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目被毀的劇痛如同億萬根燒紅的鋼針在顱腔內攪動,溫熱的血混合著冰冷的幽冥死氣沿著臉頰滑落,在冰冷的巖石上濺開暗紅與灰黑交織的污跡。永恒的黑暗徹底降臨,視覺的剝奪帶來一種靈魂被剝離的空茫感。然而,在這絕對的黑暗與撕裂靈魂的痛苦深淵中,陸離的“心眼”——在含光劍浩瀚“空”之意境的支撐下——卻前所未有的清晰與“明亮”。
他看到幽冥殿主那籠罩在陰影下的面容第一次劇烈波動,那雙如同吞噬一切的黑洞般的眼眸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驚怒與一絲…貪婪?含光劍本體顯現的氣息,顯然遠超他的預料。恐怖的幽冥死氣如同沸騰的墨海,以他為中心轟然爆發,化作無數條咆哮的、由純粹寂滅意志構成的猙獰黑龍,撕裂凝固的空間,帶著湮滅萬物的威勢,朝著陸離狂噬而來!整個寂靜墳場的“終末”氣息被這狂暴的力量徹底撕碎。
死亡!比剜目更冰冷徹底的死亡。陸離甚至來不及感受雙目被毀的劇痛,死亡的寒意已凍結了他的骨髓。幽冥殿主含怒一擊,足以將他連同這片空間徹底抹除。
“含光!”在極致的死亡威脅和浩瀚“空”之力量灌體的狂潮沖擊下,陸離發出了源自靈魂本能的嘶吼。不是呼喚,而是命令。是自身意志與涌入的含光本源法則的瞬間交融。
嗡——!!!
一股無形無質、卻仿佛能撫平時空褶皺、包容萬有、消融萬相的浩瀚意境,以陸離為中心轟然爆發。沒有璀璨的光芒,沒有震耳欲聾的巨響。只有一片絕對的、令人心悸的“靜”。
以陸離為圓心,半徑三丈的空間,驟然陷入一種奇異的凝固。
那咆哮而至、足以撕碎山岳的幽冥死氣黑龍,在撞入這片“靜”域的瞬間,如同沖入了宇宙最深沉的虛無。它們狂暴的力量并未消失,依舊散發著毀天滅地的威壓,卻詭異地凝固在陸離身周,無法再前進分毫。構成黑龍的粘稠死氣瘋狂地沸騰、掙扎,試圖侵蝕突破,卻如同泥牛入海,被那片絕對的“靜”域無聲無息地分解、消融、化為最原始的、無屬性的能量微塵,然后…徹底歸于虛無。連帶著黑龍周圍被撕裂的空間碎片、肆虐的能量亂流,一旦進入這三丈方圓,都如同被投入磨盤的谷物,瞬間被碾磨、分解,消失無蹤。
絕對的包容,絕對的消融,萬物歸“空”。這便是含光劍本體的終極偉力。視之不可見,運之不知有,觸之不涼熱。其道在“空”,在“納”。以無形之劍,化萬般有形有質之攻擊于無形。
什么?幽冥殿主那冰冷漠然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明顯的驚愕與震動。他那足以凍結時空、湮滅萬物的攻擊,竟被一片“虛無”生生擋下、消融,這超出了他對力量的理解范疇。
然而,陸離付出的代價同樣巨大。引動含光本體施展“納”之法則,如同在瞬間抽干了他的靈魂。識海如同被億萬根鋼針同時穿刺,劇痛遠超剜目。剛剛融合的含光本源力量在體內狂暴沖撞,經脈寸寸欲裂。身體如同一個被強行撐開、瀕臨破碎的容器。鮮血從他緊閉的雙眼、口鼻、甚至毛孔中不斷滲出。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被這浩瀚的力量飛速燃燒。
“走!”晝魂虛弱卻無比清晰的聲音在識海炸響,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絕,“含光初動,耗你本源。不可久持。前方!空間薄弱點,沖出去!”
幽冥殿主短暫的驚愕過后,是更加恐怖的怒火。“竊取圣劍,褻瀆深淵。死!”他雙手猛然合攏,更加磅礴、更加凝練的幽冥死氣開始匯聚,顯然要發動更強、更致命的一擊。整個無光之淵仿佛都在他的怒火下顫抖。
沒有時間了。陸離強忍著靈魂與肉體同時崩解的劇痛,憑借著含光劍傳來的、對空間流向的終極感知,鎖定了晝魂指引的方向——在幽冥殿主那尚未成型的恐怖力量洪流邊緣,一處因剛才含光“納”之域與幽冥死氣激烈碰撞而產生的、極其細微的空間漣漪薄弱點。
他不再有任何保留,榨干體內最后一絲源自含光的力量,甚至不惜燃燒那剛剛融合、尚未穩固的本源。身體化作一道模糊的、介于虛實之間的淡銀色流光(含光劍意的顯化),不再有實體奔跑的動作,而是如同被空間本身排斥又吸引著,朝著那處空間薄弱點,亡命般“投射”而去。
速度超越了思維的極限!在幽冥殿主那毀天滅地的第二擊即將爆發的剎那——
嗤啦!
