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信證券的交易室像被無數束藍光切割的蜂巢,上百臺顯示器在天花板射燈下泛著冷光,鍵盤聲此起彼伏,像極了深秋的驟雨敲打玻璃。林小羽戴著降噪耳機,銀灰色的耳罩將她的側臉勾勒出利落的輪廓,面前的曲面屏分成八個窗口,每個窗口都跳動著不同的股票代碼,像極了她高中時在草稿本上畫的多維坐標系。
“看這里。”她摘下一只耳機,熒光筆在屏幕上劃出一道明黃的弧線,精準圈住“002XXX”的股東名單,“股東戶數三個月銳減 40%,籌碼集中度達到近三年峰值。”她的指尖停在第二大股東的名字上—“楊玉君”,三個字在雅黑字體里顯得格外刺眼,像塊凝固的淤血。我盯著持倉量1500萬股的數字,瞳孔不自覺地收縮,記憶中那個在工廠門口冷笑的身影突然與屏幕重疊,父親臨終前的心電圖、王舒病房的消毒水味、老侯被燒毀的相片,瞬間在腦海里炸開。
“他最近在吃貨。”林小羽敲出籌碼分布圖,紅色的成本區在 18-20元之間橫亙,此刻 22元的股價像根挑釁的紅線,剛好踩在我用斐波那契數列算出的突破位上。交易室的中央空調開得太冷,我忽然想起父親去世那晚,醫院走廊的白熾燈也是這樣冷得發藍,消毒水混著瓷磚的寒氣,像此刻屏幕上楊玉君的名字,凍得人指尖發麻。
“我們得盯著他。”我握緊鋼筆,筆尖在筆記本上戳出深色墨點,洇開的墨跡像極了K線圖上的跳空缺口,“他害過很多人,包括我師傅。”聲音不自覺地低下去,想起老侯在火災后蜷縮在角落的身影,那個總把“亢龍有悔”掛在嘴邊的老人,此刻正躺在醫院病房,床頭擺著被燒毀的照片殘頁。
林小羽轉頭,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陰影,眼里閃過一絲心疼,像看見受傷的幼獸。她突然起身,繞過堆滿研報的辦公桌,從恒溫柜里取出兩杯熱美式,紙杯上的冷凝水在她掌心洇出濕痕:“先吃飯,下午去頂樓天臺透透氣。”
午休時的天臺風很大,秋陽斜斜地切過玻璃幕墻,在她職業裝外套上投下流動的光影。風掀起外套下擺,露出里面印著卡通圖案的T恤——一只戴著圓框眼鏡的狐貍,抱著本《高等數學》,書頁上還畫著歪歪扭扭的微積分公式。“大學時買的。”她笑著扯了扯衣角,耳墜在風里晃出細碎的光,“覺得像你,聰明又固執,總把公式寫得像詩。”
我們靠在銹跡斑斑的護欄上,看樓下的車水馬龍像流動的二進制代碼。她忽然掏出手機,翻出張泛黃的照片:2003年省賽現場,我站在頒獎臺上,手里攥著一等獎獎杯,背后的幕布后,十六歲的她舉著老式諾基亞手機,鏡頭對準我的側臉,劉海被空調風吹得翹起,像只準備展翅的蝴蝶。
“那時就覺得,”她的聲音輕得像江面上的霧,“能把橢圓方程解成詩的人,一定能在股市畫出自己的星圖。”照片里的我穿著皺巴巴的校服,領口還別著校徽,而此刻的她,睫毛在陽光下投出清晰的影,像極了那年在走廊拐角,我撿到的她的草稿紙上,畫著的小太陽旁邊寫的“李曉光的輔助線是星星的軌道”。
