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說李云嵐含著金湯匙出生。
父親是三公之首的丞相,母親是江南富商的嫡女,兩人的愛情被傳為佳話,這么多年矢志不渝。
丞相府就她一位小主子,父親這么多年官海沉浮,也不指望她光宗耀祖,只盼她嫁得有情郎,順遂一生。
家室顯赫,父母恩愛,自己又長得天姿國色,小小年紀便名動京城,“陽城第一貴女”名聲在外。
七歲那年,父親將她送入尚書房。
入學的第一天,她按先生的吩咐老老實實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周圍的世家子弟知道她父親是當今丞相,紛紛表示親近。她從小便習慣了這些阿諛奉承,臉上一派平常,心里卻是煩躁不已。
直到穆唯釗的出現,他一進來,瞬間鴉雀無聲,同窗們規規矩矩的不敢出聲,似乎是怕極了他。
李云嵐卻是不怕的,她只覺得他好看。
后來,兩人漸漸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她知道他是大皇子,未來最有可能登上高位的人,他也知道她是丞相獨女,母妃最是屬意的大皇子妃。
父親知道后告誡她,不要和他太過親近,他身邊太過危險。
李云嵐卻是不信的,穆唯釗表面冷漠,心里卻比誰都要柔軟。
他會和她分享甜甜的栗子糕,會和她說皇宮中哪里的花兒開得盛,后來最常提及的便是他新添的妹妹。
后來有一日,他的母親蘇貴妃召她入宮,那是個漂亮的女人,也是大盛最尊貴的女人,笑著問她長大之后可愿嫁給穆唯釗做妻子。
李云嵐臉紅了,頭埋得低低的,卻還是在貴妃期待的目光中小聲的說了愿意。
她怎會不愿呢?穆唯釗那樣美好的男子,她自是愿意陪在他身邊,長長久久。
后來父親知道了這個消息,李云嵐緊張極了,以為會被父親訓斥,沒想到父親只是看了她許久,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說了句:“罷了。”
再后來她漸漸長大,便不能再去尚書房上課。索性穆唯釗也不去了,還是會經常給她寫信,邀約她出去玩,但兩人的親事遲遲沒有定下,父親說,先不急,等她及髻便可以準備。
不知不覺她已經十四了,還有一年便能及髻了。
直到有一日,從父親偶爾的談話中得知,圣上的身體越來越虛弱,怕是撐不了多久了。
她卻不甚在意,穆唯釗做不做皇帝,她都會成為他的妻。
元豐二十一年冬至,對她來說是平常的一個冬至。
晚上,她正和父母吃著餃子,有一人匆匆忙忙在父親耳邊說了什么,父親聽完臉色大變,她心知怕不是什么好事。
在她的追問之下,父親說大皇子歿了。
怎么可能呢?她不信,她跪著求父親帶她入宮,父親不同意,卻終究擰不過她,將她裝扮成身邊小廝帶進了宮。
一路上她不停地安慰自己,一定是消息出了錯,她不能信,她不能慌!
在見到他渾身是血的躺在地上時,一切的自欺欺人都沒了作用,眼淚模糊了視線,她卻是不能放聲大哭。
后來,父親把她帶回了家中,她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不吃不喝,她不敢閉眼,滿腦子都是穆唯釗滿身是血躺在雪地的樣子。
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呢?她還沒有嫁給她為妻。
也許死了就一了百了了,就能繼續看到他的笑容,聽到他的聲音,摸到他的溫度。
但是父親一遍遍的敲門,母親一聲聲的哭訴,又讓她不忍離去。
三天后她終于想通了,她不能死!她要為穆唯釗報仇。
蘇貴妃,穆唯安,她一個都不會放過。
她買通了永巷的守衛,讓蘇貴妃日日生不如死。
她還經常去看她,每每聽到那個女人求她看在穆唯釗的面子上放她一馬,她都無比惡心。
若不是這個女人非要那個位置,若不是這個女人出爾反爾,她的釗哥哥就不會死。
她當然不會放過她,反而沒日沒夜的折磨她,看著這個女人從不可一世到跪地求饒,她心里卻沒有一絲輕快。
還有穆唯安呢,她還在宮中吃香喝辣,她曾經無數次的下手,可是穆唯安身邊那個男人實在太可惡,所有的行動都失敗了。
她每天在父母面前沒有一絲異樣,只有到夜里,仇恨的種子就會發芽,長成一顆大樹,緊緊的束縛著她,一刻都不能呼吸。
五年后,她得到了穆唯安離京前往北疆的消息,北疆山高水遠,要是想要報仇需要更加細致的籌謀。
母親見她似乎是放下了過去,便開始張羅她的婚事。
在一堆畫像里,她選中了太尉庶子楊述,一個愛慕她的男人,更重要的是,他是一個沒什么本事卻受太尉寵愛的男人。
父親大怒,她便跪在書房門前,從天亮到天黑,最后父親還是不忍心她虐待自己的身體,摸了摸她的頭,“罷了!”
