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開業,客如云來,比預期還要好。全玉城市最高檔的酒店,就沖這一點,便有不少食客要來嘗鮮。經濟繁榮,人們消費的意愿就高,互相攀比的風氣漸盛。來盈豐大酒店吃飯,是身份地位的象征,請客吃飯,人情往來,賓主都有面子。
鄧啟先每天去完三巢公司,都要到酒店來轉一轉。了解酒店的業績,和酒店的員工聊幾句。形勢一片大好,令人歡欣鼓舞。鄧啟先如飲甘露,暢快淋漓,幾個月來積郁心中霧霾一掃而光。創業是艱苦的,成功的喜悅也是充實歡愉的。
李福生整天窩在酒店的辦公室里,統籌管理,接待朋友。鄧啟先也因此認識了更多的朋友,人脈關系越來越寬廣。做生意都是這樣,錦上添花,很少有雪中送炭的。現在鄧啟先的事業蒸蒸日上,想要親近他的各色人等自然不少。說著恭維的話,歡顏笑語,鄧啟先不免有些飄飄然。
酒店日進斗金,三巢公司的經濟危機算是解除了。每天生活在別人用語言構建的虛幻世界中,很難不會頭重腳輕。生活沒有壓力,終日還有生意上的朋友陪伴,鄧啟先終于嘗到了當老板的好滋味。
茵茵很快就發現了鄧啟先的變化。出手闊綽,每天回家不是帶好吃的,便是給喜兒的書或最新的玩具。人也春風滿面,說話帶笑,人未到,聲先到。結婚這么久,第一次見他是完全放松,恣意歡笑的。她很好奇地問鄧啟先:“最近是不是撿到寶了,走路都帶風。”
“何止撿到寶這么簡單,又多了一個米缸才是最重要的。”鄧啟先坐在沙發上,蹺起二郎腿,得意地說。
“酒店的生意很好?”
茵茵終于悟起,鄧啟先還有副業。最近一直在忙學科競賽的培訓,對鄧啟先的工作沒怎么留意。
“嗯,對。現在全玉城市的市民都知道城南新開張了一家高檔酒店……”鄧啟先喜滋滋的,眉開眼笑。
茵茵點頭笑道:“難怪,整天笑嘻嘻的,沒見過你這么開心過。”
鄧啟先高興地站起來,手搭在茵茵肩上,笑著說:“怎么樣,夫人,我現在有錢了,要添置點什么嗎?今天回來,路過優美世界專賣店,好像又有換季的新款了。”
茵茵臉有羞色,指指門外,說:“注意影響。”
鄧啟先往大門方向瞥了一眼,說:“放心,陳叔出去逛公園了。”
“你想買什么衣服給我?”茵茵仰起頭,倚在鄧啟先身上,笑瞇瞇地問道。
“買什么,你決定,我只負責結帳。”
“那你說,我穿什么好看?”
“你穿什么都好看。”
茵茵不滿意鄧啟先的回答,賭氣坐在沙發上,說:“一點誠意都沒有。”
鄧啟先復又坐下,誠摯地說:“穿裙子,玲瓏有致;穿褲子,又突顯你的曲線美。所以,你穿什么都好看,我都喜歡。”
茵茵聽得心里甜甜的,小情緒也消失無蹤,忙著進臥室換衣服。鄧啟先難得有空,坐在沙發上等她忙完,陪她出去。
不一會,茵茵換好衣服,走到他面前,輕擺身姿,說:“這裙子怎么樣?”
鄧啟先上下打量。淺粉色的收腰連衣裙,勾勒出曼妙曲線,更加凸顯她的柔美身姿。邊看邊點頭說:“這條裙子不錯,出街回頭率一定很高。”
茵茵笑靨如花,假裝生氣道:“哪有人像你這樣夸老婆的!”
鄧啟先呵呵笑,說:“準備好沒有,準備好,我們就出去逛街了。”
茵茵挑出自己平時少穿的高根鞋,開心地說:“穿好鞋就行了。”
茵茵在穿鞋,鄧啟先的手機卻響了。是李福生打來的。鄧啟先遲疑了一下,還是按了接聽鍵。電話里立刻傳來李福生喝大了的聲音:“喂,你今晚怎么不來啊……我們正喝得高興……快過來。”
鄧啟先看了一眼正在穿鞋的茵茵,說:“今晚就不去了,你們喝得高興就好。”
“?,有節目啦?今晚朋友帶了一瓶好酒過來,53度的,沒你,我們喝得不盡興啊。”李福生不依不饒,堅持要鄧啟先過去。
“下次吧,今晚家里有點事。”
“有什么事呢,需要幫忙嗎?我現在叫幾個人過去。”
“不用了……不必麻煩兄弟們。”鄧啟先連忙拒絕。
“那就不是什么大事了。好啦,快過來,一班兄弟在等你。”李福生說完就掛了電話。
茵茵抬起頭,看到鄧啟先為難的眼神,說:“怎么啦,你那幫朋友又叫你出去?”
