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死寂中粘稠地流淌。陸離指尖的顫抖終于平息,緩緩離開了那道散發著不祥氣息的血縫。他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松林里腐朽的冷冽氣息涌入肺腑,壓下識海中翻騰的血海與嘶吼。
“懦夫!無能的廢物。你會后悔的,幽冥殿會像碾死臭蟲一樣碾碎你。帶著你可憐的‘因果’一起下地獄吧!”夜魄的咆哮充滿了被忤逆的狂怒,最終化作一道充滿惡毒詛咒的尖嘯,不甘地沉寂下去,只留下余音在陸離意識深處嗡嗡作響。
晝魂的聲音帶著一絲如釋重負的疲憊:“你做出了選擇。含光倒影…是比幽冥殿更深的深淵。但血銘松動,封印不穩,夜魄的反噬會日益加劇。欲制夜魄,必先尋得含光本體。唯有含光劍的‘空’,方能中和承影斬斷因果后的‘虛’,亦能徹底壓制封印中的血銘倒影。”
“含光本體在何處?”陸離睜開眼,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沙啞。劍柄上的血縫依舊猙獰,那股陰冷的氣息如跗骨之蛆,時刻提醒著他封印的脆弱。
“無光之淵?!睍兓甑穆曇裟厝玷F,“幽冥殿真正的根基,亦是上古殷商神朝隕落時,大地撕裂的一道傷疤。那里是‘存在’的背面,是幽冥之力最濃郁之地,也是孔周封印含光劍的最終所在。含光無形無質,視之不可見,唯在絕對的‘無光’之中,以心為眼,方能感知其存在?!?
無光之淵。這個名字本身便帶著吞噬一切的寒意。
“天機閣…不能再回了。”陸離望向藏樓的方向。承影現世,幽冥殿爪牙折損于此,天機閣必然成為風暴中心。他看了一眼地上兩個黑袍人,一個徹底湮滅,一個精神崩潰。他俯身從那崩潰的魁梧黑袍人腰間扯下一枚漆黑的骨牌,入手冰冷沉重,正面刻著一個扭曲的、仿佛由無數痛苦面孔組成的“冥”字。這是幽冥殿行走的身份憑證,或許…也是進入無光之淵的鑰匙。
他不再猶豫,身影如一道輕煙,迅速沒入松林更深的陰影之中。
***
七日后,西陲絕地,葬魂山脈。
天空是永恒的鉛灰色,厚重低垂的云層仿佛凝固的尸蠟,透不下一絲天光??諝庵袕浡蚧?、尸骸和某種更深沉、更令人靈魂不安的腐敗氣息。大地是焦黑的,布滿縱橫交錯的巨大裂谷,如同大地的傷疤,深處蒸騰出灰綠色的毒瘴。這里是生者的禁區,亡靈的徘徊之地。
陸離裹著一件從幽冥殿追兵身上剝下的寬大斗篷,兜帽壓得極低,遮住了大半面容。他握著那枚冰冷的“冥”字骨牌,沿著一條深不見底、彌漫著灰綠毒霧的巨大裂谷邊緣小心前行。裂谷深處,隱隱傳來無數怨魂哭泣般的風聲。
骨牌突然變得滾燙。同時,前方看似堅實的焦黑巖壁,無聲無息地蕩漾開一圈圈水波般的漣漪??臻g扭曲了。
“入口到了!握緊骨牌,以幽冥氣息為引?!睍兓晏嵝选?
陸離深吸一口氣,踏入那扭曲的波紋。
沒有墜落感,沒有穿越的眩暈。只是一步踏出,天地驟變。身后葬魂山脈的荒蕪景象瞬間消失,仿佛從未存在。眼前,只剩下純粹的、絕對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真正的黑暗。并非沒有光,而是光線這個概念本身在這里被徹底抹除。視覺完全失效,睜眼與閉眼毫無區別。腳下并非實地,而是一種粘稠、冰冷、仿佛踏在凝固血漿上的觸感??諝庵袕浡仍峄晟矫}濃郁百倍的腐朽氣息,帶著一種直抵靈魂的陰寒和絕望的哀嚎感,無聲地壓迫著每一寸神經。四面八方,無數細碎、粘膩的蠕動聲、啃噬聲、低泣聲匯成一片無邊無際的、令人頭皮發麻的背景音。
無光之淵。存在的背面。
陸離屏住呼吸,全力運轉靈力護住周身,抵抗著那無所不在的侵蝕與滲透。他嘗試放出神識,但神識之力剛一離體,就如同水滴落入滾油,瞬間被周圍粘稠的黑暗吞噬、消融,只反饋回一片更加深沉的混亂與惡意。
“以心為眼。放棄視覺,放棄神識的‘外求’?!睍兓甑穆曇羧缤诎抵械囊豢|微光,“含光無形,非目可視。它在‘空’處,在‘無’中。感知空間的‘異常’,感知規則的‘褶皺’。幽冥殿以此地為根基,必設重重陷阱。此地空間…被強大的因果之力折疊扭曲?!?
