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人間元宵已至。

山妖族大多人曾藏匿于人間各處，多年下來倒也入鄉隨俗的跟著過了許多次人間佳節，由此元宵日山妖領地藍荊倒也不輸人間熱鬧分毫。

陰暗幽靜的石室里，石門打開的聲音格外醒然。

莫璟塵唇角微起，低聲問來人：“今日來得挺早。”

許珺笑將雙手背在身后，靠近地上坐著的人，將頭埋在他的頸肩，輕聲言笑道：“戴離，人間元宵了。”

莫璟塵愣了愣，輕笑回她：“是么，當是一番熱鬧吧?！?

許珺笑伸手環住他精瘦的腰身：“唔，我們出去玩好不好？”

莫璟塵抬手點了點她的發頂：“仇月可是悶了？”

許珺笑點頭，放開他，挪到他身前來：“我有辦法神不知鬼不覺的出去哦?！彼浇菐Γ掌鹚挠沂?，上方安靜環著一串綠鈴。

術法運起，盈綠光輝零零點點占了黑暗處的一席天地。

“好了！”原本因解開術法后失去作用的綠鈴再一次發揮了作用，“有一息感應在我腳上的綠鈴上，這樣就不怕和戴離走散了！”

“嗯”莫璟塵瞧著她，不禁笑了出來，“仇月真聰明。”

許珺笑雙眸微瞇：“所以我們現在可以出去了嗎？”

藍荊領域今晚處處燈火通明。躍動的燭火，或深或淺的紅色燈籠掛滿了大街小巷。有人（妖）賣著各種形式的花燈，有的吆喝著攤上的糖人……那些從人間學來的“無用本事”現在倒是有了別樣的大作用。

妖族并不以貨幣流通，大家皆用靈草等靈氣充裕物來交換，此當圖一樂子。

許珺笑買了一對狐貍面具，給莫璟塵一個，自己戴一個，然后牽著人游走在人聲鼎沸的街道上。

她融在這人間煙火中，像山間貪玩的精靈，游戲人世。莫璟塵站定，阻了她跳躍的腳步。他垂眸望進她詢問的眼中，淺笑道：“仇月，不知山妖族的糖人做得如何？”

許珺笑雙眼亮了亮：“都是自人間學來的。戴離等等，我去買。”

看著許珺笑慢慢沒入人潮的背影，莫璟塵唇邊的笑意逐漸落下，轉身朝著反方向走開。

一處僻靜的小茶棚中，孤秋瀾沏了壺茶，倒了兩盞，自己慢悠悠的品著。莫璟塵走來，在他對面坐下，并不理會面前的熱茶。

“誒呀，我還以為你不會過來呢，難得。你就不怕前輩我將你抓去呀，戴離小朋友～”

“不繞兜子，你找我不就是要說動我嗎?！?

孤秋瀾呵呵笑了兩聲，懶散的道：“別急呀，讓你自愿將至純魔氣獻給我是一回事，但不耽誤咱倆敘敘舊吧？說起來咱也能算上是故人了吧，不打算先敘敘～”

莫璟塵不冷不淡的笑了聲，不拖沓的起身便要走。

“哎，坐下坐下！年輕人性子就是急吶～”看莫璟塵重新坐好，孤秋瀾才開口說起來，“十多年前山妖族滅族一事，起因冠冕堂皇的說是山妖族有所迅速提升能力之方，又有所謀劃打破平衡之不軌意圖，呵～”說到此孤秋瀾不禁諷刺的笑了笑，遮不住的不屑，“其實啊，不過就是一場兩閣閣主的貪欲罷了?！?

見莫璟塵仍然面不改色，孤秋瀾眼中興致更甚了：“你是我最成功的試驗品，而那些失敗品中便有遙清閣閣主和你師娘哦～”

莫璟塵聽到這才抬眼看了孤秋瀾一眼，而后者因著一眼則更加興奮了。

“哦。”

“?。?！”

孤秋瀾定睛看了莫璟塵許久，看他也沒有要走的意思，隨即笑道：“人一旦有了軟肋就好控制多了呢～”他慢悠悠的抿了口茶，“戴離這么聰明，我都說了這么多了，也該猜出來了～”

“是，但沒有軟肋同樣可悲，你說是嗎，孤秋瀾前輩？”

莫璟塵眼中笑意黯然，而孤秋瀾明顯被他噎住了，頓了頓才又復了輕松模樣：“山妖族妖王一脈原身為千年人參娃娃，其修煉之艱辛才得以化形為人，得之修途。唔，他們有很強大的醫療之術，對及我們魅獸族的魔氣也有很強抵抗之力，尤其是——他們的妖丹呢～可惜呀，當年因為我從中作梗，他們誰也沒有得到妖丹，妖王也很硬氣，直接自爆了妖丹，誒呀，可惜可惜，畢竟沒了妖丹還能有命～就是不知道這次他女兒會怎么做呢～”

莫璟塵眼中笑意融進了殺意，他手指旋轉著面前的杯盞，骨指分明，迷惑而危險：“你兜兜轉轉，就為了仇菲和孤少白？”

“唔，被發現了呢～”孤秋瀾故作驚詫的道，“畢竟，我想殺的人還沒死呢，我的局怎么能結束呢，你說是不是？”他眼底情緒若隱若現，明滅不清。

人終究會被年少所求而不得之物，困其一身，兜兜轉轉，難解二字。

“我這般痛苦都受她所賜。她幸福一生，我憑什么要在濘泥里不堪入目?。俊惫虑餅懷壑胁B盈溢，“我當然也要她痛苦一生，她不是愛孤少白嗎，我就要孤少白陪她顛沛流離，再難續少年意志。她那么疼愛小仇月，唔，那么你說什么關系才能讓她們都痛苦呢～”

