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房地產迎來爆發式增長的美好時刻，三巢房地產公司業務也爆發式增長。城南的項目很受歡迎，又拍了一塊地，已經開挖地基。

城南是商業區，商鋪的升值空間大，新項目設計了地下車庫，地上一樓作為商鋪出售。

土方開挖到一半的時候，售樓部接到了附近居民的投訴。原來附近的居民樓家里憑空多出很多裂縫，甚至客廳墻上的瓷磚也突然崩裂。

接到投訴，鄧啟先不敢怠慢，立刻召開股東會議，商討對策。三人坐在辦公室里，一時也沒有很好的辦法。若是賠償損失，賠償的標準怎么定，居民會不會趁機敲竹桿？墻壁開裂與土方開挖到底有多大的關系？如何界定？不開會，覺得是個問題，開會后，問題還是問題！溫柏勵和王家發一根接著一根抽煙，屋子里煙氣繚繞，鄧啟先只能站在窗邊透透氣。

“據說居民的反應很大，房子都是他們半輩子積蓄建起來的……”鄧啟先看著窗外，若有所思地說。

“問題是，我們該怎么辦？直接和他們談？會不會爆發沖突？”溫柏勵撓了撓頭，手指輕彈煙灰，皺著眉說。

王家發摁滅香煙，走到鄧啟先的辦公桌后的書架前，翻找抽屜里的茶葉。

“之前人家送你的丹參茶包呢？”

鄧啟先笑著說：“茶壺里泡的也不錯，大紅袍，丹心茶我拿回家給老人喝了。”

“聽說丹參茶能清心除煩，剛想泡來喝……”王家發無奈，喃喃自語。

“大哥要喝可以叫人到我家拿。”

王家發擺擺手，說：“不必麻煩人家了，喝大紅袍也可以。抽煙多，喉嚨有點干。”

“兩位大哥抽煙確實挺厲害的……喏，一屋子煙。”鄧啟先笑著指了指煙氣還沒散去的辦公室，笑著說。

溫柏勵有點不好意思，也摁滅了香煙，說：“沒有嗆著你吧？”

“呵呵，已經習慣了……”

“哈哈……”溫柏勵和王家發相視一笑，爆發出爽朗的笑聲。

“我想……我們還是直接面對居民吧。不交流，不接觸，總是隔一層，問題也解決不了。”鄧啟先笑過后，提出自己的想法。

“小鄧說得不錯，閉門造車永遠與實際脫節。實地了解后，才能對癥下藥。”溫柏勵表示贊同。

“在哪里見面？我覺得就約他們來辦公室談吧。”王家發說出自己的想法。

“好，我現在就叫李娜去通知他們。”鄧啟先說干就干，立即通知售樓部。

李娜是三巢公司成立就入職，見證了公司由弱到強的整個發展過程，經過幾年的歷練，慢慢成長為干練的銷售主管。她和黃麗算得上是公司的元老，碰到麻煩的事情，鄧啟先都喜歡讓她去辦。李娜也不負重托，經常能完滿完成任務。畢竟學歷比黃麗高，遇事冷靜，能分析問題，解決問題，考慮問題更全面。黃麗人緣好，年輕活潑，做銷售恰好能發揮她的優勢。這兩位女孩現在都成了鄧啟先所倚重的左臂右膀。過年前，還想為她們做媒，把她們介紹給自己的朋友，無奈她們還想多玩幾年。

房子受損的居民很快就來到了辦公室，鄧啟先留意到他們的衣著打扮都很合時，想來也是見過世面的人，不比農村。李娜和黃麗忙著斟茶倒水，手腳麻利，落落大方，很好地展示了公司的形象。三人笑臉相迎，等她們招呼完居民喝茶，鄧啟先才開門見山地說：“聽說我們挖土方造成了鄰居們的困擾，有些墻壁開裂。今天請你們來就是想和你們商討怎么解決的問題。”

“對對，是你們動工后才開裂……”

“我們建一棟樓也不容易，現在好了，搞成這樣！”

“是啊，我的才進住不夠三年……”

居民們打開了話匣子，辦公室一時人聲鼎沸，哇啦啦地說個不停。鄧啟先沒見過這種陣仗，心里不由得一緊。一方面是能理解他們房子受損的心情，另一方面又擔心，真要賠償的話，不知要多少錢，會不會是個無底洞？他已經注意到一共有五戶人家受損。

