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一陣極其倉促的扣門聲想起，然后是一道讓朱由校極為熟悉的聲音。

這聲音的發(fā)出者不是別人，正是在夢中出現(xiàn)多次的魏忠賢，不過眼下卻叫魏進忠。

魏進忠入宮后，更名為李進忠，后隨了朱由校生母王才人，為避免于西李手下的“李進忠”重名，復(fù)改回了魏姓。

一月前，因事本在宮內(nèi)另一處任職，最后走了王安的路子，重新回到了朱由校的身邊。

“殿下起來了嗎？”

“起來了，你進來吧！”朱由校面色微變，竭力的保持著鎮(zhèn)定道。

很快，一個高個子的太監(jiān)走了進來，滿臉皆是急切，額頭亦是沾著不少汗水。

旁人第一眼看過去，很容易將他當(dāng)做一個忠厚老實的老農(nóng)，只是那雙微瞇的眼，卻讓人感覺到此人不簡單。

“發(fā)生何事了？勞的大伴如此匆忙？”朱由校有些警惕的盯著中年太監(jiān)問道。

皇宮里的人都有些死板，且自此人到了身邊，朱由校都多了些樂子，更將此人視為貼身人。可當(dāng)想到夢里，世人的評價，于之埋在心底的隔閡，仿若卡在喉嚨里的魚刺，難受無比。

“只是夢罷了，大伴對我如此之好，又怎會禍亂朝政，為害大明？”再把眼前忠厚模樣的大伴大量一眼，朱由校默自安慰道。

觸及朱由校的目光，魏進忠有些困惑。作為最為熟悉皇長子的幾個人之一，他很清楚皇長子今夜對己身的態(tài)度有些微變化，似乎變得陌生了，他魏進忠莫不是哪里得罪皇長子了？

思考了片刻，依舊沒有頭緒，魏進忠心中暗道自己糊涂。

眼下就算皇長子有些不滿，想到其貪玩?zhèn)€性，和往常一樣，只要過兩日好好哄騙一下就好了。

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乾清宮中正在上演的巨變！

想到這里，魏進忠懸著的心落了下來。他低著頭，以掩飾著心底激動，臉上卻滿是擔(dān)憂：“不敢瞞殿下，就在一刻前皇爺突然胸悶，趁著意識清晰，就讓王公公親自召見內(nèi)閣首輔方從哲等十三名重臣相見。

亦遣人令殿下速去東暖閣！”

“你說什么？”朱由校臉色蒼白，一驚站起。

即使一只腳已經(jīng)跨入了東暖閣之內(nèi)，看到不少神色復(fù)雜的朝中重臣，還有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父皇朱常洛，此時的朱由校整個人依舊是懵的。

思緒起伏，當(dāng)下正在發(fā)生，和他夢中所見的記錄，何嘗的相似！

“八月二十八日，泰昌帝召見英國公張惟賢等十三人入宮，及皇長子朱由校于東暖閣，頗有托孤之意。”

現(xiàn)在所發(fā)生的，已打破了這個十六歲少年的認知。

當(dāng)朱由校只憑著意識行走，精神上神游天外時，于后方跟隨的魏進忠弓著腰，輕輕的喚了聲“殿下”，這才把他的思緒拉回了現(xiàn)實。

怎么說？

“這不是夢！”

他朱由校做的很可能也不是夢，而是看到了未來，并且看到了大明未來的命運。

正前方，

在一旁宮人的攙扶下，朱常洛望向逐漸向自己走進的兒子，向之招了招手，語氣虛弱道：

“皇兒，近前來！”

朱由校一個激靈，看著眼前因病重而顯得滄桑，且有些干瘦的父皇。

再念及到生母王氏去世后，父皇朱常洛對之的關(guān)心，還有接下來可能發(fā)生的事情，朱由校悲從中來，順勢跪在朱常洛身邊，兩行淚水止不住流了下來。

“父皇！”

父子倆的互動，正好被站在下首、召集入宮的方從哲等重臣看到，皆是暗自點頭不已。

這些時日來，皇長子每日于乾清宮陪伴皇帝，以盡孝道之事，早就傳遍了紫禁城內(nèi)外。

如今之所聞所現(xiàn)，其情真意切，可見傳言非虛也！

暖閣內(nèi)，燭火之下。

下首臣子多是低著頭，以至于本就因病有些眼花的皇帝朱常洛，并不能看清他們每個人臉上的表情，亦不會得知每個人所思所想，但這樣并不妨礙朱常洛交代一些事。

這位病入膏肓的大明皇帝，一手握著皇長子朱由校的手，一手抬起，指著視線有些熟悉、模糊、卻又能勉強分辨清楚的人影。

“咳咳，朕給你介紹諸位愛卿。這位是英國公……”

