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仙鶴銜魚翱翔于藍天白云間,落于鏡臺峰涯邊的亭臺頂上,吞嗚起口中的人間美味,睜開滿是享受的眼睛,下意識地展翅翩翩起舞。
亭臺中,余忘七跪坐在柔軟舒適地黃色蒲團上,食指和中指緊緊攥著一枚小小的黑色棋子。
對面的師尊一襲白衣勝雪,纖纖玉指拈著一枚白子,在棋盤上輕輕一點。
剎那間,余忘七只覺得眼前一花,整個人仿佛被拉入了一個奇異的空間。
棋盤上的每一格都化作一方天地,山川河流、草木蟲魚,盡收眼底。
白子落下的地方,一個白衣少年正在山間習武,劍光如虹,氣勢非凡。
“該你了。”師尊清冷的聲音傳來。
余忘七深吸一口氣,將黑子落在天元位。
隨著棋子落下,他看到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年正在山間砍柴。
那少年面容清秀,眼神卻格外堅毅。
“他叫阿牛。”師尊淡淡道,“從今日起,他的命運就掌握在你手中。”
兩人如同連接天地的神魔,以不可知不可見的狀態,俯視這個微觀世界。
余忘七目不轉睛地盯著阿牛。只見他砍完柴,背著柴捆往山下走去。
突然,一塊松動的山石滾落,阿牛腳下一滑,整個人向懸崖墜去。
“不!”余忘七驚呼出聲,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卻只能眼睜睜看著阿牛的身影消失在云霧中。
棋盤上,那顆黑子“啪“的一聲碎裂,化作齏粉。
“你輸了。”師尊收起白子,“記住,每一個選擇都關乎生死。”
余忘七咬著嘴唇,眼眶泛紅。
這是他第一次下棋,卻親眼見證了一個生命的消逝。
接下來的日子里,余忘七每天都在與師尊對弈。
他選了樵夫、選了書生、選了獵戶,可每一次,他選定的人都會因為各種意外而夭折。
有時是山洪暴發,有時是猛獸襲擊,有時是疾病纏身。
最接近成功的一次,他選中的一個武者在即將突破之際,卻因走火入魔而亡。
“為什么?”余忘七第十三次輸棋后,終于忍不住問道,“為什么我選的人總是活不到最后?”
師尊輕輕撫摸著棋盤,“因為你還不夠了解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數,你要做的,不是強行改變,而是順勢而為。”
余忘七若有所思。
他想起阿牛墜崖前,曾經抬頭望天,眼中閃過一絲不甘。
那個眼神,他至今難忘。
第十四局,林墨沒有急著落子。
他閉上眼睛,感受著棋盤上每一個生命的脈動。
突然,他睜開眼,將黑子落在了一個偏僻的角落。
這一次,他選擇了一個少女。
那少女正在河邊浣紗,手腕上有一道淡淡的疤痕。
“有意思。”師尊挑了挑眉,“你終于開始用心了。”
少女機緣巧合下,在上山采藥時,在一株人參下挖到了一本修行功法,修行半日小有所成,就回了家。
回家后卻看見家中一片狼藉,在后廚看到了母親的尸體,因此哭紅了雙眼,她發誓要血債血償!
她天剛亮就去地主賈府,一府一百三十六口無一生還,最后得知占地殺母是為了給皇城親族的大人騰地方,那大人不日要告官還鄉。
少女不打算等,直去皇城殺了賈侍郎全家,卻被追殺,死于師尊的所選的三皇子。
“還是輸了。”余忘七垂頭喪氣道。
“這次可交手了哦,她太急了,殺地主后蟄伏幾年輸的肯定是為師了。”
張雅靜欣慰地說著,“這棋名為因果,這因果二字來自佛教,至于何謂因果,你這幾天應該有了些頭緒,過來看看。”
余忘七來到張雅靜身旁,卻看見師尊拿出一塊閃光的透明圓石,師尊食指輕輕一點圓石,頓時從圓石中映照出多彩的畫面。
夜晚,一少年在夢中夢見自己坐在酒樓,手里拿著鴨腿,一臉奇怪地看了看周圍后把目光放在對面華服青年身上。
“多謝,不是兄臺恰巧路過城北護城河,恐怕今日我就沒辦法坐在這里和兄臺痛快吃肉喝酒了,來,敬兄臺一杯。”華服青年不經唏噓道。
“我救了他?我怎么不知道。”這個夢很真實,看見的屋舍和人他都識得,心中不經疑惑為什么。
清晨,醒來后少年方知是一場夢,不經笑笑,卻鬼使神差地到城北護城河數次,竟真的看到那人落水!
第二次入夢看見自己成了仙門弟子,故去問了幾位同門。
在問了十數人都不知,他很急,畢竟是仙緣啊!卻在此時被仙門長老一掌襲殺。
“不是妖魔,更不是奪舍,奇哉怪哉。”那白須老者皺眉喃喃道。
畫面一轉,少年已不在床榻之上,他的尸體出現在半年后的仙門,正是那長老襲殺之地!