下午復盤時,我發現 002XXX的 MACD出現頂背離,紅色柱狀體比前一日縮短三分之一,而林小羽正在用我的成本公式計算莊家出貨量。“股價偏離成本區 20%,成交量放大卻滯漲。”她的指尖在鍵盤上敲出成交量明細,逐筆交易里夾雜著大量對倒單,像莊家在K線圖上寫下的謊言,“典型的放量滯漲出貨形態,和你算的斐波那契回撤位吻合。”
收市后,交易室的燈光熄滅,只剩幾臺服務器還在幽藍的光里嗡鳴。林小羽突然握住我的手,指尖帶著鍵盤的余溫,像那年在濱江大道,她塞給我薄荷糖時的溫度:“明天跟我去調研,這家公司的董事長是我師伯,他會透露真實的庫存數據。”她的耳釘在夜色里閃著微光,像落在她發間的星星,而我忽然明白,她的聰明是帶刺的溫柔,就像她總在關鍵時遞來的,裹著糖衣的提醒——比如此刻,她掌心的溫度里,藏著未說出口的“小心楊玉君”。
路燈亮起時,我們在電梯間等電梯,鏡面映出她職業裝下若隱若現的卡通狐貍T恤,和記憶里那個在大戶室畫K線紋身的少女重疊。電梯下行的數字跳動著,她忽然指著我筆記本上的 MACD公式:“記得老侯說的嗎?技術指標是兵器,人心才是兵法。”聲音輕得像電梯里的蜂鳴。
走出寫字樓,深秋的夜風帶著桂花的香氣,吹散交易室里的冷冽。林小羽的高跟鞋在地面敲出急促的鼓點,忽然轉身遞給我個 U盤:“里面是楊玉君關聯賬戶的交易流水,他在 2015年熔斷時用過同樣的手法。”U盤外殼上貼著張便利貼,畫著只戴眼鏡的狐貍,旁邊寫著:“狐貍的陷阱,往往藏在最顯眼的K線里。”
回到王天明的別墅,王舒在給母親讀晚報,李麗對著皮具保養教程皺眉。我走進書房,臺燈下攤開林小羽給的交易流水,楊玉君的賬戶在 20:17分有筆大宗交易,買入價剛好是我算的成本區下限。窗外,月亮躲進云層,像極了K線圖上即將出現的烏云蓋頂形態。
深夜,我翻開老侯的筆記本,想起白天在交易室,林小羽指著股東名單時,指尖在“楊玉君”三個字上停留三秒,那是她算莊家持倉成本時的標準停頓——原來有些仇恨,早已在她的公式里,變成了精準的計算步驟。
凌晨三點,手機震動,短信來自林小羽:“師伯說,倉庫里的新能源設備比財報多30%。”附帶一張照片,她站在倉庫門口,背后的叉車正在搬運貨物,職業裝外套搭在臂彎,露出半截卡通狐貍 T恤,像在黑暗里閃爍的信號燈。我盯著照片,忽然明白,她的每個舉動,都是用數學公式編織的網,既捕捉莊家的動向,也守護著那個曾在頒獎禮上,讓她偷偷畫小太陽的少年。
交易室的冷光、天臺的秋風、老照片的溫度,此刻在腦海里交織成網。楊玉君的名字不再是簡單的股東名單,而是串起父親死亡、工廠火災、老侯崩潰的線索,而林小羽,這個用斐波那契數列解讀我人生的女孩,正用她的方式,把仇恨變成可計算的概率,把蟄伏變成帶刺的溫柔。
窗外,啟明星在天邊亮起,像 K線圖上即將出現的早晨之星形態。我知道,明天的調研,將是另一場計算的開始——用數學公式丈量人心,用蟄伏時光編織羅網,而在這張網的中央,楊玉君的持倉量 1500萬股,終將變成我們復仇的起點,就像老侯說的:“亢龍有悔,不是退縮,是等待龍抬頭時的致命一擊。”
鍵盤聲在記憶里回響,交易室的冷光中,林小羽的熒光筆再次劃過屏幕,這一次,圈住的不再是冰冷的數字,而是人性的貪婪與恐懼,是蟄伏者等待已久的,破繭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