陸離所化的淡銀色流光,如同熱刀切入牛油,無聲無息地“刺”入了那處細微的空間漣漪之中。
轟隆——!!!
身后,幽冥殿主含怒的毀滅洪流轟然爆發,將陸離剛才所在的位置連同大片寂靜墳場的灰燼大地徹底湮滅為虛無。恐怖的沖擊波席卷而來,狠狠撞在陸離遁入的空間漣漪之上。
噗!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砸中后背,陸離在空間穿梭中再次狂噴鮮血,身體如同斷線的風箏般在混亂的空間亂流中翻滾、拋飛。意識在劇痛和空間撕扯的眩暈中迅速沉淪。含光劍的力量徹底沉寂下去,如同耗盡了最后一絲火星。夜魄在沉寂中積蓄著反噬的力量。唯有左臂那冰冷的青銅印記,依舊傳遞著微弱的、指向最終目標的共鳴。
粘稠冰冷的黑暗、空間亂流的撕扯感、幽冥殿主暴怒的咆哮…所有的一切都在急速遠離。
不知在混亂的空間夾縫中飄蕩了多久,也許一瞬,也許永恒。
噗通!
身體再次重重砸落,帶著骨頭散架般的劇痛。
冰冷刺骨的液體瞬間淹沒了他,帶著濃烈的鐵銹和硫磺味道,是水,一條湍急的、溫度極高的地下暗河。
巨大的溫差和沖擊讓陸離瞬間清醒了一絲。他掙扎著浮出滾燙的水面,劇烈的咳嗽帶出帶著內臟碎片的血沫和滾燙的河水。雙目處傳來空蕩蕩的劇痛和灼燒感,永恒的黑暗包裹著他。但他能“感覺”到。
水流的方向,河岸巖石的滾燙與濕滑,空氣中彌漫的濃烈硫磺與金屬銹蝕氣息…還有,前方那片水域中央,一種無法形容的、純凈到極致的“空靈”感,如同黑暗風暴中唯一寧靜的港灣,清晰地召喚著他。
含光劍!它就在那里,就在這暗河的中心,那片“空”的源頭。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所有痛苦。陸離強忍著全身撕裂般的痛楚和靈魂的疲憊,憑借著含光劍傳來的微弱牽引,以及對“空”之意境的本能趨近,在湍急滾燙的暗河中,如同逆流而上的傷魚,艱難地朝著感知中的方向游去。
河水灼熱,沖刷著傷口,帶來新的痛苦,卻也刺激著他麻木的神經。左肩的幽冥死氣在高溫下似乎活躍了一絲,但被含光劍最后殘留的意境死死壓制。他游得很慢,很艱難,隨時可能被暗流卷走或沉入河底。
終于!前方的水流沖擊力驟然減弱,水溫也變得溫和。一種前所未有的、包容萬物的寧靜感,如同溫潤的泉水,輕柔地包裹了他疲憊不堪的身心。狂暴的暗流、刺鼻的硫磺氣息、滾燙的河水…所有令人窒息的負面存在,在觸及這片區域邊緣時,都如同冰雪遇陽,悄然消融。
陸離掙扎著,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爬上了這片寧靜水域中央唯一的一塊——平臺。
平臺不大,通體由一種溫潤、潔白、散發著淡淡微光的美玉構成,觸手生溫,帶著一種安撫靈魂的神奇力量。平臺上纖塵不染,所有的混亂、污穢、負面能量都被隔絕在外。空氣中彌漫著古老、浩瀚、包容一切的“空”之氣息。
他癱倒在溫潤的玉臺上,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和撕裂般的痛楚。但身下玉臺傳來的溫潤能量,如同最溫和的泉水,緩緩滋養著他瀕臨崩潰的身體和靈魂,帶來一絲久違的舒緩。
這里,就是無光之淵的核心,也是它的反面——絕對的“空”之領域,含光劍本體的棲息之地。
陸離“站”在這片寧靜領域的中央,盡管雙目永墮黑暗,但含光劍賦予的“心眼”,卻讓他無比清晰地“感知”到,在他正前方,懸浮著一柄劍。
它沒有形態,沒有長度,沒有寬度,沒有厚度。它甚至不能被稱之為“物體”。它更像是一個“點”,一個“概念”,一個“法則”的具象。它是這片絕對“空”之領域的源頭與核心。無數細微到極致、玄奧到無法理解的“空”之法則符文,如同億萬星辰般圍繞著它緩緩流轉、生滅。包容,消融,貫穿,歸虛…所有關于“空”的終極奧義,都凝聚于此。
含光劍本體。
陸離下意識地伸出右手。他手中那早已消散的無形含光劍影,此刻仿佛從未離開,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水乳交融般的親切感油然而生。他不再“持有”含光,他自身,就是含光行走于世間的“容器”與“橋梁”。
“以心為引,以‘畏’為祭,以‘空’合道。”晝魂的聲音帶著一種莊嚴肅穆,在陸離識海響起,微弱卻清晰,“汝已永失光明,永墮外暗。此乃得見含光真容之祭。伸出手,觸摸它,接納它。從此,汝心即為含光之眼,汝念即為含光之鋒。”
陸離緩緩抬起右手,憑著那靈魂深處的共鳴,憑著“心眼”的鎖定,向著前方那懸浮的、代表著“空”之本源的“點”,輕柔而堅定地探去。
沒有實體的接觸感。
就在他的意念與那“點”接觸的剎那,一種無法形容的、水乳交融般的“融合”發生了。
陸離感覺自己的整個意識,仿佛瞬間被抽離了疲憊的軀殼,投入了一片無邊無際、無始無終的“空”之海洋。沒有上下左右,沒有過去未來。只有純粹的、包容一切的“空”。在這片“空”中,他自身的意識仿佛也要被消融、分解,歸于永恒的虛無。
“固守本心,汝即含光,含光即汝。”晝魂的聲音如同定海神針,在意識即將渙散的邊緣炸響。
陸離猛地一個激靈,強大的求生意志和堅韌的本心死死守住意識核心的最后一點清明。不沉淪,不消融。他要駕馭這片“空”,而非被“空”所吞噬,他要成為這無盡海洋的航標,而非迷失其中的水滴。
轟!
