安深吸一口氣，指向森林中央那棵參天巨樹。
“我早該注意到，那棵被精靈們稱為“生命古樹”的神樹，它的枝葉正在以驚人的速度枯萎。”
“生命古樹...不再庇護我們了。”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三天前，最后一滴生命之水已經干涸！”
余忘七心頭一震。
生命之水——那是維持精靈族永恒青春與魔力的源泉。
沒有它，精靈們就像離水的魚，只能慢慢等待死亡。
“為什么不早說？”余忘七責備道，同時從懷中掏出一瓶丹藥，“先服下這個，能暫時補充靈氣。”
顧念安搖搖頭，推開了丹藥：“沒用的...除非古樹復蘇，否則任何藥物都無法阻止我們的衰亡。”她抬頭看向枯萎的古樹，眼中滿是哀傷，“三天來，我們想盡一切辦法與古樹溝通，但它...似乎已經厭倦了。”
余忘七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生命古樹巨大的樹干上布滿了神秘的符文，此刻那些符文正一個接一個地暗淡下去。
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涼從那棵古老神木中散發出來，仿佛一個看盡滄桑的老者，終于決定閉上眼睛長眠。
“帶我去見古樹。”余忘七堅定地說，“也許我能做些什么。”
顧念安猶豫片刻，終于點頭。
在她的指引下，兩人穿過一群群萎靡不振的精靈，來到生命古樹巨大的根系前。
近距離觀察，情況比遠處看到的更為嚴重——古樹的樹皮大面積剝落，露出里面干枯的木質，曾經翠綠的樹葉已經枯黃了大半。
“古樹的意識沉睡在夢境世界中。”顧念安虛弱地靠在樹干上，“我們曾多次嘗試進入，但都無功而返，現在...也許是我們最后的機會了。”
她取出一枚散發著柔和綠光的種子，按在余忘七的掌心：“這是'夢引之種'，能引導我們進入古樹的夢境，但夢境中危機四伏，你確定要冒險嗎？”
余忘七握緊那顆種子，感受著其中蘊含的奇異能量：“帶路吧！”
顧念安露出七天來，第一個真心的微笑。
她輕聲吟唱起古老的咒語，夢引之種在兩人之間發出耀眼的光芒。
余忘七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隨后眼前一黑。
當視線恢復時，兩人已置身于一個奇異的世界。
天空是流動的翠綠色，沒有太陽也沒有月亮，只有無數漂浮的光點提供照明。
大地由交錯的樹根構成，遠處隱約可見一座由水晶構成的城堡。
“這就是...古樹的夢境？”余忘七驚訝地環顧四周。
顧念安點點頭，她的精靈形態在這里顯得更加虛幻透明：“古樹的意識應該就在那座水晶城堡中，但小心，夢境中會有守護者...”
她的話音未落，地面突然劇烈震動起來。
幾條粗大的樹根破土而出，如同巨蟒般向兩人襲來！
“退后！”余拔出昊天劍，劍身上瞬間覆蓋了一層熾熱的火焰。
火克木，這是最基本的五行相克。
余忘七一劍斬斷最先襲來的樹根，斷口處噴出乳白色的液體，發出痛苦的嘶鳴。
顧念安也沒閑著，她雙手結印，口中念誦精靈語，數十道綠色光箭從她指尖射出，精準地釘住其他樹根的關節處。
“快走！它們會無限再生！”她拉住余忘七的手，向水晶城堡方向跑去。
兩人一路披荊斬棘，遭遇了各種由古樹負面情緒具現化的怪物——由枯葉組成的風暴、會移動的荊棘叢、流淌著酸液的沼澤...每個挑戰都考驗著兩人的實力與智慧。
當兩人終于抵達水晶城堡大門時，兩人都已傷痕累累。
城堡大門上鐫刻著一行古老的精靈文字。
“'唯有真心可開此門'...”顧念安翻譯道，她轉向我，“余公子，請把手放在門上，想著你最真誠的愿望。”
余忘七依言照做，將手掌貼在冰涼的水晶門上，心中默念著幫助精靈族渡過難關的愿望。
大門發出柔和的光芒，緩緩開啟。
城堡內部出乎意料地簡潔，中央大廳里只有一個由藤蔓編織成的秋千，上面坐著一個小女孩。
女孩看起來不過七八歲人類孩童的模樣，穿著由樹葉制成的簡單衣裙，赤著雙腳在空中輕輕搖晃。
她的頭發是奇異的翠綠色，眼睛則像兩顆純凈的琥珀。
當兩人走近時，她抬起頭，露出一張精致卻毫無生氣的臉龐。