鄧啟先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嗯了一聲,又補充道:“他們都到了,唯獨缺我。”
茵茵嘆了一聲,說:“你去吧。”
鄧啟先臉有愧色,說:“下次,下次我一定陪你出去買衣服。”
茵茵不說話,看著鄧啟先關門出去的背影,心情降到冰點。魂不守舍地脫了高根鞋,丟在鞋柜里。赤著腳,回到臥室,躺在床上。淚水無聲滑落。眼神空洞,望著天花板出神。
好不容易,可以缷下偽裝,在鄧啟先面前回到小女人的樣子。一個電話就把美好擊碎,茵茵滿懷失落,卻無處發泄。喜兒還小,體會不到媽媽的心焦,一個人玩爸爸買回的玩具不亦樂乎。沒人陪自己談心事,喜怒哀樂都是自己受,茵茵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客廳的電視關了,很快燈也關了,陳叔已經睡覺。茵茵毫無睡意。受夠了這樣的生活。看著空蕩蕩的房間,冷清的燈光照著冷冷的墻壁,反射出冷冷的光暈,茵茵的心也是冷的。
衣櫥里的衣服,五顏六色,質地細膩,款式新穎,高檔。塞了滿滿一衣柜,穿給誰看?在一起的時間少得可憐。晚上,茵茵睡覺了,他才回來。早上,有早讀的話,茵茵已經上班了,鄧啟先還沒起床。這樣的日子,真無法過了!必須要和鄧啟先講清楚。她不需要穿名牌,不需要出入轎車,只需要他能好好陪陪自己,像其他家庭一樣,一起吃飯,一起溜娃,雙宿雙棲,那是多么浪漫的事。越想越失落,越想越孤獨。
百無聊賴,茵茵打開了電腦。忙學科競賽,有一段時間沒上網了。剛登錄,QQ的滴滴聲就響個不停。頭像閃爍,果然是他。茵茵心里莫名的悸動。忙點開對話框。
“美女,在嗎?”
“美女,最近去哪了?”
“怎么不理我……”后面是一連串的悲傷表情。
“最近我到青海了,那里的天空湛藍如寶石,深邃而濃郁。整片天空,都是澄澈空靈的,人置身其中,仿佛海天佛國,寧靜而神秘。”
茵茵一條條地看,淚水潤濕了眼框。有多久沒看過這么著緊自己,又優美輕盈的信息了!以前鄧啟先也會說一些書卷味很濃的情話。那時只會害羞,現在想聽他說都沒有時間!她邊看邊和鄧啟先作對比,越想越失落。
“真的嗎?天空怎么會那么藍的?”
真是白癡問題。以茵茵的智商,是斷無可能問這么幼稚的問題的。只因她情緒起伏不定,對方又溫柔多才,才動了情。有句話說得好,女人一戀愛就變傻。當然,茵茵還沒到那種地步。不過確實對這位尚未謀面的網友產生了好感。和他聊天,海闊天空,可以天文地理,歷史文化,無所不包。而且還有思想深度,很多話都富有哲理。果真是博士生,名副其實。
“哈,你終于回信息了。”
“最近忙什么?”
