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書名: 九十年代后作者名: 天譽旭日本章字數: 5806字更新時間: 2025-07-24 09:45:31
努力過,嘗試過,便無遺憾。得失隨緣,自在隨心。這是少華高一時,為向嵐打架,被學校開除,鴻明安慰他的話。這么多年過去了,少華一直覺得太消極,不該作為世俗男女的人生哲學。當時被開除,充滿努憤與不忿,聽了確實挺受用的。后來學習又趕了上來,接著考上名牌大學,一路高歌,就更不會信了。最近想起當年這句話,忽然就有點感覺,面對日趨增大的工作壓力,何嘗不是一碗很好的心靈雞湯呢!
工作壓力不僅是要面對各種挑戰,還有人際關系的復雜在心理上的投影。少華還年輕,工作上的事情都想盡善盡美,甚至有點自我強迫。讀書好的人都有點自我強迫,把學習做到極致,成績就優秀了。
工作與讀書不同。讀書只要管好自己,不可控的因素就相應減少。工作面對的是復雜的社會,不一定努力就有好結果,不可控因素太多,常常是好事多磨,甚至事與愿違。慶幸的是,少華提出的獎勵方案,項目部很快就批了下來,少華儼然成為工地上的紅人,一炮而紅。
獎勵方案實施后,工地一改過去拖沓懶散的作風,個個爭先進,唯恐落人后,拖了作業組的后腿,拿不到那5萬獎金。少華去巡工地,再也不用擔心有誰偷懶,去吸煙的也僅是解一下煙癮,又回到工作崗位上。終于嘗到了成功的滋味。
有人春風得意便有人悵悵不樂。施工員原本還想粘點少華的光,畢竟他才是工地的直接管理人,獎勵方案落實,也可以說是他領導的。偏偏有人喜歡八卦,不知從哪里聽來的小道消息,項目經理對少華贊賞有加。這就觸到了施工員的心病,害怕少華取代他的位置。眼看少華越來越得到領導的信任,施工員如坐針氈,既焦慮又無奈,毫無辦法。
一個人的想法畢竟有限,施工員決定找自己的小弟商量辦法。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工地上也喜歡拉幫結派,所謂上陣父子兵,做事都喜歡用自己的人。施工員在工地上混其來有年,手下班兄弟有的是一直跟著他走南闖北,日子長了,彼此關系都很好。他有什么機會也會想著班兄弟,漸漸就有了他的圈子。現在他遇到難題了,班兄弟有什么想法,應該聽聽他們的建議。
晚上加完班后,施工員對幾個兄弟說:“我買了些小菜,今晚我們幾個喝兩杯。”
電焊工大牛脫下手套,擦了一下額頭的汗,說:“十一點了,還喝?明天上班沒精神。”
施工員遞上一支煙,說:“兄弟們幾個聊聊天,小酌一杯,助睡眠。”
“喝兩杯就喝兩杯吧,不要太晚就行。”邊上的小鋒看了看手表說。
大牛猛抽幾口煙,將煙蒂丟在路邊,再用腳踩滅,說:“喝就喝吧,阿春,小強,我哋今晚去大哥宿舍飲返杯。”
“好啊,天氣熱,飲啤酒最舒服……”
“你后生幾年,鐘意食液體面包,我同大哥都係鐘意白酒多啲。”大牛和施工員相視而笑,對小強說。
即使是炎炎夏日,在大山深處,夜里的氣溫已明顯下降,涼風帶著濕氣,拂面而來,不一會身上的汗就干了,通體舒暢。幾個人跟著施工員,不一會就來到了他的宿舍,房間不大,鎂磷防火板的墻面,工地氣息濃厚。一張折疊型四方桌上擺著幾個飯盒。日光燈通過板壁的反射,更加耀眼。
小鋒手最快,一進門便迫不及待地打開飯盒。平時關系都比較好,彼此沒什么顧忌。
“鴨脖子,炒米粉,豬大腸炒青椒……全部都是我喜歡吃的下酒菜。”小鋒激動地說。
“我們這里荒山野嶺,怎么搞來的?”大牛看著桌面上豐富的下酒菜,感動地說。若在粵州,這是很平常的菜,但在工地上,又是晚上,就有點稀罕了。
