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后半夜起，屋外就細雨不斷，雨水淅淅瀝瀝地打在屋檐上發出聲響，倒不覺得會驚了夢中人，反而伴著陰暗陰沉的天氣，更叫人睡得香甜。

“也不知今兒這雨要下到何時才能停！”

屋外一聲埋怨，將蘭馨從夢中喚醒。

聽見內室窸窸窣窣的聲音，屋外的安瑤便張羅著人忙趕了進來。

素手挽起床紗，“主兒醒了。”

那本就似霜雪的皓腕在水藍色紗簾的映襯下顯得愈發白嫩。

就連蘭馨瞧著，都有一瞬的失神。只是閉了眼再看時，安瑤的袖口已經遮了下來。

接過她遞來的漱口水，尾指輕挑掩口將水吐進痰盂后用帕子擦凈，“外面的雨還沒停嗎？”

安瑤又遞上用玫瑰汁子浸泡過的毛巾，笑道：“連綿不斷地下了一夜了，主兒方才是聽見了穗冉的抱怨吧。”

蘭馨凈了臉，道：“陜甘一帶戰事吃緊，又缺雨斷糧，皇上前些日子才去了大高殿行禮求雨，今日便得甘霖普降，可見皇上誠感于天，乃我大清之福。”

安瑤扶著蘭馨走到梳妝臺前，“是穗冉不懂規矩了，奴婢等下便去教訓她。”

蘭馨坐在鏡前，閉上了眼睛，“穗冉雖愛抱怨，卻是個坦白耿直的性子。凡是遇到雨天，你們做起事來也多有不便，怪不得她。”

安瑤掛在嘴角的笑意僵了一下，“主兒就是心善，連奴婢們的心思都顧得上。”

用翡翠玉梳蘸著新調配的薔薇花油，輕柔地梳到發底，生怕扯斷了這樣一頭烏黑亮麗的秀發。

感受到安瑤只是將頭頂的發盤了起來，蘭馨睜開眼睛，盡顯慵懶之態，緩緩說道：“都梳上去吧。”

安瑤的手一頓，旋即又尋了支木架來，將蘭馨散落披下的頭發都繞了上去，“主兒今兒還要出去嗎？”

見蘭馨沒吱聲，便接著說道：“皇后娘娘免了今日的請安，皇上也在為著三日后的夏至祭地齋戒，主兒何不在宮里躲個清閑。”

蘭馨望著鏡中梳著一字頭的自己，不覺想到了剛進宮時梳著辮子的模樣。

時光荏苒，她在這宮中已艱難活了十余年，增長的又豈能只有身量和年歲。

扯了嘴角道：“有些事情，不是想躲就能躲的。”

旋即又軟了語氣，笑道：“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煙。濛濛細雨，才別有一番詩意。”

安瑤已將頭發編好固定，正要將妝奩里躺這的那鑲著祖母綠和紅寶石的圓花頂簪取來給蘭馨戴上，便聽到蘭馨說：“昨兒夜里我吩咐了其靜叫她做一碗清心祛暑飲來，她手法不如你，怕掌握不了火候，你去瞧瞧，若做得了，便撤下火，裝進食盒。”

安瑤聽罷，便收了手，臉上掛著笑意，道：“那奴婢去換其靜姐姐來。”

蘭馨微微點了點頭。

其靜進來時，蘭馨正描著眉。

輕輕喚了聲，“主兒。”

蘭馨左右微微側頭，望著鏡中自己一雙柳葉眉已然畫就，放下了手中的青黛道：“昨兒吩咐你給穎太妃做的湯飲可做好了？”

其靜挑了那支黃玉蘭的鎏金步搖插在了蘭馨的發髻上，“按主兒的吩咐，穎太妃有陰虛內熱的癥候，奴婢又瞧著今兒陰雨不斷，便又特做了一份丁香肉蔻鴨，也好給穎太妃去去濕氣。”

蘭馨取來一對金鑲白玉耳墜掛在耳垂上頓了一下，越過鏡子看著其靜，半晌道：“等下你陪我去給穎太妃請安。”

其靜透過鏡子目光和蘭馨交匯到一處，低聲道：“是。”

雨細細密密地下著，縱然撐著傘，也擋不住那雨絲傾斜著打在身上，濕冷的氣息不住地往衣服里鉆。

路上沒有什么人，蘭馨只顧著低頭走，踩著花盆鞋在雨里踩出一個個的水坑。

“主兒，您瞧。”

隨著其靜的一聲呼喚，蘭馨抬頭望著前方不遠處，被煙雨籠罩著的一眾人，雖看不真切，可是為首的卻是一位衣著華麗的婦人。

兩人相對走著，那人似乎也注意到了蘭馨，蘭馨瞇著眼，仔細一瞧，裂了嘴角，快走了幾步，喚道：“太妃。”

穎太妃面上也是一喜，快步迎上前，熱絡地拍了拍蘭馨的手，“方才瞧著便覺得是你，只是這樣的天氣也不敢相認，快進來。”

說著，便領著蘭馨向院內走去。

蘭馨這時才發現，恍惚間已走到了穎太妃所居的鏤月開云。

其靜在屋外收了傘，蘭馨解了披在身上繡著金菊芙蓉的披風遞給其靜，拿帕子輕輕拭去臉上的雨水，便跟著穎太妃一同進了內室。

屋內的溫暖與方才一路的濕冷交織著，蘭馨不覺打了個寒顫。

穎太妃瞧著，忙對怡禾說道：“去煮完姜湯給貴妃送來。”

旋即又滿眼憐愛地看著蘭馨，語氣似是責備，卻掩藏不住關心，“你這孩子，今兒個天這樣不好，你何苦跑這一趟。”

蘭馨哈著手，笑道：“本是想來感謝太妃贈我手串的心意，不想今日又麻煩了您，這一來二去的，也不知何時才能還盡您的情分。”

穎太妃無所謂地笑了笑，“你這孩子，還跟我客氣什么，若是還盡了情分，那還如何來往。我也是瞧著你前些日子飽受折磨，心下不忍。”

說著又佯怒道：“結果你這般不愛惜自己的身子，雨天還這樣巴巴地跑來，若是再著了風寒，我那一番心意不就又白費了。”

看了看蘭馨空空的手腕，問道：“怎么那手串也不戴著？”

蘭馨搭了眼，笑道：“那是太妃在寶華殿開過光的圣物，我是怕今兒天氣陰霾，若是沖撞了便不好了。等尋個好天氣，我必戴上再來給您請安。”

穎太妃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蘭馨這才想起什么，招手叫了其靜來。

打開兩層的食盒，將兩盅湯飲擺在炕桌上，“我也是惦記著太妃的身子，想著快到夏至了，太妃本就怕熱，近來定又是頭暈失眠不斷。想為您盡份心意，奈何我的手藝實在拿不出手，便吩咐著其靜給您做了碗清心祛暑飲來。倒是這丫頭機靈，瞧著今兒陰雨不斷，又做了道丁香肉蔻鴨來，給您去去濕氣。”

穎太妃拿起湯匙撇了一口鴨湯，看著其靜的目光盡是贊許之色，“我本有脾胃虛寒的癥候，怡禾她們倒也常給我做這湯來，沒想到你這丫頭的手藝還不錯。”

其靜的面頰漸漸染上了紅暈，低著頭福身道：“謝太妃贊許。”

蘭馨這是第一次聽說穎太妃有脾胃虛寒的癥狀，正要說些什么，便見她已嘗起了另一盅，到嗓子眼里的話，也咽了下去，只是看著其靜的眼神有些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