“又來了啊，小念安。”女孩的聲音空靈得不似真人，“這次還帶了個有趣的人類。”
顧念安單膝跪地，恭敬地行禮：“古樹大人，精靈族正在消亡，懇請您恢復生命之水的賜予。”
余忘七震驚地看著那個小女孩——她就是生命古樹的意識化身？
女孩——月靈，這是她后來告訴兩人的名字——嘆了口氣，從秋千上跳下來。
她赤足踩在水晶地面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三十萬年了，小念安。”月靈的聲音里帶著難以言喻的疲憊，“三十萬年來，我看著你們的族人誕生、成長、老去...一代又一代，周而復始。”
“而我，永遠被困在這具不會長大的身體里，守著這片森林。”
她走到一面水晶墻前，輕輕撫摸，墻面上立刻顯現出外界的景象——枯萎的古樹，奄奄一息的精靈們。
“我累了。”月靈說，“不是身體上的，而是...這里。”她指著自己的胸口，“太孤獨了，小念安，你們精靈最多活五千年，而我...我已經記不清自己存在多久了。”
顧念安眼中含淚：“可是古樹大人，沒有您，精靈族將不復存在...”
月靈轉過身，琥珀色的眼睛直視著兩人：“那就消失吧！萬物有始有終，不是嗎？”
這句話如同一盆冷水澆在顧念安頭上。
余忘七上前一步：“難道你就忍心看著，那些視你為母親的精靈們一個個死去？他們中有剛出生的嬰兒，有虔誠供奉你一生的老者，有...”
“我知道！”月靈突然尖叫起來，整個夢境世界隨之震動，“我知道每一個精靈的名字，記得他們每一個人的笑臉！但誰記得我的痛苦？誰問過我愿不愿意當這個守護者？”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后變成了啜泣：“我只是...太累了...”
顧念安突然做了一個出人意料的舉動。
她上前緊緊抱住了那個小女孩模樣的古樹意識，像母親安慰孩子一樣輕拍她的背。
“我明白了，古樹大人。”顧念安的聲音溫柔而堅定，“您已經守護我們夠久了，現在...該輪到我們守護您了。”
月靈抬起頭，困惑地看著她：“什么意思？”
顧念安松開懷抱，退后一步，雙手交叉放在胸前——這是精靈族最莊重的禮節。
“讓我代替您吧！”她說，“用我的身體承載您的意識，您則用我的身體去體驗有限的生命，我來成為新的生命古樹，繼續庇護精靈族。”
余忘七和月靈同時驚呼：“什么？”
顧念安的表情平靜得可怕：“精靈皇室血脈與古樹同源，這是可行的，咒語和儀式我都知道，只需要古樹大人同意。”
月靈震驚地看著她：“你...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你將永遠被困在一棵樹里，不能移動，不能言語，只能通過夢境與人交流...這種孤獨會逼瘋任何有意識的存在！”
顧念安微微一笑：“而您已經承受了三十萬年，作為精靈族的公主，這是我義不容辭的責任。”
余忘七忍不住插話：“等等！一定有其他辦法！這種犧牲太…”
“沒有時間了，余公子。”顧念安打斷了余忘七，“看看外面吧！”
通過水晶墻，兩人看到現實世界中的生命古樹已經枯萎了大半，精靈們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生命體征微弱。
就在這時，夢境世界突然劇烈震動起來。
城堡外傳來令人毛骨悚然地嘶嘶聲。
兩人跑到窗邊，只見遠處的天空被一片黑暗吞噬，那黑暗中隱約可見一條巨大的蛇形生物在游動。
“夢魘們...它們在獻祭自己召喚夢境蛇母！”月靈臉色煞白，“它感受到我的意志動搖了...想要趁虛而入吞噬整個夢境！”
“什么是夢境蛇母？”余忘七緊張地問。
“夢境的守護者...或者說，清道夫。”月靈快速解釋，“當夢魘面臨生死存亡時，蛇母就會出現，吞噬掉整個夢境世界，保護夢魘們，積蓄力量，重新出世。”
窗外，那條橫跨整個秘境的巨蛇越來越清晰。
它通體漆黑，鱗片上布滿詭異的符文，每一片都有一只眼睛在眨動。
蛇母所過之處，夢境世界如同被橡皮擦去的鉛筆畫，一點點消失。
“沒時間了！”顧念安抓住月靈的手，“現在就進行交換儀式！”
月靈猶豫了：“可是...”
