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了？”

劉進忠聞聲一驚，躬身回道：“是。”

辦好差事回到養心殿，見太上皇正坐在炕上歇著，他便躡手躡腳地進來。

“奴才吵著您了。”

太上皇慵懶地擺了擺手，緩緩睜開眼，“本來就沒睡著。”

自退位來，他便常覺困乏，躺下卻又怎么都睡不著，還是不得不服老。

活動了一下筋骨，看著劉進忠，問道：“皇后怎么說？”

劉進忠滿臉笑意，“孝賢皇后的東西，自然都是最好的，皇后娘娘喜不自勝，叫奴才代為謝恩。”

太上皇瞇著眼睛，一雙蒼目死死盯著他，沉聲問道：“就沒了？”

劉進忠抬眼對上太上皇的眼神，回道：“皇后為彰顯皇恩，特意簪在發髻上，去了承乾宮看望貴妃和三阿哥。”

“朕就知道。”太上皇冷哼一聲，“眼皮子淺的小家子氣！”

劉進忠打著哈哈，“想來皇后也是以孝賢皇后為尊，這才不忘時時提點著自己。”

太上皇白了他一眼，“孝賢皇后出身名門卻生性節儉，治事精詳，輕重得體。你再瞧瞧皇后，刻薄寡恩，哪里有半分孝賢皇后的影子！”

見劉進忠只顧點頭卻不言語，旋即又道：“你讓皇帝下了朝，來趟養心殿。”

承乾宮內，院中的幾顆梨樹仍傲然挺立著，清新淡雅的梨花香氣彌漫了整座宮殿。

從養心殿出來，顒琰便直奔承乾宮。

沒叫人通傳，輕手輕腳地走進內室，見蘭馨仍是坐在床邊，眉心不覺微皺。

輕輕將手搭在了蘭馨的肩上，柔聲道：“還沒醒來嗎？”

蘭馨一驚，轉過身見是顒琰，驚懼之色稍稍褪去，只是失落地搖了搖頭。

攬著蘭馨的肩膀走到炕前，哄著她道：“都會好的。”

說話間，其靜已經替顒琰上了茶。

掀開茶蓋，伴著氤氳的茶香熱氣，輕啜了一口，顒琰便皺了眉頭，“怎么換了茶葉，先前給你送來的六安瓜片都喝完了？”

蘭馨臉上的笑意淡淡的，“這是今早皇后娘娘特意送來的，說是怕臣妾這里沒有好茶，招待不周您。皇后娘娘的一番心意，臣妾可不敢隱匿了去，這不就趕忙給您奉上了。”

一聽是盛菁，顒琰心中便是煩悶和不悅的情緒交雜著。

方才太上皇傳他過去，除了照例詢問朝堂中事，也提了盛菁作為皇后的失職。

皇子哪怕養在宮外，她這個做嫡母的也不該不聞不問。

若是為妻不賢，為母不良，這樣的皇后，不要也罷。

太上皇更是拿孝賢皇后與盛菁相比。

許多事情他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給盡了她皇后該有的體面。

自己哪怕對她再不滿，可是被自己的皇阿瑪這樣說出來，也難免面上掛不住。

重重地將茶盞摔在了炕桌上，胸口一上一下起伏著，蘭馨看得出來他在隱忍著怒氣。

望了一眼顒琰的臉色，蘭馨搭下了眼，帶著勸慰的語氣，可是卻字字句句都直戳盛菁要害。

“皇后娘娘也是一心為了皇上。今早臣妾還聽說，太上皇為了嘉獎皇后娘娘，特賞了孝賢皇后生前的珠釵以做勉勵。皇上得了空，該去景仁宮瞧瞧。”

顒琰側過頭，語調微揚，“你見過了？”

蘭馨眼中明亮得似有星河，“是啊，臣妾雖進宮晚，可也是聽過孝賢皇后美名的。想來太上皇此舉，不僅是為了嘉獎皇后，更是盼望皇上和皇后能如孝賢皇后和太上皇般，結發夫妻，情深意篤。”

聽著蘭馨略帶羨慕的語氣，顒琰緊鎖的眉頭終于舒展開來，帶著笑意問道：“你羨慕？”

蘭馨眼中的光黯淡了下去，“天下哪個女子不羨慕夫妻恩愛，鳳鸞和鳴的日子，臣妾自然也不能免俗。”

