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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金戈

侯聰怕她受傷,膝蓋連忙微微彎曲,雙手去抱住白衣。一不小心嘴唇貼上她的發。他覺得不夠君子,就躲開,卻滑向了她的腮。轟地一聲悶雷綻放開來,青松也叫起來:“主子,你中計了!”

白衣不知道何時又準備好了繩子,此刻已經纏繞上了侯聰的腿部,她的烏發她的香腮也早已離開侯聰的唇,因為她正忙忙碌碌,就著自己的懷抱沒挪窩,彎著纖腰撅著身子捆綁自己。侯聰依舊沒反應過來,白衣早把捆好的雙腿往前一抽,侯聰瞬間倒地。她像翩然的、有毒的蝴蝶,翻身跨在了侯聰大腿上,準備繼續征服他。

“你這個毒婦!”侯聰叫出了聲,一邊往身后不大的空間退著,確實像一只快死的蠶。

白衣并不服氣,“大公子自己犯傻還怨我!我是宇文家的女兒,打小兒長跪慣了的,怎么會腿麻?”

幸虧她依舊對系繩子不熟練,動作里紕漏甚多,給了他機會反擊,一時沒被綁住。可是她壓著牙,像要吃人的母狼,死不放棄。她看準了侯聰唯一反抗的資本就是雙手了,于是甩著繩子先把手給纏上了。

青松看傻了眼,竟然開始鼓掌:“天啊,宇文姑娘,太精彩了!”

侯聰有些絕望,因為隨著白衣往上爬過來,他又看見了她下頜深處的那點黑痣。絕對不能這么輸了。侯聰爆發出全部的力量,全靠身體的重量把她掀翻在地,然后,趁著她爬起來的功夫,連計算一下都沒有,倒向了旁邊擺設的兵器,終于割斷了手上的繩子,她追著著他,他躲著著她,終于踢掉了腿上的繩子。

“哼。”她嬌喘吁吁,不服氣地撅起嘴巴。“我明明就要贏了的!”

侯聰實在無法,聽到奶爸爸黃老頭提醒了一句,連忙從袖中,拿出自己的青色大手帕子聞聞——那是青松和黃老頭精心拿各種藥材、熬制出的汁水浸泡的,有安神醒腦的作用。“你不可能贏,我要贏你!現在先把衣衫整理好了,我們出去走走!”

白衣低頭整理衣服。

“怎么不說是!”他吼她。

“是!”她依舊撅著嘴。

青松真是大飽眼福,“原來白衣姑娘也有喜怒哀樂啊。”他感慨著。“您真是個越近了接觸,越可人的姑娘。”

侯聰因此記恨上,吩咐青松和黃老頭留下收拾大帳,單獨帶白衣出了帳門。畫角聲悠悠響起,接著戰鼓狂擂,正好是營內今日的第二輪訓練。白衣興奮起來,小跑著向前去看。他在后面,像老祖父一樣跟著、叫著:“白衣,慢點兒!你又不是沒見過!你不是打過仗嗎?”

她在春風里回頭,“那次上戰場,眼睛里都是你。沒看別的啊!”

說完,她急急地走了。

“切!這叫什么話。”他說著,也趕緊跟上去。終于還是趕上她,拉住她的胳膊,“穩重點兒,這手下都是我的兵,你讓他們眼睜睜看著我跟著你跑步嗎?”

他耳語著。

“是!”白衣倒是不賴,已經被初步訓練出來了——從武功高強的護衛隊員,向紀律嚴明的兵士轉變。不過兩個人隔太近,反而把侯聰嚇了一跳。他真心覺得吃不透宇文家的這對兄妹,古里古怪的,那么煩人,又那么有意思。

練兵場上,隨著百夫長們、校尉們的旗幟揮舞,騎兵們按照陣型奔跑、等待,移動,鎧甲上反射著春陽的光,戰馬高傲地噴著鼻息,踏著蹄子,泫然如卷裹大地的疾風暴雨。她幾乎要沖進去,就在最漩渦的部分去感受,被他緊緊拉住,繞過一列列的軍隊,繞過三個方向,繞過他們的兵器,殺氣,眼神,走向點將臺。

兩名副將恭恭敬敬行禮,接他們上去。

侯聰牽著白衣站到最中間,將士們正好見到主將,而他旁邊,是那個俘虜了敵國太子的姑娘,頓時,歡呼聲震天動地,金戈鐵馬,鋼鐵洪流,煙塵滾滾,戰旗翻飛。

他們許久許久沒說話。

那一刻,她懂了很多的詞兒:天下,爭奪,權勢,榮耀,守護,忠誠……

無數的堅硬擊碎脆弱;無數的輝煌淹沒平凡。

而她和他,居然在這里相逢了。

她在殺聲震天中,偷偷看他一眼,他真像玉雕的一棵松。她輕輕叫了一聲“大公子”,沒人聽見。然后,她捏了捏他拉著自己的手。他一定沒感受到。小時候,她是通過這個動作讓哥哥安心的。他和哥哥不一樣。他站在這里,肅然,驕傲,控制一切,卻又平靜冷淡,他固執而單純,有許多的壞心思,卻總想著為君而死。