仿佛宇宙初開的第一縷光(盡管他再也無法看見光),一股龐大到難以想象的信息洪流,攜帶著含光劍蘊含的“空”之法則奧義,如同決堤的星河,瘋狂地涌入陸離的識海。空間的結構、物質的構成、能量的流轉、時間的漣漪…無數玄奧晦澀的法則碎片、符文軌跡,以一種超越理解的方式烙印進他的靈魂深處。
劇烈的痛苦,如同億萬根燒紅的鋼針同時刺穿靈魂。陸離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嘶吼,身體在溫潤的玉臺上劇烈顫抖,七竅之中滲出血絲。這是強行接納神器本源法則的終極洗禮。他的識海如同被強行撐開的宇宙,在毀滅與新生的邊緣瘋狂震蕩。
同時,一股難以言喻的力量感,伴隨著撕裂靈魂的痛苦,從他體內深處涌現。這力量并非剛猛霸道,而是如淵如海,深邃包容,帶著消融萬物的特性。他感覺自己仿佛成為了空間的一部分,成為了“空”的化身。意念所及,周圍丈許的空間似乎都成為了他意志的延伸,可以微微扭曲、撫平褶皺。雖然范圍極小,消耗巨大,但這卻是實實在在的、掌控空間法則的雛形。
“成了!”晝魂的聲音帶著一絲如釋重負的疲憊,“含光認主,枷鎖已成。夜魄…當安分些了。”
仿佛為了印證晝魂的話,陸離左手握著的承影劍柄上,那道猙獰的血縫,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徹底彌合。只留下一道極淡的暗紅痕跡。原本不斷散逸的陰冷怨毒氣息,被一股源自他體內、浩瀚純凈的“空”之意境牢牢壓制、封鎖!躁動不安的夜魄發出一聲充滿不甘和忌憚的低吼,徹底沉寂下去。
雙劍平衡,含光之“空”,終成壓制承影之“虛”與血銘倒影的絕對鎖鑰。
陸離緩緩收回“觸摸”含光本體的意念,癱倒在溫潤的玉臺上,劇烈地喘息。靈魂的劇痛如同潮水般緩緩退去,留下一種難以言喻的充實與虛弱交織的奇異感覺。永失光明的空茫依舊存在,但含光賦予的“心眼”卻讓他對這絕對黑暗的世界有了全新的“感知”方式。空間不再是阻礙,而是延伸的觸角。
就在這時,他左臂上那沉寂的青銅印記,突然再次傳來一陣微弱卻清晰的震顫。這一次,不再是空間預警,而是一種帶著急切召喚的共鳴!共鳴的方向,赫然指向這片寧靜水域之外,暗河的下游深處。
一個模糊的、由青銅甲骨文構成的坐標信息流,伴隨著印記的震顫涌入意識:“宵練…泣血…歸墟…引…”
宵練!第三把劍,它就在附近?而且…似乎處于某種不祥的狀態?
陸離沾滿血污的手,死死按在了左臂那冰冷的青銅印記上。印記傳來的召喚和新的坐標,如同在無盡黑暗的迷宮中點亮了新的路標。
他掙扎著,在溫潤玉臺的滋養下,恢復了一絲力氣。含光在體,承影在握,夜魄暫伏。永失光明,卻得見“空”之本源。
他緩緩站起身,空洞的“目光”投向暗河下游那深邃的黑暗。新的征途,就在腳下。他邁開腳步,踏出這片寧靜的“空”之領域,再次沒入無光之淵那冰冷湍急的暗河水流之中。身后,含光劍本體所在的玉臺,散發著溫潤的微光,如同黑暗深淵中一枚漸漸遠去的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