面對居民，王家發顯然老到很多。他皺著眉，聽完居民的反映，說：“各位鄰居，若是我們開挖土方造成你們家墻壁開裂，我們會負責。現在的問題是，如何能證明，這些開裂不是你們原來的地基打得不夠牢固造成的呢？”

“我家墻壁原來就沒有開裂，是你們做樓盤后，在這里挖啊挖，才挖到地基下陷。你們說話要任良心啊！”當中一個穿著得體的中年婦女氣憤地說。

說話開始有火藥味，鄧啟先害怕越說越離譜，忙打圓場說：“我們今天叫你們來，就是要解決問題。”頓了頓又說：“不如我們到現場看看吧。”

鄧啟先的話提醒了大家，來這里的目的，騷動慢慢平靜下來。

“對，到我家看看再說，我家從一樓裂到三樓……”

有這么嚴重？鄧啟先和兩位股東朋友交換眼色。剛才王家發那樣說，目的也就是防止居民們順桿而上。

不看不知道，來投訴的五戶人家，家家都有裂縫。有些是從一樓一直到頂層都有開裂的痕跡。鄧啟先是越看越心驚，太陽穴陣陣發痛。

默默地走了一圈，誰都不說話。只說回去研究，會盡快給答復。

回到辦公室，三個人都不說話，心事重重。溫柏勵和王家發又開始接連不斷地吸煙。鄧啟先默默地把杯中的茶水喝完，又續了水，心里的苦悶無法排解，只能干著急。

“當初設計的時候能預想到就好了！”沉默良久，鄧啟先嘀咕道。

“係咯，乜誰會諗到會影響咁遠！預留咗兩米嘅水巷，仲未夠！”溫柏勵點頭沉思，也找不到解決辦法。

“聽講佢哋要賠十幾萬，有啲仲唔要賠錢，要我哋修復原樣。”溫柏勵低聲說。

“修復原樣？點修復？有這樣的師傅可以做嗎？”鄧啟先脫口而出，覺得不可思議。

不說修復，就是每戶賠十多萬就可以把三巢公司壓垮。房地產公司都是這樣，融資，投資，賣樓花，資金回籠后接著開發下一個項目。其中任何一環出了問題，資金鏈一斷裂，就會引起多米諾骨牌效應。

一直枯坐到下班也想不出解決的辦法，再坐下去也沒意思，只好散了，回家，明天再作打算。

離開公司，鄧啟先并沒有立刻回家，又來到了城南的工地。地下車庫土方開挖基本完工，目測有兩米多深，若不是發生居民樓墻體開裂這種不愉快的事情，現在鄧啟先應該是很自豪地站在邊上看自己的杰作。作為男人，都有干一翻事業的夢想，這里就是他的事業。

“十幾萬……一套房都不用十幾萬！”鄧啟先邊看邊在心里琢磨。

事業剛有起色，就遇上了這樣的事情，真夠他煩的了。看完工地，又在附近晃悠，煩悶的鄧啟先不想回家，怕自己的心情會影響到家里人。街燈星星點點，逐漸亮起。夜色開始降臨。看著遠處逐漸朦朧的天空，鄧啟先知道，吃飯的時間快到了。

玉城市是小山城，舉目四望，城市的邊緣總能看到一線墨綠，那是松樹的顏色。也因為這里是山城，綠化率高，空氣總是溫潤輕柔的，到了晚上，燈影霓虹，夜色撩人，浪漫的氣息便彌漫開來。

鄧啟先還年輕，也向往浪漫。這幾年忙于工作，好像很久沒有看過星空了！今晚發現，原來城里的夜空，依然是亮的，甚至能看到云層。他忽然想起，在網上看過一段話，意思是說，若要知到一個地區的經濟發展水平，只要看它的城市夜空的衛星圖片。看來是有道理的。原來玉城市的夜空也是亮的。

手機鈴聲響起，是茵茵，應該是催回家吃飯了。果不其然，剛接電話，便傳來她關切的聲音，問他怎么這么晚還不回家吃飯。鄧啟先忙應答，很快就回到。

家里燈火通明，一進門就能感受到溫暖。最近茵茵都很依賴他，喜兒一天天長大，已經會自己玩，又有王媽照顧，閑下來的茵茵，總想他在家多待一會。

鄧啟先若是晚點回，茵茵便會電話追尋。今晚眼看就要吃飯，還不見他回來，自然又是打電話了。

有時鄧啟先也好奇，問她怎么越來越黏自己。茵茵便會大吐苦水，王媽忙完，回家后，家里就剩陳叔、喜兒和她，感覺挺尷尬的，兩人沒有共同話題，又不能總不說話。

茵茵的難處，鄧啟先也理解。一個是大城市長大的現代女性，一個是土生土長的農村老人，確實很難溝通。平時若不忙，他都會盡量回家陪她。隨著事業越做越大，應酬也越來越多，有時便難以兼顧。好在茵茵有幾晚要上晚自修，能適當調整時間。

