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大夫來了,說小姐的病越發嚴重了,從前是不得出閨房,如今是不得下床,老爺夫人急的不行,說是要請個神婆來給小姐去去晦氣。”
“夫人迷信,神婆道士請的還少嗎?小姐不依舊是越來越虛弱。”
“少胡說,上次城西觀音廟里的老僧不是給了小姐一個香包嘛,小姐甚是喜歡,氣色也好了不少。”
“什么狗屁香包,一點用都沒有。”
兩個丫鬟不停爭論,不知不覺竟喊叫起來,大打出手,眾人花了好些力氣才將兩人拉開。不出半日,這是便傳到了福搖樹耳中,他怒目道:“低賤小奴,怎敢亂嚼舌根!”
柳澤清倒是冷靜些,勸道:“夫君莫氣,不過是幾個小丫鬟,她們平日里閑散慣了。”
“如此疏于管教,你這個當家主母難辭其咎,竟讓人如此議論女兒生死之事。”福搖樹甩袖而去,直奔福柳疾的臥房。
見福搖樹走遠,柳澤清便合上雙眼,幽幽開口:“查出是哪兩個丫鬟了嗎?”
身后走出一個奴仆,跪地,低頭,開口:“是西院的蠶湘,蠶渝。”
“是誰不重要,叫幾個仆人殺掉,再將她們亂言小姐之事傳出去,不過控制好力道,萬不可讓北院的丫頭婆子們聽見。”
“明白。”
“退下吧。”
“是。”
福柳疾的臥房便是在北院。
福搖樹三步并作兩步,飛奔入了北院:“康兒,康兒可還好。”他輕聲詢問福柳疾的侍女燁敏。
“小姐不知道外院的事,今日早早的便休息了,說是昨日對著僧人的香包許了愿,要看一次紙鳶,今早看見不遠處有小孩在放紙鳶,覺得是菩薩顯靈了,今日要到夢中還愿。”
福搖樹這便停了腳步:“她睡啦,那我就不進去了,讓她清靜些,如若她不使喚你們,你們也別進去打擾,聽明白了嗎?”
“是,老爺。”
————
我叫福柳疾,福來自父姓,柳來自母姓,疾則是父親希望我身體康健,正如我的小名康兒一般,在他眼中,我該是能上躥下跳的將軍之女,而不是病榻之上,氣息奄奄的閨門病女。
今日早晨,我看見一群孩子,大概是幾個老嬤嬤的孫子孫女,他們玩著紙鳶,笑聲傳遍整個北院,好開心,好開心。
“燁敏,將我的紙鳶送給他們,讓他們別忘了明日還要過來。”我實在沒什么力氣,到嘴的話也沒多大的聲音,可是燁敏就是聽見了,她不多言,拿走我的紙鳶帶給那些小孩。
我只能看著它,救不了它,也留不住它。
“紙鳶,終究是要放出去才不枉創造它的匠人的一番苦心的,而我,從不是它的主人,閨閣之內,從無留給紙鳶的天空。”我不知道燁敏有沒有聽見,反正她也不會回話,就像這個家中的每個人一樣,都不會回復我的話,因為他們不知道怎么回復我才不會讓我失去活下去的信心。
“我該去夢里還愿吧,今天看見紙鳶了。”
話說完,就見燁敏走到我的身邊:“小姐要人服侍嗎?”
“不必了,就這么睡吧。”我躺進被子里,合上眼睛。
我不知道會不會夢到菩薩,只是因為我身體虛弱,房間里不準有香火,也就供不了神像,沒有辦法出去,唯一能見到菩薩的辦法,就是在睡夢中。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是什么時辰,再醒來時我正手握紙鳶,面朝著房門立著。
“燁敏?”我對著門外說道。
“在,”燁敏推門而入,“小姐要去放紙鳶嗎?”
“是,”我低頭看著自己的腳,他們從未有過如此輕巧的時候,“我病好了?”難道菩薩真的顯靈了嗎?她給了我紙鳶,治好了我的病?
“小姐胡說什么?”燁敏笑道,“小姐從小身體康健,哪有疾病,老爺恨不得小姐生點小病,能好好在家關上幾日才好。”
開什么玩笑,父親才不會這樣,他一直希望我健健康康的,我心想。但我沒有將心里的話說出來,我害怕一旦說了,一切就會回到過去,我害怕回到那張床榻,害怕心愛的紙鳶被自己送出去。
“小姐,小姐?”燁敏看我在發呆,打斷我的思緒,“小姐今天去哪玩?馬場?軍隊?還是集市?”