他很聰慧,卻也很笨。至少有一樣東西,白衣覺得他不懂。盡管自己很呆氣,但是比他強。因為她此刻懂了詩句里的話:春閨夢里人。

她的心跳得有點兒快,覺得呆在他身邊兒真好。哪怕是作為替死者進入他掌控的隊伍,不然,還有什么機會接近他呢?原來自己是為此偷生的,又是為此必須赴死的。

她笑了,于千軍萬馬的面前,她有秘密了。就是大桐城初春放肆的牡丹。

從練兵場下來,侯聰板著臉,“隊伍不夠齊,變換不夠快。”他說,本來是想罵人的,但是白衣在,他覺得也就算了,讓副將和幾個校尉自己先檢討,等他三天之后統一罵。

“我帶你去看看真正的女兵是什么樣子。”侯聰說,看白衣一直默默不言,好像哪里變了。“到底是女人,瞬息萬變,真可怕。”

侯聰打了個小小的冷戰。

侯聰營里有200女兵,她們住在最里面,在營房前列隊迎接武衛將軍的到來。白衣一個個看著她們,覺得她們真好看啊,有微黑的臉,威嚴的表情,有幾個特別漂亮,大眼睛像貓一樣。她們都比她健壯,個子雖然高矮不齊,但是氣勢上非常威武。

白衣知道此時此刻她們不能流露什么,但是如果能夠說說話兒,可能可以做朋友的。她平日里除了父親和哥哥,身邊都是老媽子,和這些同樣年紀的女孩子,已經像有半輩子的時間沒有接觸了。她覺得格外親切,戀戀地,不想離去。

侯聰在白衣臉上讀到了寂寞。確實,她本該像親戚們家里那一幫嬌小姐一樣,青春作伴,花團錦簇,一起瞧瞧誰繡的花兒好,一起商議買哪匹布,甚至吵個架,或者躲在被窩里,議論一下另一家的公子。女孩子們就是那樣長大的。

可是她沒有。說她古怪,也的確有古怪的原因。

“怎么了?”他問她。

“她們有和咱們一起南下的嗎?”白衣悄悄問。

“這是機密,如今只有皇上和我知道。”

“那就是有。”

白衣如此說,又噎了侯聰一下。侯聰這下算認清了她的本來面目:淘氣得很,看起來木木的,都是表象。又淘氣又大膽不亞于死猴子宇文長空。——可能白衣更可怕,長空在巷里、胡同里都混過,多少被人世間的規矩束縛了些,而她才真的是敢上天入地,無拘無束,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說,什么都敢做。

兄妹倆簡直是絕配,尤其是抓人話語里的錯兒,一抓一個準。

也許正因為如此,她才顯得可怕又討厭吧。侯聰想著這這些,看她頭發也亂了些,臉上不知何時被掃上一塊灰塵,連忙給她捋捋發鬢,擦擦腮邊。

這下,任憑他底下的女兵如何訓練有素,都不免齊齊張大了嘴巴。

“解散!”侯聰下令道,然后拉著白衣離開。

“你干嘛這樣對我啊!”白衣問他,“你把我當自己的兵的話,干嘛弄我頭發,弄我臉?”

這真的是直擊靈魂的問題。幸好他有答案:“我弄混了,總把你當小白衣了。我是主人,我就是這樣對我的傀儡娃娃的。”

“好吧,”她信了,“那我們要趕緊把小侯聰做好,我好報復。”

白衣邊說邊憑空做了個又掐又捏的動作,把侯聰也逗笑了。他干咳兩聲,收起笑容,領著白衣出了大營,走向剛才說的酒樓。長空做主,包下了最頂層的天臺——春日到秋日里,不太冷的日子,大桐人常這樣玩,只不過人家都是晚上。侯聰本來一直拉著白衣的袖子,上了天臺后自動放下了。正好看到長空等一堆人正在手舞足蹈,擺了一長條桌子的酒肉,倒是沒叫什么花魁,可能知道白衣一定會過來吧。

“去哪兒找這一堆猴子!”侯聰恨恨道,推卻了慕容行遞過來的酒杯。

白衣的臉又冷了,“大公子極度不尊重別人。比如你所謂的忘了我——我不是宇文家的女兒?臉再對不上,身份在那里。這就罷了,比如這幾個替你辦事的大哥,他們叫什么?”

“大毛二毛三毛。”

“哪個是大毛,哪個是二毛,哪個是三毛?”

空氣里飄過烏鴉的叫聲。侯聰回答不上來。

“人家鞍前馬后跟你多久了?他們分別是,”白衣依次走在侯聰三個心腹面前,“鑲紫將軍獨孤演之子、典軍校尉獨孤正,振聲將軍元賀之子、領軍校尉元又,承華將軍慕容立之子、治軍校尉慕容行。”

三只毛雖然搖著頭表示自己是誰根本不重要,但是,當低頭低了半天的侯聰,也分別來到他們面前,重復了一遍他們的名字、父名和職銜的時候,他們還是抱著主子哭了出來。

“僅此一次,僅此一次。以后不許碰我。”侯聰任由他們抱著,仿佛很難受。

長空過來,給妹妹遞了個剝完皮兒的桃子,不忘了拿大手帕子給她兜著汁水,“妹妹,還沒贏呢?”

“我覺得他不是個目空一切的壞人。”白衣看著那副感人的場面,感慨著。

“我問你話呢!”

“明天,哥哥。”白衣說。長空這才高興了。

于是,他們都沒注意到,莫昌站在天臺的最邊上。這座三層的酒樓下,有幾個一看就功夫不一般的男人,看向了這位成國前任皇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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