“大哥真用心。”阿春喃喃道。
“呵呵,沒什么菜,兄弟們不必客氣。今晚有一批施工材料進工地,開車的司機與我關系比較好,托他帶進來的。給錢他,他還不要!”施工員笑呵呵地解釋。
“大哥就是人緣好,在工地吃得開。”阿春就是會說話。有吃有喝的,嘴甜點沒問題。
施工員沒說什么,從柜子里拿出一瓶五糧液,說:“啤酒沒有,白酒就有一瓶。”
大牛高呼道:“嘿……有白酒就好,三杯下肚,睡到透天亮。”
“做工辛苦,喝點酒解乏。”施工員邊拿酒杯邊說。
阿強連忙站起來,說:“劉大哥,讓我來……”話沒說完,已搶過施工員手里的酒杯。
施工員沒說話,順勢坐了下來,樂得省事,只等他倒酒。打開瓶蓋,酒香四溢,引得大牛酒蟲上腦,吧唧著嘴吧說:“窯香濃郁,味甘甜,我一直都喜歡五糧液這種濃香型的白酒。”說完,又看向施工員,笑著說:“都是粘了大哥的光,能嘗到這么好的白酒。”
施工員笑了笑,遞給他一雙筷子說:“夾菜吃……”
大牛五大三粗,長年使用電焊,手腳都會脫皮。施工員看到他疙疙瘩瘩的手,心中一顫,工人們都不容易,誰不是為求兩餐才遠離家鄉,到處漂泊?這樣看來,少華的獎勵方案是照顧了他們的利益!虧他們跟自己這么久,卻從來沒有想過為他們增加收入。平時就是請他們吃吃飯,聯絡一下感情,高來高去的,落不到實處。
大牛人實誠,大大咧咧少心眼,沒有發現施工員細微的變化。他接過筷子,一邊招呼兄弟,一邊把鴨頭夾到自碗里。施工員看到他無憂無慮的樣子,心里稍寬慰一些。也招呼大家喝酒吃菜。
阿鋒抿了一口,立刻皺著眉說:“這白酒多少度?怎么像一條火龍從喉嚨一直下到肚子里?”
施工員和大牛相視一笑,都不回答他的問題,轉而問旁邊的阿春。阿春平常最會說話,想聽聽他有什么感受。
“我嘛,說不上好不好,反正就覺得很香……也有點辣……”再多的感受也不敢說了,怕被別人笑話。通常都是這樣,八面玲瓏的人,往往都是比較敏感的人,最在乎別人對他的看法。
阿鋒和阿強只顧吃菜,酒只是淺嘗輒止。施工員看了一遍他們,樂呵呵地和大牛碰杯,說:“他們不識寶……”
大牛一口悶了,說:“好酒,這瓶酒不便宜吧?”
施工員點點頭,夾了一粒花生米往嘴里丟,說:“你們一個月工資頂不上半瓶酒。”
“哇……這么夸張!”
幾個年青人驚掉下巴,紛紛端起酒杯聞了聞,又抿了一口。
“唉,酒太高度數了!”
“我就想不明白,就這么點馬尿,怎么就這樣貴!”
大家都忿忿不平,自己做生做死,抵不過人家一瓶酒!
“嘿嘿,你們還年輕,不懂白酒的好,只會灌小麥汁。那只是一時暢快,喝完肚子脹得要命。好的白酒,醺醺然,很開心,又不會上頭。睡覺前喝白開水,第二天起床,什么事都沒有。”大牛對酒頗有研究。
施工員點頭贊同,點了一支煙,吞云吐霧,說:“白酒一定要52、53度才過癮。”
“難怪這么沖,一直下到肚子里都熱辣辣的感覺。”阿鋒搭腔道。
“一瓶酒都這么貴,大哥有路數啊。”阿春人很機靈。
“呵呵,也談不上。上次年會,項目經理給的。我舍不得喝,今晚和兄弟們分亨了。”
“以后要照著我們才好。”阿強吃著鴨腳,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
“這個是當然的,不然我怎么會和你們分亨這么好的酒!只是……”施工員彈掉香煙上的煙灰,看著在座的人,引入正題道:“現在那個少華好像很受領導的賞識……”話說一半,又不說了。
“嗯嗯,不錯,我看領導都聽他的了。”大牛補充一句。
大牛這句話深深地刺痛了施工員,他內心一緊,不動聲色,想聽聽大家說什么。
阿強仰頭把杯里的酒干了,說:“妖,怕他干啥,我看他心地也不壞。這不,他不是為我們爭到了好處嗎?”