晝魂的話音剛落,陸離腳下那粘稠的“地面”毫無征兆地消失了。并非塌陷,而是他立足的那一小片空間,如同被一只無形巨手猛地抽走。絕對的失重感瞬間攫住了他,身體不由自主地向下方更深邃的黑暗墜去。
“左前方三步,斬斷‘立足點消失’之因”晝魂急喝。
陸離在墜落中強行扭身,意念催動承影,劍影無聲劃過身側虛無。
下墜感驟然消失。雙腳重新踏上那粘稠冰冷的地面,位置卻已不在原地,而是詭異地出現在左前方三步之外。他剛剛立足的那片空間,仿佛從未存在過。空間的折疊陷阱。
他剛站穩,右側的黑暗中,一股濃烈到極致的怨毒氣息驟然爆發。并非實體攻擊,而是純粹的精神沖擊,如同無數根冰冷的毒針,狠狠扎向他的識海。那是一個強大怨靈臨死前最深的詛咒,被這片空間折疊封存,此刻被觸發。
“頭頂!斬‘觸發詛咒’之因?!睍兓曛敢?。
承影劍影向上方虛無輕輕一撩。
那股洶涌而來的怨毒詛咒氣息,在即將觸及陸離的瞬間,如同被戳破的泡沫,無聲無息地消散了。仿佛那個觸發它的“點”,被提前抹除。
陸離背心已被冷汗浸透。在這絕對的黑暗與混亂中,他失去了所有外在的感知,如同盲人行走在布滿致命陷阱的刀山之上。每一步踏出,腳下的“地面”都可能消失,周圍的“空間”都可能翻轉折疊,封存著致命詛咒或扭曲怪物的“歷史碎片”隨時可能被觸發。他唯一能依靠的,只有晝魂對空間規則和因果律的敏銳指引,以及承影劍那斬斷“因”線的神異能力。
他像一個在黑暗迷宮中摸索的囚徒,完全依賴于手中唯一的、能切割“規則”的刀刃,和腦中那個指引方向的聲音。每一步都游走在湮滅的邊緣。
不知“走”了多久,也許幾個時辰,也許幾天。時間在這里也失去了意義。陸離的精神緊繃到了極限,靈力消耗巨大,承影劍每一次斬擊都帶來靈魂深處的疲憊。夜魄在沉寂中積蓄著力量,那劍柄上的血縫似乎又擴大了一絲,陰冷的氣息不斷試圖侵蝕他的意志。
“快了…”晝魂的聲音也透出凝重,“含光的氣息…就在前方不遠。但…這里的空間折疊異常復雜,因果鏈糾纏如亂麻。我感應到…一個巨大的‘環’。一個因與果首尾相接,自我吞噬的死循環。那是幽冥殿設下的最終屏障,一旦踏入,除非斬斷整個環鏈,否則將永恒迷失其中,成為這片淵底的一部分?!?
“如何破?”陸離的聲音嘶啞。
“唯有一法:斬斷‘環’中最關鍵的一個‘因’,一個足以撬動整個循環的支點。但…這個支點…”晝魂罕見地停頓了一下,聲音帶著一絲沉重,“很可能…是你自身。”
“我自身?”
“是的。我感應到,那個‘環’的核心,纏繞著一條與你緊密相連的‘畏光之因’。那是你幼年時,被強光所傷留下的神魂烙印,它如同一道裂縫,被幽冥之力侵染放大,成為了支撐這個空間死循環的重要基石。若要破環,必先斬斷此‘因’?!?
斬斷…畏光之因?陸離的心猛地一沉。那意味著什么?晝魂的聲音繼續響起,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平靜:“斬斷此因,你將徹底失去對‘光’的感知能力。從此…永墮黑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