京中人人以為她深愛楊述,甚至身邊的丫鬟都這么認為。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深愛的人是穆唯釗,是大盛最優秀的男人,那個永遠留在十四歲的男人。
成親的前一天夜里,她躺在床上淚流不止,看著那無數次幻想的嫁衣,心痛得快要死過去。
太尉的兒子眾多,卻個個都是草包。她對楊述稍加指點,很快他就得到了太尉的重用。
楊述依賴她,事事都不瞞著她,甚至后來連身邊的暗衛都任她差遣。
終于在成親三年后,北疆戰亂,戰報一封接著一封的送進太尉府。
這么多年的蟄伏,讓她等到了一個機會,動用在北疆培養多年的暗線將布防圖送到敵方手里。
太和八年的冬至,釗哥哥離開的第八年,她在府中焦灼不安,只盼著這一仗全軍覆沒。
三天后,一封加急戰報送到太尉府,她從楊述那里得到大盛軍隊敗了,但穆唯安并沒有死的消息。
她把自己關在房間里,砸了所有看到的東西,八年了!到底什么時候才能報的了仇!到底什么時候才能去見釗哥哥!
一個月后,太和八年的除夕,大盛一片喜氣洋洋的景象。
東廠廠公周念君帶著人圍了太尉府,府里的人張皇逃竄,她卻毫不意外,不慌不忙地換了身紅衣,坐在房里給自己畫了一個新娘妝。
她看著那個冷冰冰的男人,恨得咬牙切齒,若不是他,穆唯安早就死了八百次!
審訊過程她供認不諱,反正證據確鑿,她也沒有否認的必要。
通敵叛國,誅九族!
但是在周念君最后一次問她還有什么要說的時候,她還是想起了淚眼漣漣,將自己視若珍寶的父母,和那個對自己言聽計從,百依百順的丈夫。
第一次慶幸自己的失敗,若是穆唯安真的死了,周念君怕不會給她留一點后悔的機會。
她掙扎了許久,彎下了從不曾彎曲的膝蓋,跪下來求周念君放他們一條生路。
周念君沒有說話,不知是應了還是沒應。
三天后,她接到圣旨,她被判了死刑,正月十五問斬。
不知是圣上仁慈還是周念君求情,其他不知情的人男子流放,女子充妓。
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求生的生,求死的死。
正月十五,元宵節。
她看見跪在身邊的楊述,終于還是慌亂了神色。
不是說只判了她一人死刑,怎么還牽連了無辜的楊述。
楊述對她微微一笑:“嵐兒,我還想再陪你一程!”
眼淚忍不住掉下來,怎么會有這般蠢的男人,明明是她連累了他的全家,明明,她都不愛他。
李云嵐看著遠處的燈籠,想起了一年和穆唯釗逛花燈的場景。
那時他對自己說什么來著?時間太久,她都快記不清了。
哦!釗哥哥說,他想把最漂亮的花燈送給叫長寧的妹妹。
李云嵐緩緩的閉上了眼睛,眼角緩緩劃過一滴喜悅的淚。
“釗哥哥,我終于能來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