“去城西。”我提著紙鳶,小心的跨過門檻,自我出生以來,就沒跨出過這里,一時間,我不知該往哪去。
“小姐不會不記得城西的路了吧。”燁敏笑道。
“是,我不記得了,帶路。”我確實不知道該往哪走,哪怕再福府生活了十六年,我都不知道大門在哪,更何況是府外的世界。
再燁敏的引路下,我一路從福府走到街上,周圍的人見了我只會行禮,不會有半點差異的神色。
我真的好了,我心中慶幸道,我真的好了。
我擔心的,不是這一切是假的,我擔心的是這一切終將離我而去,如果它是假的,就讓它一直欺騙我吧,起碼,我還能知道,我不算個實打實的廢人。
到達城西要經過集市,這是我今天才知道的事。集市上有很多的新奇玩意,這也是我今天才知道的,原來集市不只是售賣奴隸和食物的。
“小姐不是丟了支簪子嘛,老爺讓我替小姐記著,要是有好看的簪子就買個來。”燁敏的眼睛不停的瞟向周圍的商鋪。
“你去買吧,我找個空地放紙鳶,你買好了,我們再一同去城西。”我伸手摸口袋,一分錢都沒有,連香包都不見了。
和以前不一樣,好多不一樣,全都不一樣,真好。
我從沒放過紙鳶,但是這次我卻輕而易舉的將紙鳶放到很高很高的地方,看來這里的我,在過去也是個放紙鳶的高手啊。
我看著它飛的很高很高,迎著風,飛的很高。
“燁敏要是看到紙鳶,應該就能找到我了。”我自言自語道。
不知過了多久,天上出現了另一只紙鳶,一只雪白的紙鳶,上頭畫著一朵蘭花,君子蘭,我在古書上看到過。
那只紙鳶飛的低,看得出那人是初學者,它一點一點的靠近,突然吹來一陣風,它竟然纏在了我的紙鳶上。
我的紙鳶便開始下落,落到地上。
“這是誰的紙鳶!”我大喊道,聲音將我自己都嚇了一跳,從前的我無論多用力的吼叫都沒辦法喊出這么大的聲響,如今我不過有些生氣,便能如此中氣十足,著實有些適應不過來。
“是在下的,實在慚愧,第一次放紙鳶,小姐見諒。”
一個白衣男子站在我的面前,他生的絕美,透著不屬于這個地方的氣息,墨色長發未束,看起來就像是剛從睡夢中醒來,他的眼眸發著亮,面帶笑意,唇色鮮紅,兩頰也有些發紅。
“你······是何人?”
“我?”
“對,你看著不像這的人。”我好像能明顯感覺到他的異樣,這座城池是我從小長到大的地方,它有它自己的味道,哪怕是一個沒有出過門的人也能輕易的感覺到外鄉人的存在。
“小姐聰慧,我是坎南城的人。”他面帶微笑,說話時有著坎南的口音。
我的故鄉是一個叫做影候城的地方,屹立在一片峽谷中,在七萬里遠處,才有最近的一座城池,喚作坎南城,兩城雖相聚甚遠,確實彼此唯一的依靠。
“七萬里路,你一個人來的?”
“不是,是小姐的父親,接我來的,你忘了嗎?”
那便是我不知道的事了,這個世界,到底有多少事我不知道?我該不該知道?
“若是小姐忘了,我可以再介紹一遍,在下月水影,一個小護城王罷了,代替坎南王到影候城做客的。”
坎南王族皆姓月,我在《坎南注傳》中看到過,不比影候城,孩子的姓氏跟隨父姓,坎南城的人,姓氏跟隨家族,哪怕你沒有這個家族的血統,只要有這個姓,便是這個家族的人。所以,護城王為王族,并不奇怪。
不過書上也說過,護城王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而且多半已經年過半百,他如此年輕,怎么當上的護城王。
“你休要騙我。”
“我不騙你,”他好像明白我為什么不相信他是護城王,“我從小就是護城王,天命的忠臣。不信,你來看我吊牌。”說著,他拿出一塊牌子。
我湊過去看,好奇的打量著護城王的吊牌。
盯了好一會,他抽走吊牌,饒有趣味的看著我:“小姐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很有趣,比我剛進城時看到的趾高氣昂的樣子好多了。”
我讓他幾句話撩撥的臉紅。
“小姐!”燁敏買好了簪子,找到了我,“你怎么不放紙鳶了,讓奴婢好找。”
“我的紙鳶讓人打下來了,”我看向燁敏,本想向她詢問的,可是再一轉頭,月水影便不見了,“人呢?”
“小姐,我們去城西吧。”燁敏上前拉我,往城西走去。
月水影,好一個水中月影,美的讓人相思,一旦觸及便會泛起波紋,化為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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