鄧啟先換了衣服，已經舀好飯，只等他坐下一起吃。記得有一電視劇的對白“一家人，齊齊整整食餐飯就係幸福”。縱使在外面打拼得遍體鱗傷，回到家里，有自己最親愛的人等吃飯，所有的付出都值得。

王媽也成了家庭的一份子。雖然是保姆，但鄧啟先從來沒有以雇主的身份對她。父母早逝，難得有老人在家，即使幫不了什么，回到家，有親切的問侯，有一碗充滿煙火氣的熱飯，便能驅散身上的疲憊，內心多一份安寧。王媽也很盡心，把喜兒當作自己的孫子一樣照顧，經常夸他聰明懂事。偶爾，夜深人靜時，回想走過的路，雖然曲折，但也總有人陪伴，缺少母愛，現在又有了王媽，也算完滿了。

人總是這樣，在一帆風順時，不會留意身邊的點滴感動。在脆弱的時候，才會懂得珍惜身邊的人和事。鄧啟先正是在內心焦慮的時候，找到了精神的支撐點。家庭、事業或愛情，終極目標就是幸福。沒了幸福，一切努力都將毫無意義。有段時間沒有陪伴家人了，今晚就出去散散步吧。

“剛才回家，發現我們玉城市的夜景也很美。天空竟然很亮，能看到云層。吃完飯，我們去散步吧。”鄧啟先吃了一半，停下來，建議道。

“好啊，剛好今晚我沒自修，去行下街也好。”茵茵表示贊同。

“王媽，我們一起去吧。陳叔，聽講公園里打太極的老人，晚上也會在那里下象棋，去看看也不錯。”

鄧啟先覺得，陳叔在城里幾年，一直都沒有融入這里的生活。他應該走出去，結交一些朋友。晚上食完飯，可以出外面坐坐，既可助消化，又可散心，提高生活品質。茵茵也可以有自己的個人空間，不用整天黏著自己。

“白天去蕩咧，晚上冇乜事都冇想出去。走一圈回來又一身汗。”

陳叔在農村生活幾十年，一直都是天黑就洗澡，按時十點前睡覺。不像城里人，喜歡睡前洗澡。

陳叔不去，王媽也不好意思跟著做電燈膽。最后只剩下鄧啟先和茵茵帶著孩子逛街。

時令已是深秋，氣溫卻很友善。茵茵很開心，把喜兒塞到鄧啟先懷里，說：“跟爸爸抱。”

鄧啟先看著胖嘟嘟的兒子，忍不住親他的小臉蛋。胡渣戳得喜兒“呱呱”叫，小手不停拍他的臉說：“爸爸壞蛋……爸爸壞蛋……”逗得鄧啟先哈哈大笑。

茵茵心疼兒子，拍了一下鄧啟先手臂，說：“爸爸壞蛋，媽媽幫你。”

喜兒破涕為笑，指著公園的方向說要去那里玩。

“今晚不去公園，我哋去行街街。”鄧啟先抱著喜兒邊走邊笑著說。

“平時都少出去，只知道去公園。你得閑要多啲同佢出去蕩。依家見生面人都怕，太小膽咧。”茵茵跟在后面，逗得喜兒“咯咯”笑個不停。

玉城市的夜相較粵州，少了熱火烹油的繁華，卻多了悠然自得的平靜。慢節奏的生活，讓人能更好的品味這里不易察覺的浪漫。

夜色朦朧，霓虹幻影。氣溫正好，空氣也溫柔，街上的行人慢慢多起來。商鋪鱗次櫛比，在綠樹的掩映下，若隱若現，光線交錯，浪漫的因子便散發出來了。

茵茵挽著鄧啟先的手，說：“見到成衣店，又想買衣服了。”

“又買，上次買的衣服也沒見你穿幾次。”