阿春似乎領悟到了某種意思。施工員在下班后還邀請兄弟們喝酒,顯然不只是喝酒這么簡單。他仔細斟酌施工員說的話,大概猜到了他心中的憂慮。少華若后來居上,他放不下老臉,甚至于做了他的領導,更是不堪。
“那小子也太囂張了,我們幾個要給他的顏色看看。讓他知道有所進退。”阿春裝作義憤填膺的樣子。
大家都很奇怪,怎么阿春會說少華囂張。大牛更是忍不住說:“他只是有點清高而已,器張不至于吧……”
阿春的話正中下懷,施工員遍體舒暢,忙打住大牛的話說:“讓阿春說說他的看法。”
能得到施工員的肯定,阿春更加篤定。他有點激動,搜腸刮肚想辦法圓他這個謊。
“別的不說,上次何工叫他打麻將,直接就退了出去。連何工的面子都不買,試問我們在座的,誰敢?這不是器張,是什么?”阿春說得頭頭是道,讓幾個年輕的頻頻點頭。唯有大牛,愛認死理,爭辯道:“這些小事,不提也罷。而且人家何工也沒介意。我們就不必雞蛋里挑骨頭了。”
施工員心里暗罵,這個大牛真是一頭老水牛,點極都唔明!阿鋒和阿強又覺得大牛說得沒錯,阿春未免有點雞肚小腸了。
座中只有阿春心里清楚,能揣摩上意。另幾個平常都活不通透,飲了幾滴馬尿,就更迷糊了。對阿春的苦口婆心不明白,不領情,進入了拉鋸戰。大牛堅持少華剛畢業,不懂人情世故,可以原諒;阿鋒則覺得阿春也有道理,少華應該學會與大家相處,不要總是高高在上。阿強不發表意見,默默地吃著花生米。施工員心里著急,真想一腳將大牛踹出去,浪費了這么好的白酒。他看了看表,快到凌晨,必須快刀斬亂麻,把話題引上正軌。可見生活的復雜性,人的復雜性,小小一件事都會產生這么大的分歧。
施工員不再裝了,他為各小弟倒酒,說:“兄弟們,你們也跟我有些年月了,我劉大勛對兄弟怎么樣?你別看今晚這瓶酒,你們每一口都是嘩啦啦的錢。如果我得不到領導的賞識,你們又怎么有燒酒飲呢?”
“哦哦……”
“劉大哥說的對,我們明白了。”
阿鋒手快,嘴也快,說:“大哥的意思我們明白了。”
施工員又怕他們做得過了火,提醒道:“哎,違法犯罪的事可不要做啊。”
“大哥放心,我們會有分寸的。”阿春笑嘻嘻地說。
大牛有些驚訝,說:“你們可不要亂來,這可是法治社會。”
阿春拍拍大牛肩膀,說:“牛哥,你就放心吧。”
施工員也不知他們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只要不是違法的事,教訓一下少華也好。他并沒有表態,抬手看表,說:“時間不早了,大家喝完杯里的酒就散了吧。”
大家回去洗澡睡覺,第二天照常上班。施工員等了幾天,見沒有動靜,失落的心情越來越重。酒桌上的朋友,不能當真!他想不到,跟自己的小弟也背叛了他。
工人的工作態度大為改觀,工作效率有了質的飛躍,果然按預期,提前一天完成任務。5萬元獎金順利拿到手,皆大歡喜的結果。項目部舉行發獎儀式,順便慶祝一下,晚上在飯堂聚餐。杯觥交籌,氣氛熱烈。大家開懷暢飲,啤酒,白酒,輪番上。少華作為這次加班和獎勵方案的發起人,成為本次聚餐的高光人物。大家對他贊賞有加。榮耀與贊賞都是少華的,與自己半毛線關系也沒有,施工員坐在一角飲悶酒。
少華心情舒暢,多日來的無奈,緊張,壓抑,通通消散。人逢喜事精神爽,員工們的心悅誠服,工作的順利如愿,都讓他來者不拒。雖然僅是啤酒,也讓他臉紅身熱,頭暈乎乎的。坐在貴賓席的都是項目部的管理層,少華有幸被安排在同一桌,也不好太過卻情。
酒足飯飽后,剩下的娛樂節目便是筑長城和打牌。喝了酒,情緒高漲,吆喝聲,出牌的碰撞聲混在一起,真有把房頂都掀起來的勢頭。少華也喝過了頭,加班這段日子每天都很晚睡,現在可以放松了,有點把持不住。那樣的環境,也容不得他投機取巧。不然又會被人說清高。少華還是很希望能融入集體的,雖然這個集體良莠不齊,普遍文化水平不高。
項目部的頭頭吃完飯就走。少華不懂打麻將,撲克牌卻是高手。只是他不習慣光著膀子,嘴里罵著粗話,把桌子拍得震天響的打牌方式。在少華的認知里,打拖拉機同樣是吃腦的娛樂,必須要頭腦清醒才能記住牌。他們亂嚷嚷的,打的只是個爽,沒內涵。
