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安靜了片刻。

一道涼風從窗戶吹進，落在穆辭身上。

穆辭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又是一聲低咳。

她兩頰帶著不自然的紅暈，眉頭微蹙，細細地再次盯著眼前的殷羅，溫和地毫不起眼，卻又做事從讓人看出錯漏。

“這是我第二次問你，你或許覺得我喜怒無常，又或是冤枉了你，可若是你真的沒有藏著其他的事，我也不會這樣無端問你？”穆辭將手中杯盞轉了轉，乖乖地笑著，示意殷羅上前。

殷羅面上不顯，只是眼底襲卷起一絲淡淡的笑意，他緩緩上前，在殷羅半蹲下了身子，微微仰頭看著穆辭。

穆辭一手扶著自己的下頜，另一手松開杯盞，她偏頭看著殷羅的眼睛，衣袖掃過桌案，卻是將杯盞帶落。

杯盞且要砸在穆辭腿上時，殷羅卻是眼疾手快地將杯盞接住。

這一刻，穆辭彎著眉眼笑了笑，意味深長道：“你手上的繭子，我猜也不只是習字留下來的，這刀劍拿多了，應是也會的。”

不要問穆辭為何知道，她也不過是藏著心思故意在詐殷羅的底細。

殷羅低垂下頭，從胸腔里發出一聲淡笑，聲音溫和又帶著一絲低啞，落在穆辭耳里，她卻是不禁下意識碰了碰自己發癢的耳朵。

穆辭不著痕跡地掩著自己的耳朵，道：“你到底是誰？你的秘密。你藏著的秘密我都已經知道了，你現在不說，難道還等著我在別人面前說出？”

殷羅將茶盞放回桌案上，那如披著月光和霜華的氣質頓時若隱若現。

穆辭握住殷羅的手腕。

殷羅眉眼微動，揚起嘴角：“婢子不懂五小姐在說什么？秘密？婢子會藏著什么秘密？”

穆辭細細觀察著殷羅臉上的神情，又湊近一分，兩人只有幾寸之隔。

殷羅連著穆辭臉上的細小的絨毛和她眼睛里自己的身影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他恍惚一下低垂下眼眸。

穆辭道：“藏著隨時會要你性命的秘密。你若執意不說，要等著我來開口，那時可不就是我這樣好好的勸說。你是為何來到穆府，來穆府到底是要做什么我都知曉了。”

穆憐不會無風起浪，突然與她說那樣驚人的話。

更不會自降身份去關心一個家奴。

除非她是在等著什么的機會……

等著斷去穆辭的臂膀，然后讓人有機可趁將那件驚人的事情公之于眾。

知微園藏著穆憐安插進來的眼線，可這人到底會是誰？

阿蘿給她的感覺最為奇怪，外面卻又像包裹著一層朦朧的面紗，窺探不清她的心底。

“你被安插在我身邊到底是想做什么？還是四姐姐要你做什么事？準備何時伺機而動？”

穆辭手心冰涼貼在殷羅的手腕上，殷羅心尖兒顫了顫，臉上溫和的氣息也亂了一瞬。

他見穆辭沒有放開的意思，便略微往后退了一分，他道：“婢子不是四小姐安排進知微園的人。小姐請放心就是，至于婢子是何身份，小姐最好不要有太多好奇。”

殷羅頓了一下，嘴角含著的笑意微深，“因為好奇太重的人，總是會惹上許多不該有的麻煩。”

穆辭定定地看著殷羅的眼睛，握著他的手又緊了一分，對于殷羅話里的威脅她有一絲不快，可也知曉殷羅明白他說的實話。

她有些不甘心地松開殷羅的手，轉去扯住殷羅的一縷頭發，眉眼鎖著一絲乖戾道：“你要我不信你是四姐姐安插進知微園的人？還要我不要窺探你的身份？……那你便幫我找出不屬于知微園的壞人，我還要善善的病好起來。”

“這是交易，我替你保守秘密的交易。你不想我窺探你的身份，便是這身份不能被別人知曉。你藏在穆府，若是被我說漏……”

這話一出，殷羅失笑一聲。

他威脅了穆辭，可這壞家伙也是絲毫不讓要轉過來威脅他。

這一日，殷羅笑了許多次，與他臉上習慣掛著的溫和的笑意不同，多了幾分輕快，少了一絲假假的疏離。

殷羅刻意壓低聲音，戲謔道：“那小姐就不怕我先動手害了你。”

語氣平靜平緩，卻又是煞有其事地在說事實。

穆辭臉色微變，倔強地看著殷羅道：“那咱們便賭一賭。”

殷羅周身的氣質又沉了一分，眉眼鎖著的笑意又深了一分。

好想把她給帶走，藏起來……

這樣有趣古怪的人以后說不定就再也見不著了，也不能有瓜葛了。

“你幫我做事，我替你隱藏秘密。誰也不虧。你倒是肯定是要離開穆府的，可這么大一個活人，怎么可能無端消失？我替你安排好后面的路，讓你沒有后顧之憂。我穆辭說話算數。”