朱常洛強撐著精神，將召集來的十三歲挨個介紹了一遍，如生平，官職等。

同樣地，這一次，泰昌帝亦順勢把朱由校推到了前臺。

一一掃過眼前之人，說實話，朱由校只聽聞過其中的兩三位，這還是魏進忠曾于他耳邊言語的。

當(dāng)時的他，并不在意。作為一個尚不是太子的皇長子，他就是選擇一個人做些木工，也很少于這些人產(chǎn)生交集。

可到了今夜，事情變得有些不一樣，尤其把父皇介紹的眼前這些活生生的人，與夢中所知曉的人物生平一一對照后，朱由校卻發(fā)現(xiàn)一字不差。

也因此，他更加篤定了前一刻的猜測。

他先前做的是夢，也不是夢。

“接下來，父皇是要托孤了嗎？”

朱由校滿是悲哀，且又帶著一點道不明的期待想到。

事情要真的繼續(xù)發(fā)展下去，也就意味著，他的生父，大明皇帝陛下時日不多了。

“皇兒，眼前這些愛卿，都是我大明的肱股之臣，于大明社稷有著非常大功勞，你定要記住他們！”

朱常洛喘息道。

于床榻邊，朱由校眉頭愁云密布，略微有些走神：“兒臣記下了！”

朱常洛再道:“要是朕有一天不在了，還要勞煩諸位愛卿輔佐好儲君，以期興盛大明！”

“臣等……遵旨！”

以英國公為首者紛紛行禮，甚至于一些人也在下面摸著眼淚。

說了這么多話，朱常洛渾身都是冷汗，連身體都有著顫抖，足見其之虛弱。要說感受，離得最近的朱由校感受最深。

深吸幾口氣后，提了提升神，朱常洛忍著身體的不適，一掃下方眾臣：“好了，諸位愛卿早些回去休息，這段時間，朝中之事，還要勞煩諸位愛卿了！”

“臣等告退，還請陛下保重龍體！”

群臣知道皇帝定還有事交代于皇長子，聯(lián)系到皇帝的身體，還有今夜的交代，許多問題都清楚了。

人皆面向床榻行禮后，心情復(fù)雜的接連離開。

趁此機會，朱由校下意識的偷瞄了幾眼他們的背影。

一切果然都暗中夢中的記憶進行著，是老祖宗的暗示嗎？是想讓他做些什么嗎？

要是在平日里，朱由校定不會思考到這些，只會按部就班的在乾清宮過自己的小日子。

可在今夜做了那樣的夢境，還經(jīng)歷這樣詭異的事。加上夢中場景的熏陶，知識與見識的醍醐灌頂，這位原本靦腆又顯得青澀的少年，心態(tài)的視野都在不知不覺間發(fā)生了轉(zhuǎn)變。

這種轉(zhuǎn)變，連朱由校自己都沒有發(fā)現(xiàn)，卻是魏進忠這個時常陪伴他的身邊人有所警覺。

有那么一瞬，皇長子在某些地方似乎和以前不同。

“你們也退下吧！”待眾臣離開后，躺在床榻上的朱常洛向周圍宮人吩咐道。

皇帝的命令自然無人敢違背，很快，東暖閣內(nèi)，只剩下朱常洛和朱由校這對父子。

除去父子，他們的另一個身份，一個是大明現(xiàn)在的皇帝，另一個則是大明未來的皇帝。

和父皇朱常洛獨處，對朱由校來說，并不多見。所以，此時的他非常緊張。

與此同時，朱由檢有些猶豫，要不要向父皇說說夜間夢中之事。

攙扶著朱常洛坐起來起來，朱由校還沒想到怎么開口，耳畔就傳來聲音：“前段時間的課業(yè)完成的如何了？”

一提到課業(yè)，朱由校就有些頭大。因為幼時，祖父，也就是萬歷皇帝對其父朱常洛的不重視，連帶著對他這個皇孫都有些不感冒。

其中最為明顯的一點就在于教學(xué)上。

平時里，多是宮里幾個識字的小太監(jiān)，還有生母王氏會教授他一些簡單的文字。

作為父親的朱常洛明顯也忘記了對兒子的教育，直到一月前登基為帝，并想著立皇長子朱由校為太子時，才想到長子的教育有缺，當(dāng)即讓幾個名臣教導(dǎo)之。很多時候，朱常洛還會親自檢查長子的課業(yè)。

“回父皇的話，幾日前，劉先生教了《論語》，皇兒尚在熟記之中，只是內(nèi)中真意尚有不懂之處……”

朱由校口里的劉先生，名叫劉一燝，亦是今夜召集的十三人之一。

“既為我朱明儲君，于儒家經(jīng)典自是不能落下，劉一燝又是博學(xué)之士，你且要記得多學(xué)多問。”

朱常洛每說兩句話，都會深呼吸幾口氣，以積蓄力量。一旁的朱由校自不敢也不會反駁，頻頻點頭稱是。

緊接著，泰昌帝的語氣一轉(zhuǎn)，臉上雖泛著倦意，但眼中卻精光一閃，端詳著長子的臉龐，帶著考校問道：“朕聽西李她們說了，這幾日你都守候在朕的身邊，你之孝心，朕心甚慰。

但朕的身體……只怕沒有多長時間了！

若朕走了，你認為當(dāng)如何治理好這大明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