少華坐了一會,把酒杯中的啤酒喝光,和在座的打完招呼,輕飄飄地往宿舍走。月亮未滿,像小船掛在天邊,清輝下的大地,朦朦朧朧。連綿起伏的山巒,像鐵獸的脊背,蒼勁雄渾,密密匝匝如羅城環繞,令人窒息的密不透風。一群男人住在這里,像回到了原始社會,與外界的交流僅能通過手機,沒有五光十色的夜生活,周圍除了偶爾幾聲的蟲鳴,陪伴他們的就是工地上的照明燈。喝了點酒,思維就開始活躍。有月色的夜晚最為浪漫,可惜建萍不在身邊,少華又想她了。她若來工地,我就陪她看星星,聽蟲鳴,看腳下機械滿布的工地,體驗一個工程人的寂寞與驕傲。工程人守著孤獨,就是為了方便千家萬戶的團聚。
一個人呆呆地站著,看天上的月亮和連綿的群山,恨不得有雙翅膀,飛到建萍的身邊。很快就到月底了,可以回市區一趟,到時就可以見她了。少華從幻想中回到現實,渾身酒氣的,一身骯臟,趕快回去洗澡,干干爽爽再打電話給建萍,褒會電話粥再睡覺。他摸索著打開房間門,月光從窗臺上泄下來,地板上黑乎乎的一坨東西依稀可見。少華覺得奇怪,明明早上才掃的地,怎么又有垃圾了,而且還是這么大的一堆!他喜歡整潔,從來沒有這么大的垃圾放在地上。正躊躇間,那堆東西動了起來,隨即高高地立起,伴隨著“呲呲”聲響,少華猛一冷顫,蛇?他慌忙打開燈,一條有手臂粗的眼鏡蛇正鼓起腮盯著他,發出“呲呲”的聲響。開叉的舌頭伸伸縮縮,可能正收集他的信息。
“蛇……”少華大喊,腳像生了根一樣,邁不動。
眼鏡蛇脾氣爆,有很強的攻擊性。少華驚動了它,開始做好進攻的準備。大驚失色的少華尖叫后開始冷靜,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他邊跑邊喊有蛇。
飯廳里打麻將的工人們聽到呼喊,立即有人沖出來。他們本來就無聊,聽到有蛇,正中下懷,又有事干了。長期在野外工作,哪個沒遇見過蛇。生長在南方的工人有些還是捕蛇能手。他們沖向少華,問:“蛇在哪里?”
少華驚悚地指著房間,語不成句地說:“在……在……我房間……”
走在前面的兩個小伙子結伴向少華的房間走去,其中一個順手拿了一根棍子。
“等一下,我去拿一個布袋。”另一個又說。
工具齊備后,兩人來到少華的房間,果然盤著一餅簸箕大的眼鏡蛇。饒是有經驗的捕蛇人,見到了也心里發怵!少華跟在后面,既怕又好奇,同時深深的厭惡。竟然來他的地盤撒野,弄臟了他的房間。
拿棍的年輕人試著用棍子壓住蛇頭,試了幾次,都被它閃掉了,還沖著門外噴粗氣。捕蛇是膽量與耐心相結合的技術活。兩個年輕人與蛇僵持著,消耗它的體力,待它精神渙散時,迅速壓住蛇頭,拿袋子的小伙子上前捏蛇的七寸,小心翼翼地裝進布袋里,收緊袋口。
少華舒了一口氣,對前來幫忙的小伙子說:“謝謝了,改天我請你們吃早餐。”
“不用,不用,小事一樁。”異口同聲地說。
看熱鬧的人都圍了上來,問小伙子說:“有多大?”
“手臂粗……應該有十多斤……”小伙子掂量了一下手中的布袋說。
“哇……從來沒見過這么大的蛇。”人群一陣騷動。想看,又不敢接近他們。布袋里的蛇兀自掙扎著,偶爾顯露的蛇的輪廓,也頗為壯觀。
飯廳里還剩下幾個人,施工員和他的小弟們。剛才陪領導,喝的都是白酒,已有幾分醉意,正仰面躺在沙發上。聽到少華說有蛇,也沒心思去看,去他的,榮譽都給乳臭未干的搶了,被蛇咬最好。及至人們都走出去看熱鬧,大牛幾個坐在麻將桌旁紋絲不動,臉上都帶著古怪的笑意才醒起。他一骨碌坐起來,指前門外說:“你們做的好事?”
阿春陰陰笑,食指放到唇邊點頭說:“噓……小聲點。”
施工員臉上浮現一絲不易覺察的笑容,歪著頭,靜聽外面的動靜。事情并沒有向他們希望的方向發展,蛇,被抓住了。虛驚一場,空歡喜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