穆辭的臉上再次露出哄騙人的孩子神情，她彎著眉眼，語氣軟糯，絲毫不再剛才地深沉。

殷羅盯著穆辭的眼睛，有著孩子一樣的明澄，幽深地看不見底。

這個小家伙可又是在糊人了。

瞧著人畜無害，若是一靠近便能發現她藏起來的利爪。

“小姐說的話可真？”殷羅話里故作遲疑。

穆辭笑靨如花，眼睛好像有股魔力要將人吸進去一樣：“善善是我重要的人，她不能有事，我在穆府想要過好也需要她。你幫我找出四姐姐安插在知微園的人，盯著她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殷羅看著她呼吸微凝，又緩緩將頭給低了下去。

像是默認了穆辭與他的交易。

穆辭見殷羅應下，也不再多言。

她轉身從自己的書架里抽出一本《晉朝地理圖志》翻看了起來，這本書她看了好些時日，里面每一頁都密密麻麻夾雜著一張紙，上面都用紅色的朱砂筆記錄穆辭不懂或有疑惑的地方。

殷羅輕身就要退出來，就要繞過圍屏時，他盯著穆辭的臉龐有些出神，她若是出身高門貴族，或許能有另一番天地。

若不是因為十三府的考核，恐怕他這一輩子都遇不上穆辭這樣一個奇怪的人。

如今晉朝國泰民安，盛京世家子弟個個能以入十三府為圣上效力榮。但十三府考察篩選之嚴格，且不分身份貴賤皆可參與考察，大小試驗總計有二十七場，數千人參加考察最終剩下能剩下十余人已是樂觀之愿。

只是最后一場考察戲言為“貓抓老鼠”，卻也是最貼合本場考察的名字。他們參加考察的人要躲避十三府鷹眼的監視，找到所謂的密報，一旦被人發現身份，就意味著考察失敗，甚至還會受到懲罰。

如今云川江已經匯集的有鷹眼在四處查詢他們的下落，殷羅無意發現密報被行商的穆梁帶回穆家，這才出于下策改了面貌男扮女裝進了穆府。

還成了那個小丫頭的新奴。

十三歲的殷羅雖是少年，可也老成的忍不住嘆了口氣。

方才他故意接住茶盞在穆辭面前露出馬腳，便是以退為進，讓穆辭不再要糾纏他的真實身份。

這個小丫頭太過聰敏，早就對他身份有疑，卻一直隱而不發，他若是不這樣做，指不定真的會被穆辭發現身份，也只能三分真七分假的哄騙著她。

……

穆辭看書沒一會兒，穆柔便來找穆辭做女紅，穆辭只好就讓殷羅去萬兒那里拿理好的絲線。

之前因著穆辭肅清知微園的關系，清走了大半家奴，從前住著的屋子都空了出去，善善又重新歸置了家奴的住處。

如今又添三人，善善便讓她們三人獨住一間屋子。好在善善病了，殷羅同住的時間也少，她白日里就跟在穆辭身邊，入夜等穆辭睡了，又趁夜查探密報在哪兒。夜深人靜，有時殷羅會去知微園別的住處將就一晚，又或是在圍屏另一邊睡下。

一進屋子，殷羅還未開口說話，萬兒就先陰陽怪氣道：“阿蘿姐姐平日不見人的，整日在姑娘面前膩著，怎么這個時候回來了？”

她先前替善善送藥，沒有得穆辭的好，如今心里可是存著怨氣的。

她是家生子，本以為自己來了穆府不能得在幾個得寵的小姐面前伺候，怎么也是在這三人中最得穆辭眼的人。

可偏偏對著她的示好視而不見，還裝傻充愣，她怎么不見著殷羅就要刺上幾句話。

殷羅道：“小姐讓我來你這兒取針線。”

萬兒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扭身下了床鋪，嘴里還在罵罵咧咧道：“有什么神氣的？認得幾個字兒算什么？還是做牛做馬的命，要一輩子伺候別人！”

她取了針線，心里還是忍不住一陣憋屈。

殷羅眼眸微動接過針線，并未說話。

那一副無視，在萬兒萬兒眼里又是高高在上的模樣，頓時刺痛了她的內心，好像在說：

你也不就是個伺候別人的家奴嗎？

看著殷羅離開的身影，萬兒氣的隨手抓起什么東西就砸了出去。

東西一扔出去才發現是招娣的枕頭還帶著她枕頭下的東西一同甩了出去。

可不巧這個時候招娣正好進屋，看見底下的東西，神情頓時就變了變。

萬兒收回手，有些心虛道：“我以為是我自己的東西。”

可見著招娣只是低頭急忙撿回自己的東西，臉色頓時又不好了：“不過就是一張帕子，你緊張什么？”

招娣并未說話，只是離開的殷羅聞得聲音，不禁回過頭看了一眼，眼眸亮了一下，又轉過頭噙著一絲笑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