“我去青海旅游了。就是你以前說過的,很向往的地方。”
一連串的信息轟炸,茵茵都反應不過來,不知回他哪一條好。關鍵是她現在腦子很亂,組織語言都有點困難。
“最近忙學科競賽,沒時間上網。”
“哦,好。我以為你不想理我了。”
茵茵回了個笑臉。
“青海天空的純凈度很高,沒有太多的塵埃和污染物。所以格外的澄澈,經過太陽光的散射,便湛藍如寶石了。”
好一個博士生。并不會因為茵茵幼稚的問題而忽略不見,回答連帶著科普,讓茵茵很是受用。
一個是失落寂寞,一個又不吐不快,兩人碰在一起,聊天便沒完沒了。網友好像要把近段時間所有積郁心中的話都說完,濤濤不絕。從青海說到佛教,又從佛教說到人生,天馬行空,又接駁得很好。茵茵間中回幾句,多數是聽他吹。和他聊天,既能解悶,又能開闊眼界,引發思考,不知不覺的,慢慢喜歡上這種感覺。
暢快淋漓,欲罷不能,若不是明天還要上課,茵茵還舍不得下線。本來想等鄧啟先回來,把話說清楚的,關了電腦后,又覺得沒有必要了。他若真的在乎家庭,自然會回來。就像網友,幾天不上網,他就會一大堆留言。兩相一對比,心也就淡了。
茵茵睡下不久,鄧啟先就回來了。又是滿身酒氣。茵茵心里有氣,假裝睡覺。
鄧啟先進了臥室,黑漆漆的,眼睛好一會才適應。以前都會留一盞臺燈,今晚怎么了?雖然喝得醉熏熏的,但頭腦還算清醒。他摸黑擰亮了臺燈,看著甜睡的妻兒,心才放下來。鬼使神差,鄧啟先走到電腦前,摸了一下顯示器的背面,還有些溫熱。一股莫名之火騰的一下就起來了,恨不得立刻拉她起來問清楚。恨過之后,心里又酸酸的,五味雜陳,一時間,胸中翻江倒海,不能自已。
鄧啟先畢竟不是平庸之輩。氣惱過后,還能平靜下來。他無言的跌坐電腦前,手放在鍵盤上,魂不守舍,六神無主。他太愛茵茵,愛他這個家了,想到她就坐在電腦前,和別的男人聊得火熱,心里就不是滋味。生氣過后,又自我檢討,到底哪里做得不夠,讓她沉迷虛幻的世界。
自打鄧啟先進門,茵茵就已經知道。心里有氣,干脆裝睡,對他不聞不問。及至見到他摸電腦顯示器,才驚訝老公檢查她是否上網。真是又驚又氣,剛想發作,轉念一想,先不管他,看他要怎樣。繼續裝睡。
鄧啟先坐在電腦桌前發呆,好一陣子沒有動靜。茵茵眼皮打架,實在撐不住,轉眼進入了夢鄉。
枯坐,酒醒了一半。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思緒萬千。鄧啟先也自責,陪茵茵的時間太少。一直忙工作,把家庭忽略了。甜酸苦辣,都是生活的真味。以后多陪老婆孩子,把缺失的補上。鄧啟先一邊消化不良情緒,一邊自我開解。悄悄爬上床,把自己埋在黑暗中。
第二天,茵茵還沒起床,鄧啟先就已經醒了。平時都是她上班了,他還躺在床上。一夜睡不踏實,看著茵茵沉睡的樣子,又開始心軟。一路走來,她也吃了不少苦。從粵州大城市嫁到山城,要融入這里的生活,適應這里的飲食習慣,茵茵作了很大的犧牲。鄧啟先決定,坦誠地交流,把自己的擔憂也告訴她。
晨曦微露,東方泛白。茵茵準時醒來。見鄧啟先正定定地看著自己,覺得奇怪,問道:“看我干嘛?今天怎么這么早?”
鄧啟先不說話,靜靜地看著她,看得茵茵心里發毛,以為他會為昨晚的事大發雷霆。
“早晨……”看了好半晌,鄧啟先突然問好。
茵茵一陣錯愕,客氣得她心里不安。條件反射式也回了一句:“早晨。”
這一次再也忍不住,兩人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老夫老妻,竟然這么客氣,想想都覺得好笑。
“你……”
“昨晚……”
又是不約而同。茵茵終于發自內心地噗嗤一聲笑,說:“你說。”
鄧啟先見妻子溫柔可人,心里放寬很多。嚴肅的表情緩和下來,說:“昨晚,上網了吧。”
茵茵不急不慢地枕在手臂上,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鄧啟先,說:“你真想知道?”
“嗯嗯……”鄧啟先點點頭。
“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鄧啟先啞然失笑,說:“你昨晚已經看到了?”
茵茵點點頭,眼睛開始濕潤,說:“想不到,你對我這么不信任!”
前一刻還陽光明媚,轉眼就梨花帶雨。鄧啟先猝不及防,忙解釋道:“我不是不信任你,是……是擔心。”
“擔心什么,每天把人晾一邊,不聞不問的!”茵茵頗多怨氣。
鄧啟先心有所感,抱歉道:“是我不好,冷落了你。可你也不能經常上網,和別的男人胡聊瞎侃吧!”