鄧啟先恨不得一塊錢當作兩塊錢用，現在茵茵又提出想買衣服，真是不小的驚嚇。一想到明天又要面對居民們的訴求，心情就差了一半。

“我說的是想，又不是說要買，你那么大反應干嘛。再說，衣服買了就一定要穿嗎？有時就是買個好心情罷了！”茵茵說得頭頭是道，對買衣服還頗有心得。

“我又不是大老板，衣服不是買來穿，我還沒有那么大的能耐啊！”

“你怎么啦？”茵茵察覺到了鄧啟先心情的變化。

“沒什么……”

“還說沒什么，臉上都沒有笑容。”

鄧啟先抱著喜兒只顧著走路，并沒有回應她。茵茵連忙跟上去，賭氣說：“你再不說，以后都不理你。”

兩夫妻間，藏不了什么秘密。朝夕相處，耳鬢廝磨，舉手投足間都能發現端倪。看來是滿不住了，鄧啟先干脆和盤托出。把樓盤挖土方造成隔壁居民樓墻體開裂，居民要求賠償的事情都說了出來。

想不到竟然發生了這么大的事情，難怪今晚遲遲不回家。茵茵心里難受，事業才剛有起色，又遇到了這樣的事！

“怎么這么大意？當初設計的時候，沒有考慮嗎？”

“有考慮，還專門搗了樁保護邊坡，也預留了兩米多的水巷。可能挖太深了吧。”

“感覺你請的設計師都是半路出家的，這么點工程都搞出大頭佛！”茵茵皺著眉，意難平。

鄧啟先心里內疚，茵茵嫁給自己，犧牲了很多。無論家庭背景，還是事業發展比鄧啟先好的都大有人在。而她偏偏只鐘情于他！不能讓自己的愛人安心，舒心地過日子，這是鄧啟先最難受的地方。

“工程的東西，總會有些意外。”鄧啟先嘆息道。

“現在該怎么辦，總不能人家要賠多少就賠多少吧？”

“明天再說吧！我發現有個地方的糖水不錯，前幾天公司的員工買回來，還真好飲。”難得陪茵茵出來玩一次，鄧啟先不想被工作的煩心事影響心情。

茵茵輕跺一下腳，說：“沒心情吃。”

鄧啟先賠著笑說：“你不去，我可要和喜兒去喝了。”又抵著喜兒的額頭說：“我們去喝糖水，好不好？”

茵茵又心痛又無奈，急得差點淚目，在孩子面前又不敢太過表露，只好亦步亦趨地跟在后面。心事縈懷，逛街的樂趣消散殆盡！

糖水店還沒到，手機的鈴聲大作。鄧啟先一看，是居委會打來的，忙把喜兒讓給茵茵抱，走到安靜的地方接聽。

居委會劉書記也不客套，筒單寒喧幾句，便直奔主題，說：“鄧老板，今晚接到居民投訴，說你公司開發的樓盤啊，挖地基造成人家的墻壁開裂，有沒有這回事呢？”

“呃……是有這回事。他們今天也來到公司協商了，我們會盡快解決的，請書記放心。”

“嗯嗯……居民反映的問題，一定要妥善處理。”頓了頓，接著說：“這樣吧，明天你到居委會來一趟，讓你們當面協商，怎么樣？”

“啊啊……勞煩書記出面，真的不好意思。”鄧啟先原本不想把事情鬧大，搞得人盡皆知，有損公司的形象。現在看來，是躲不掉了！

“民生無小事嘛，應該的。明天九點吧，在居委會的會議室。”

“好，我一定到。”

“那就好，沒什么事的話，我先掛了。”書記話音剛落，電話就掛了，留下凌亂的鄧啟先看著電話發呆。落坡的鳳凰不如雞！想當初，鄧啟先意氣風發的時候，誰人不敬三分？

“誰的電話？”茵茵忍不住問。

“居委會書記的。”

“說什么了？”

“叫我明天到居委會去協商！”

“能協商出結果嗎？他們提的要求那么高！”茵茵對協商沒有信心。

“誰知道呢？既然叫到了，就去吧……”

茵茵不出聲，抱著喜兒玩。

“你看，這么好的夜色，還沒玩，電話就到了！”鄧啟先無奈地說。

“我們回家吧，喜兒玩了一天，要早點睡……”

鄧啟先內心愧疚，無言地抱過喜兒，牽著茵茵的手，默默往回走。燈光下，拖著長長的影子，一直到黑暗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