那仙門看少年傷勢,喚來那長老,得知不是長老出的手,故施搜魂之法得到圓石中的畫面。
“這便是因果,并不是先因后果,因果是同一時間發生的,一個因可以有無數果,可你一但看見了果那就無法改變。”
“所以盡量推演接近的因果關系的線,這就是因果棋的初衷,輸贏并不重要。”張雅靜收起留影石,說完就灑脫地走了。
月光如紗,輕輕籠罩著鏡臺山下的照月峰。
余忘七盤坐在一塊突出的巨大山巖上,任由夜風拂過他的面頰。
自從被師父帶上山,他每晚都會來這里修煉。
這里的靈氣比在鏡臺山修煉濃郁得多,尤其是在月圓之夜,但今晚似乎有些不同。
余忘七睜開眼,眉頭微皺。
他感覺到一股異樣的靈力波動從山下傳來,那氣息陰冷而紊亂,與平日里熟悉的靈力截然不同。
他站起身,借著月光向下望去。一道黑影正以驚人的速度向山上掠來,那速度之快,幾乎超出了他的認知。
余忘七急忙屏住呼吸,悄悄躲到了一塊巨石后面。
黑影在距離他約莫百丈的半山腰處停下。
借著月光,余忘七看清那是個身著黑袍的人,但看不清面容。
那人似乎在尋找什么,在原地來回踱步。
“不對...不對...全都錯了...”黑袍人突然開口,聲音沙啞而顫抖,“符文...黑色的...在動...在動...”
余忘七心頭一跳。
那聲音聽起來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與某個看不見的存在對話。
語句支離破碎,毫無邏輯可言,卻透著一股令人不安的癲狂。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頭,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月光下,黑袍人的手臂露了出來,上面布滿了詭異的黑色紋路,那些紋路仿佛有生命一般,在皮膚下緩緩蠕動。
余忘七倒吸一口冷氣,他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象。
那些紋路給他一種極其不祥的感覺,仿佛多看幾眼就會被其吞噬。
“誰在那里!”黑袍人突然轉身,聲音陡然拔高。
余忘七連忙縮回身子,心跳如鼓。
他能感覺到一股強大的神識掃過自己藏身的位置,那神識中帶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聲尖銳的哨響。
黑袍人渾身一震,隨即化作一道黑影,向著山頂疾馳而去。
余忘七這才發現,那人的動作雖然迅捷,卻帶著一種不自然的僵硬,就像一具被人操控的傀儡。
待黑袍人走遠,余忘七才敢大口喘息。
他的后背已經被冷汗浸透,夜風吹過,帶來一陣刺骨的寒意。
他望著黑袍人消失的方向,那里是道宗的禁地,平日里嚴禁弟子靠近。
月光依舊溫柔地灑在山間,但此刻在余忘七眼中,這皎潔的光芒卻蒙上了一層詭異的色彩。
他隱約感覺到,自己似乎無意間觸碰到了某個可怕的事件中。
青冥山的夜色總是格外清冷。
余忘七踏著月色拾級而上,青石臺階上落滿了松針,踩上去發出細微的碎裂聲。
鏡臺山底的古松似乎又粗壯了幾分,枝干虬結如龍,在月光下投下斑駁的影子。
“師兄!”
一道清亮的嗓音從身后傳來,余忘七轉身,看見一個身著青色道袍的少年正快步走來。
月光灑在他臉上,映出一張清秀的面容,眉眼間還帶著幾分稚氣,大致與余忘七無二的年紀。
少年快步走到余忘七身邊,眼中閃著興奮的光:“師兄可算見著你了。”他說著,從袖中掏出一個油紙包,“給,山下買的綠豆糕,還熱著呢。”
余忘七接過油紙包,指尖傳來溫熱的觸感。
“我們認識嗎?”
“要不要去那坐坐?”少年指了指山頂的方向,“今晚月色正好。”
余忘七點頭,兩人沿著山道向上,很快來到一塊突出的山石前。
坐在此處,可以俯瞰整個道宗全景。
“師兄,在下令和,尊師張離,常聽聞師尊提及師兄,故不請自來,師兄勿怪。”令和略施一禮,面帶微笑娓娓道。
“這樣啊,無事,師弟坐。”余忘七拍了拍山石上的塵土,左手略微抬起作出請的姿勢,灑然一笑道。
張離師叔救過他的命,來人既然是張離師叔的徒弟,貿然拜訪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夜風拂過,帶來遠處松濤的聲響。
令和盤腿坐下,仰頭望著天上的明月,目光投向遠方:“師兄可知東海之濱有座小城,每逢月圓之夜,城中百姓都會放河燈祈福。”
“那河燈順著潮水飄向大海,遠遠望去,就像天上的星河落在了人間。”
“那應是極美!”余忘七感嘆道,“說起來,我前兩年最遠也就去過城外的鎮子。”
“有一次偷溜出去,看見鎮上的小孩在玩捉迷藏,我也跟著玩,結果把人家院子里的桃樹給撞斷了。”
月光如水,灑在兩人身上。
令和說著說著,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其實...我剛來道宗的時候,總是想家。”
“每天晚上都躲在被子里哭,又不敢讓人聽見。”
“有一次被師傅發現了,師傅什么都沒說,只是每天夜里都會在我枕頭邊放一顆糖。”
余忘七微微一怔,看著他,似乎又想到自己也是離家的孩子,心情略有失落。
兩人聊著美景、兒時的糗事、來道宗的感想……
夜風漸起,吹動兩人的衣袂。
余忘七望著天邊的明月,忽然感覺到一絲異樣。
他轉頭看向令和,發現少年的身影在月光下顯得有些虛幻。
“令和,你...”
“師兄,天快亮了。”令和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我該回去了。”
東方泛起魚肚白,第一縷晨光穿透云層。
余忘七這才發現,令和的身影在晨光中漸漸淡去,最后化作點點星光,消散在空氣中。
山石上,只余下一枚青色的玉佩,在晨光中泛著溫潤的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