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心隱無言以對。

“嬸嬸也許是不記得了，但我自小就記得清楚?！睖赜袢菥従彽卣f，“陛下說，縱然是被我視作的親人的人，我也無法容忍你的背叛，你辜負了我的信任，自此，我不再見你。你若是自愿離去，便再也不要出現在我眼前，你若是依舊留戀著我賜予你的富貴，那我便要你的命！”

話說到最后，溫玉容的語氣已然算是隱隱的怒斥。

若尤心隱是一心要殺自己，那她大可將她視作自己的敵人，全力應對，可從方才一照面，溫玉容便已經知道了她的心，她的猶豫不決，這才是最令人痛恨的。

一邊懷著對自己的感情，帶著愧疚，一邊又做出讓自己痛恨的事。

溫玉容原本的心境還算是平靜，可一看到尤心隱這樣的眼神，便讓她產生了一絲莫名的慍怒與失望。

“嬸嬸，你又是怎么去想的呢？”

尤心隱嘴唇哆嗦著，良久，才開口說：“容姐兒，你已經知道了是嗎？”

“早在我離家去往的月瀑山莊的時候，我便已經有了猜測，是你送給我的那個大夫讓我最后確認，對我下手的人居然是你——我的嬸嬸！”溫玉容看著她這痛苦不堪的模樣就感到憤恨。

她是該怨恨的。

前世所有的一切，那么慘痛的悲劇，都是因為她??！

就是因為六蛛毒，自己失明，無力掌管家業，才會黯然離開鄢陵，才會讓爹娘慘死，導致最終的一切。

她原本應該痛痛快快地復仇，將懷中的匕首插入敵人的胸膛，看見對方痛苦或者不可置信的目光，帶著快意高聲大笑，但對她下手的人居然是這樣一個女人。

她只是懷著猶疑與不確定對自己下了毒，就導致了自己無比悲慘的一生，生不如死的未來，都毀在這軟弱的一雙手中。

或許也正是如此，只有讓她最沒有防備的人，才能這樣輕易得手，甚至在看到系統恨意值的那一剎那，她還有一些不敢相信，不能相信竟然會是她對自己下了手。

“對不起。”尤心隱低下自己的頭顱。

面對這個自小看著長大的孩子詰難的眼神，她不敢正視，也無法說出狡辯的話語。

“不要對我說對不起?！?

溫玉容只感到心底無比的無力，“為什么？偏偏下手的人是你？”

“我只是，一時鬼迷心竅?！庇刃碾[重復，“對不起?！?

除了這句話，她不知道還能再說些什么。

“你是為了四叔？”溫玉容問。

“只是我一個人的主意，只是我自己?！庇刃碾[連忙說。

坐在屏風之后的人已經聽不下去了。

一向精神矍鑠的老人重重在地上點了點拐杖，走出了屏風。

跟在溫家家主身后的正是溫家長子，溫玉容的父親，尤心隱的大哥。

看見這一幕，尤心隱先是望著溫玉容，然后又看向溫伯康，叫了一聲：“爹——”

“你不要叫我‘爹’！我當不起你這一聲！”老人滿眼愴然，看著自己一向最貼心的兒媳，無論如何也不能想到她居然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爹……”尤心隱聲音顫抖。

“將老四叫來！”溫伯康重重低喝，“把她丈夫叫來！我要知道這件事，他到底有沒有參與其中，他到底知道多少！”

老人被氣得渾身發抖，但他依舊執意要親自審完這所有的一切。

“我要看看，我溫家世代書香門地，究竟都教出了一些什么人！他還是不是我溫伯康的兒子！”他一下子撐在旁邊的太妃椅扶手上，“給我叫他來！他若是不來，就當我沒他這個兒子！”

沒多時，溫修信匆匆趕來。

視線劃過這里所有的人，落到自己妻子臉上，他已然明白了一切。

“兒子有罪。”

溫修信開口第一句，便是這樣一句話。

“你有罪？”溫伯康用拐杖點點他，“你給我說清楚，你做了什么？”

“心隱是為了我，是我等不及，想要取代大哥的位置，才會讓心隱去做這樣的事?！睖匦扌诺拖骂^，重重磕了個頭，“都是兒子的錯，求父親責罰。無論是依家規打八十杖，還是逐出家門，兒子都認！”

尤心隱不可置信地看向夫君，想要走過去和他跪在一起，卻被他以眼神喝止。

八十杖，是會死人的??！

尋常人杖責三十就已經皮開肉綻，更何況是八十？

“夫君……”尤心隱搖頭。

“閉嘴！”溫修信低斥，“我跟父親說話，哪有你插嘴的份！”

罕見的嚴厲，卻是為了幫她攔下罪責，她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吶！

自責的痛苦，已經到了不能忍受的地步。

溫玉容看見四叔的眼神，已經明白了他的決然。

這個向來柔善儒雅卻又無比機警老練的男人，跪在眾人的注視之中，已經決意用自己的身體為妻子鑄造出一面銅墻鐵壁，擋住所有的責難。

只是一瞬間的視線相觸，多年的熟悉已經讓她明白自己的叔叔并不是下手的人，他只是想要保護自己的妻子，保護自己孩子們的娘親，哪怕付出自己也在所不惜。

為何會變成這般田地？

走動的人群使房中的空氣流動起來，燭火晃動了片刻，像是溫玉容此時飄搖不定的心，空落落的，沒有一絲歡喜。

“小弟……真的是你所為？”溫修仁想要走上去扶住他的肩膀，大聲問他這到底是不是他的心里話，但溫修信的視線仿佛從身軀之中抽離，沒有看他一眼。

簡直像是愧疚難言一般。

溫修仁深深地看了自己的幼弟一眼，痛苦的眼神終究漸漸變得堅硬下來，他緊閉上眼，良久才睜開雙眼，對著他說：“我自知自己先天病弱，以為可以和兄弟一起撐起家業。你雖然不是和我一個母親所生，但這么多年下來，我已經能夠放心將家族交托給你，你為何連最后的這段日子都等待不起？”

“還是說你覺得是我虧欠了你什么？”

“大哥從不欠我什么。”溫修信低頭說。

“那你為何要做出這種事！”溫修仁咬牙看著他，“你做下這種事，我們連兄弟都做不成了！你害我差點失去了我唯一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