看莫璟塵眼尾逐漸蔓開了嫣紅，孤秋瀾眼中病態更甚，他樂呵呵的說出了答案：“你不僅是我的成功品還是個意外的驚喜呢～她們兩個現在這個關系可是很緊張呢，當初我費勁腦汁也想不出來的辦法，結果擱了多年，就這樣給了解答，我很是滿意呢～”

“誒呀，說到小仇月我不得不說，我很是佩服她呀。自己一個人頂著三族的所有壓力只為了保你，偏生又一波三折，魔氣作梗不得不將你關在黑漆漆的石室里，唔，她心里該有多痛苦？肩上是整個山妖族，心里又裝了個你……”

“戴離啊，她是你的軟肋，而你就是她的累贅啊……”

“只要你死了，她就沒有什么負擔了，不是嗎……”

許珺笑輾轉在人潮中，尋不得想要找的人，偏生綠鈴也不起了作用。忽于人海中見戴著狐貍面具的一人，她匆匆擠開人群，到了這人身前。

一身月白的衣著，清雅出塵——不是他。許珺笑轉過身就要離開，衣袖卻被這人拉住了。

“珺笑，我可以和你談談嗎？”

聲音一出，許珺笑便知曉了來人的身份。

“這位公子，莫不是認錯人了？”許珺笑扯回自己的衣袖，聲音冷淡了不少，急著找莫璟塵也無心應付。

百里無樂卻顯然不想錯過這個機會：“珺笑，你不想認我可以，但可否容我說幾句？”

“……”

術法運起，無聲卻強勁的妖力將毫無防備的百里無樂擦著人群彈開了數米外。

“珺笑？”

女子疑惑不確定的聲音從身旁傳來。許珺笑側身，見到人愣了愣。人群里，洛顏兒立在近處，莫約有些呆愣的看著她。

“嗯?！痹S珺笑向她點了點頭，便轉身離開了原處，沒入了人潮中。

百里無樂穩住身形看著那抹遠去的青綠色倩影，無言苦笑。

“師兄?！甭孱亙和S珺笑離去的身影，久久失神，“她是珺笑嗎？”

“她不是已經回答你了嗎？”直至許珺笑徹底消失不見，百里無樂才收回目光，“師妹，你說我是不是特別壞，我是不是……特別不好？”

洛顏兒看向百里無樂，這處萬般熱鬧卻無一落入他的眼。她沉默了會才開口回他：“師兄，或許我無法判斷在珺笑眼里你是否好或壞。”

她師兄像個笨拙的人，在這條名為許珺笑的路上磕磕碰碰，這條一眼就能望到盡頭的路，他就是不肯回頭。

“我……想跟她道歉?！卑倮餆o樂一開始便知道這是錯的，看到莫璟塵因此受盡苦難他也從未后悔過——或許會有愧疚吧。但當看到許珺笑拼盡一切護著莫璟塵，以他百里無樂點起的對于莫璟塵的災難最終大多落在許珺笑身上時，他后悔了——這不是他的本意。

終是他百里無樂低估了他們兩人的情感，一損俱損，他們像個天生同體，無人能分開他們。又或者說是他低估了許珺笑對莫璟塵的情感，即使是莫璟塵主動退出許珺笑也會一直追隨著他。

莫璟塵是許珺笑的底線，即使她背負著太多的重擔也力求予他最好的，她能給他最好的。

“塵乃此生所求，人間黃泉與赴?！卑倮餆o樂像咀嚼著世間最苦澀的東西般將這句她曾留予他的話說了出來，“或許，她早就告訴我答案了?！币粯s俱榮，一損俱損。

人流稀疏處，許珺笑逆著人潮向拱橋上獨自站立的身影走去。

莫璟塵抱著一個明黃的孔明燈，垂著眼眸，安靜的立在橋頂上，清冷的晚風胡鬧的翻弄著他額前的碎發，依稀又能見了幾許少年時的意氣。

許珺笑穩了氣息，同他一般將面具摘下擱在腰間，走到他身后，卻不忍出聲喊他。

兀的面前的人轉了過來，放大了的孔明燈堵在了許珺笑眼前。許珺笑踮腳歪頭，撞近一雙深邃溫柔的眼瞳中。

“戴離……”

莫璟塵彎腰傾下身來，溫柔眷戀的吻堵住了她想要說的話。

許珺笑愣了愣，忽而閉了眼睛，兩行清淚順著柔嫩的臉頰沒入兩人糾纏在一起的唇瓣中，苦澀在味蕾中蔓開，帶著微澀的甜。

莫璟塵放開她的唇，將她頰邊的淚吻凈：“不哭?！?

許珺笑胡亂搖了搖頭，埋頭在他懷中低聲抽泣。

她喜歡的人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本該自由瀟灑，無所羈絆，三族圍困亦無所動容。是她困住了他——以情為引，以她為牢，讓他甘愿受困，畫地為牢。

仇菲的病只是會偶爾反復折騰一下，較之以前倒是好了許多。山妖族過著人間的節日她倒也不反對，圖個熱鬧罷了。

她的院子里有一片不小的竹林，她向來酷愛坐在這方林子下面的小桌前飲茶，此時也是這般狀態。

“仇菲。”

身后有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響起，仇菲飲茶的動作一滯，忽而猛的站起身來，警惕的防備著來人。

孤秋瀾毫不在意她的防備，自然的坐了下來替自己倒了盞茶：“這般模樣做什么，我只是想見見你而已。這些年你躲得太好了，我都找不到你?！?

仇菲并不理會他，因為情緒不穩定低聲咳了起來。

孤秋瀾見此，起身想要為她順順氣。

仇菲看著孤秋瀾伸過來的手，連連后退，生怕染上他一絲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