茵茵沉默了一陣,才幽幽道:“也不是胡吹,我們聊得很高雅。”
“怕就怕日久生情……”鄧啟先不無擔憂地說。
茵茵一時語塞,好一會才說:“只是消磨時間而已。”
見茵茵無話可說,鄧啟先趁熱打鐵,接著說:“無聊的時候就到我公司來,有茶飲,有水果食。”
“你要我去嗎?不怕失禮你?”
鄧啟先啞然失笑,說:“你來我們公司怎么失禮了。別人都說我老婆長得好看,盡管放心來。”
茵茵若有所思,最后答應道:“好吧。到時不要裝作不認識就好。”
“妖,你們女人就是多心,總是疑神疑鬼。”鄧啟先掀被起床,不以為然道。
茵茵也笑了,起床從后面抱住鄧啟先,絲質的睡衣,質感很好,貼著皮膚,涼涼的,柔順滑溜。鄧啟先一陣悸動,握住她的手,手指輕輕撫摸。
“老夫老妻了,還這么黏人……”
“怎么了,人家只是抱一下都不給嗎?”茵茵撒嬌說,貼著鄧啟先后背,整個人靠在他身上。
鄧啟先心中寬慰,老婆還是愛自己的。他回轉身,托起茵茵的臉,定定地看。茵茵不好意思了,撥開他的手,含羞帶笑的低下了頭。
“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我們生生世世不分離,好嗎?”
茵茵一陣感動,重重地點了一下頭,說:“只要你不負我,我是不會負你的。”
鄧啟先輕吻茵茵額前,說:“時間不早了,快去吃早餐,拖太久上班會遲到。”
茵茵忙叫醒喜兒,換好衣服,對他說:“今天爸爸送,好嗎?”
喜兒睡眼惺忪,揉著眼睛說:“媽媽要上早讀嗎?”
“對,今天是媽媽的早讀,晚上爸爸帶你去吃炸雞。”茵茵邊哄孩子,邊回頭看鄧啟先,征求他的意見。
鄧啟先也想陪陪他們母子倆,蹲下身說:“我們喜兒乖,今天爸爸送,晚上吃炸雞。”
喜兒高興得拍著小手說:“好啊,爸爸送,爸爸送。”
一家人,其樂融融的樣子,茵茵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她就喜歡這樣,不需要太多的錢。一家人,開開心心的在一起,已經足夠。她開心地,吻了一下鄧啟先。出乎意料,很久沒見她這么開心。鄧啟先抱起喜兒,喜滋滋地出到客廳。陳叔已經在吃早餐。
“吃早餐吧,經常在外面吃,對身體不好。”
鄧啟先放下喜兒,也舀了一碗粥。剛煲的,熱熱的吃上一碗,渾身暖融融的。有個老人在家真不錯,每天的早餐都是現煲的。茵茵有時也太挑剔了,老人家,過得去就睜只眼閉只眼,不必太較真。鄧啟先一邊吃一邊在心里琢磨。
家庭的事情,都是千頭萬緒,講不清,理還亂。站在不同的角度,自然有不同的解讀。鄧啟先夾在中間,左右為難。他的做法是,誰也不說,反正茵茵是自己的老婆,讓她嘮叨嘮叨,發泄一下就好。今天吃早餐,覺得陳叔在,家就是完整的家。一個家庭,有老人,有小孩,才算完美。
共同生活了幾年,鄧啟先已經習慣陳叔的存在。他雖然是秀梅的父親,與自己沒血緣關系。但鄧啟先已把他當作自己的親人看待。希望他健康長壽,也希望茵茵快樂幸福,大家都好好的。
公司的投資多樣化,邁出了成功的一步。事業成功,家庭也美滿,鄧啟先算是宏愿初償。回顧三十多年的旅程,總是在艱難曲折,奔波起跌中,蹣跚向前。現在終于嘗到了成功的滋味。榮耀與贊譽相隨,暢快淋漓的人生體驗,真是棒極了。
他每天都過得喜滋滋的,公司上了正軌,資金壓力變小,要操心的事情就少,心閑了,人就輕松了。原來每點付出,到最后,都是有體現的。過去的壓抑,痛苦,百轉千回,都是為今天作準備。
感謝生活,讓我成長;感激自己,在面對困難時不放棄;感恩遇見,一切幫助過我的人們,我愛你們,我愛我的家。入夜,望著窗外的點點燈光,鄧啟先在日記本上寫下心中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