她也曾希冀過，她和承宇也可以過上神仙眷侶般的生活。

沒有算計爭斗，沒有家族榮譽。

只有他與她，一生一代一雙人。

……

看著蘭馨流露在面上的惋惜，伸手拉了她坐在自己身側，柔聲哄道：“并非只有結發夫妻才恩愛，盛菁是皇后，要與她相敬如賓，舉案齊眉。可你不同，你雖少了嫡妻的身份，可卻是我朝第一位貴妃，也會是唯一一位。與你在一起，沒有那么多的規矩束縛，才是真正的交心夫妻。”

伴著顒琰身上散發的淡淡龍涎香的氣息，蘭馨抬眼對上他極其認真的眼神，總覺得這一切那么不真實。

眼中劃過一絲不自然，移開了與顒琰對視的目光，低頭道：“皇上別怪我貪心，夫君恩義，子女康健，我無一不乞求。二阿哥人品貴重，已是到了成婚的年紀，四公主乃是中宮嫡出，是金枝玉葉，身份尊貴。可是思欣和綿愷……”

蘭馨說著一頓，凄愴自嘲一笑，“這樣兒女雙全的福分，哪有不羨慕皇后的道理。”

顒琰輕拍了拍蘭馨的肩膀，“明言羨慕，暗不生妒，你還真是坦率。”

緊了緊摟著蘭馨的手，“你無需羨慕她，若我們還能再生個女兒，那自然是好。若是不能，我今日便可答應你，日后后宮中，無論是誰生下女兒，我都帶來由你教養著。只一條，你要調養好自己的身子，若是個個都似照顧綿愷般日夜不休，那我可是不允的。”

蘭馨窩在顒琰懷里，輕輕點了點頭。

承乾宮上下井然有序地忙碌著，誰也沒有注意到，就在此刻，有一個小宮女，停在了綿愷屋外的六棱窗下，將二人的對話盡收耳中。

綿愷是午后醒來的，蘭馨忙著照顧綿愷，一時也顧不上顒琰，便趕著他回了毓慶宮歇著。

綿愷身子好轉，他亦是心中愉悅。

面對著已被和珅和太上皇兩方批閱過的奏章，此刻也有了看下去的心情。

尚未過半，鄂羅哩便進來傳話。

“皇上，皇后娘娘來了。”

頭也沒抬，沒有太多的情緒，淡淡說道：“傳進來吧。”

盛菁脫下了那身杏黃色的旗裝，換上了素日里常穿的絳色緙金牡丹紋的襯衣，款款走了進來。

“臣妾請皇上安。”

顒琰聞聲抬頭，見著她頭上那支流蘇卻不悅地皺起了眉頭。

“起來吧。”

盛菁自顧自地坐在了顒琰對面的炕上，臉上掛著笑意，溫柔地說道：“臣妾午后便聽聞三阿哥病情已有好轉，想來皇上和妹妹也終于可以安心松泛些了。”

顒琰看著盛菁毫無破綻的笑容，問道：“朕和貴妃是一心掛念著綿愷，皇后就不是嗎？”

盛菁笑容一僵，轉而又道：“臣妾是三阿哥嫡母，哪有不掛念的道理。今日一早，臣妾也是前往承乾宮，探視過貴妃的。”

顒琰右手握著筆，瞇著眼睛打量著盛菁，“你是如何掛念綿愷的？又是如何探視貴妃的？”

“臣妾……”

盛菁啞口無言，顒琰繼而道：“綿愷養在老十七府里時，你不聞不問，如今病重回宮，你又擺足了皇后的架子。”

說著，指了指頭上戴著的那支流蘇，不悅地說道：“皇阿瑪賞給你個什么，你就滿宮里的招搖，圖惹是非！”

盛菁心中一緊，下意識伸手扶了扶那支流蘇，臉色也垮了下來，“臣妾只是以為，皇阿瑪的恩典，必要彰顯著，何況……”

話還未說完，顒琰就接了過去，替她將后面的說辭補上，“何況這是孝賢皇后的愛物，無上榮寵！”

夫妻二十年，他對她的性子了解得透透的。

盛菁無言辯駁，只得悻悻頷首。

顒琰降低了些語調，可依然不改嚴厲之態，“孝賢皇后生性簡樸，多以通草絨花為飾，何時將這樣華貴富麗的物件示于人前。回去摘下來，不許再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