“求您了！”顧念安幾乎是喊出來的，“讓我為族人做這最后一件事！”
月靈看著顧念安堅定的眼神，終于點了點頭。
她拉起顧念安的手，兩人面對面站好，開始用一種古老的語言吟唱咒語。
她們的身體逐漸發出耀眼的光芒，光芒中，兩人的輪廓開始模糊、交融。
與此同時，城堡外傳來震耳欲聾的撞擊聲。
夢境蛇母已經發現了這里，它巨大的頭顱撞向水晶城堡，整座建筑搖搖欲墜。
“我來爭取時間！”余忘七拔出劍沖向門口，“你們繼續！”
城堡外，那條巨蛇已經將大半個身子纏繞在城堡上。
它的眼睛如同兩個黑洞，凝視著余忘七時，余忘七感到一陣眩暈，仿佛靈魂都要被吸走。
“滾開！”余忘七咬破舌尖，用疼痛保持清醒，揮劍斬向蛇母的鱗片。
劍刃與鱗片相撞，火花四濺，卻只在蛇母身上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
蛇母嘶吼一聲，噴出一團黑霧。
余忘七連忙后退，黑霧所過之處，水晶地面如同被強酸腐蝕，迅速溶解。
就在余忘七幾乎絕望之際，身后傳來顧念安的聲音：“余公子！退開！”
余忘七回頭一看，只見顧念安和月靈的身體已經完全被光芒包裹，那光芒越來越強，最后爆發出一道沖擊波，將蛇母暫時擊退。
光芒散去后，站在原地的已經不是顧念安和月靈，而是——兩個顧念安？
不，仔細看去，左邊的“顧念安”眼神靈動，帶著幾分稚氣。
而右邊的雖然面容相同，眼神卻滄桑如古井，周身散發著寧靜的氣息。
“月靈？”余忘七試探著問左邊的那個。
她點點頭，聲音卻是顧念安的：“交換成功了！我現在...是精靈了。”
她好奇地看著自己的手，摸了摸尖尖的耳朵，表情復雜。
右邊的“顧念安”——現在應該稱為新的生命古樹意識——溫柔地看著我們：“你們必須立刻離開，夢境即將崩塌，我會重建它，但你們不能留在這里。”
“顧念安…”余忘七不知該說什么好。
她微笑著搖頭：“這是我自己的選擇，帶月靈走吧！讓她...替我好好看看這個世界。”
城堡開始崩塌，巨大的水晶塊從天花板上墜落。
蛇母的嘶吼越來越近，整個夢境世界正在加速崩潰。
“走！”新古樹意識一揮手，一道光門出現在兩人面前，“穿過它就能回到現實世界！”
月靈——現在是精靈形態——猶豫了一下，突然跑回去抱住了新古樹意識：“謝謝你...媽媽！”
新古樹意識渾身一震，隨后溫柔地回抱了她：“去吧，孩子！活得開心些。”
余忘七拉著月靈沖向光門，在最后一刻回頭望去。
只見新古樹意識獨自站在崩塌的城堡中央，面對洶涌而來的夢境蛇母，她張開雙臂，周身爆發出耀眼的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