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靜默且孤寂；星，閃爍卻清冷。

遠處似乎有野獸呼嘯的聲音，高亢、陰仄，在深夜的林間回蕩，令人不寒而栗。

楊元朗滿身鮮血躺在地上，他太虛弱了。血液卷攜著體溫一點一點流出他的身體，全身上下除了眼皮可以輕微地顫動以外其他地方已經失去生機。只是一團流著血，快要死去的生物罷了。

李燕飛看著眼前的一幕，滿意地大笑，咯咯咯咯，囂張又狂妄。

他能看見楊元朗的眼睛，但是在中間看不分明他的情緒。那是什么，平靜嗎？高傲嗎？憤怒嗎？這不該是困獸該有的眼神。應該都是在最后的偽裝吧，沒有誰能在這個境地仍然毫無痛苦。

困獸的負面情緒就是他最愛的珍寶。他四十多歲了，沒有家，沒有朋友。每日在江湖上聽從命令四處殺人，別的殺手到了他這個年紀，多半都退隱了，可他卻依舊甘之如飴地享受獵殺時刻。

看見那些人走向生命盡頭，懷有不甘與憤恨，他就會覺得自己不是孤單的，世人皆如此。即使自己早晚會與他們一樣，但有這些短暫的快樂就夠了。

人生路長多苦楚，為何不自尋逍遙？

李燕飛神情幸福又陶醉，兩只小眼睛瞇成了一條縫，提著兩柄大刀慢慢走近躺在地上的楊元朗。

“你痛苦嗎？”他蹲下身，抓起楊元朗的頭提在眼前，讓他被迫與自己平視。

楊元朗掙扎抬起手，緊握在李燕飛抓自己頭顱的手腕上。李燕飛吃痛，趕緊松開，楊元朗的身子又重重摔在地上，揚起一陣塵土。

“小子脾氣夠臭啊，像茅坑里的石頭。”李燕飛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已經被他捏出一圈青紫。

無來由的，怒火在李燕飛的心中升騰。不是因為他的抵抗，而是他的回應。

已經是這個境地了為什么還要這樣頑強抵抗呢？你是我的俘虜了啊！俘虜只配躺在地上啊嗚啊嗚地哭，屎尿拉一褲子，然后在莫大的絕望中告別這個世界！你的絕望呢？不該是這樣！

李燕飛破口大罵：“你為什么不求饒？你為什么不哭嚎？你馬上就要沒命了！”

楊元朗卻哂笑以回應。

李燕飛把手中兩柄彎月大環刀放在一旁的地上，他不打算用他們對付現在的楊元朗。楊元朗太虛弱了，而他不想讓楊元朗現在就死。臨死前他必須學會絕望！他要一拳一拳狠狠打在楊元朗的身上，打斷他的手腳，折斷他的肩膀，一點一點粉碎他那毫無價值的倔強。

就先折斷他捏自己的右手吧，他想。

李燕飛走上前，咯咯笑著，手上動作迅疾如風朝楊元朗的右手揮去。

誰料，手并未接觸到他，楊元朗的眼睛突然猛地睜開，直視李燕飛嘴角上揚。一個打滾躲過李燕飛的拳勢。林燕飛心道不好，這小子詐他，想拉開距離去撿回他的彎月大環刀。誰料楊元朗動作比他快，飛身奔去搶先一步拾起輪轉一圈，發力丟向遠方，之后向李燕飛露出一個挑釁的笑。

彎月大環刀馬上映射著月光清冷又凜冽的銀白，化作一顆芒星消失在天空中。

李燕飛氣炸了，自己的武器被這小子丟掉。難道他以為自己沒有武器，他就能拿自己怎么樣了嗎？不過一個初出茅廬的黃毛小子，而且身負重傷，他還能翻出怎樣的浪花？

他朝楊元朗沖刺過去，雙臂蓄力，螳螂拳直掏楊元朗心窩。楊元朗伸手抓住李燕飛的雙臂，想要將其扭轉制服，李燕飛見狀不好趕緊拉回后退數步。

楊元朗不給他反映的時間，接著朝他撲去一拳虎咬，二拳龍嘯，招式錯綜，空中遍布虛影攻向李燕飛。李燕飛心說不好，這小子功夫不俗，抵擋勉強，心生退意。

他咬緊牙關，一個側身閃開楊元朗的招式，轉身就要逃。楊元朗看出他的意圖，抓住他的雙腿，腰部發力在空中掄圓轉圈，之后猛地發力，將他往地上一砸！

一套下來，李燕飛整個人奄奄一息，渾身青紫，口吐鮮血，完全不是之前的模樣。

楊元朗站在他身旁，氣喘吁吁，向下睨著看他。

李燕飛知道自己這遭是徹底栽了，他吐出一口血，咳咳地咳，想了想，問楊元朗：“我那刀明明擊中了你的要害，為何你還能有還手之力。”

楊元朗看著他，說：“我身穿金絲軟甲，刀割不破，火燒不斷，最后一擊它為我卸下了大部分攻擊。”

“怪不得，所以你才能這樣從容啊。”李燕飛終于找到了答案，心滿意足地咯咯大大笑：“我就說！沒有人可以做到的！咯咯咯咯。”好似死亡已經不可怕了。

“即使我真的身受重傷，我也不會的。”楊元朗不知他為何對于那一點如此執著，只是摸了摸嘴角的血跡，神情淡淡:“因為即使我死了，我也是勝過你的。”

李燕飛呆愣住了，雙眼憤恨：“為什么?不不，你一定只是在嘴硬罷了，我才不信，你這個狡猾的臭小子！算了，我不跟你掰扯那些有的沒的，你給我個了斷吧。我才不怕死亡呵。”

楊元朗并不理他的瘋狂，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混著血液的泥，看他沒有起身的能力了，轉身就走。

柱子山還等著他呢。

李燕飛見他并無殺死自己的想法，不再說話。楊元朗要走了，他終于張開口:“為什么勝過我?”

楊元朗頓了頓:“因為你眼中的哀戚比絕望還要絕望。”

黑色混雜著紅斑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里，李燕飛躺在地上，像一具失去了魂魄的傀儡，神色不明。

打敗李燕飛后楊元朗渾身上下有如散了架一般疼，但是他仍然堅持繼續上路。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

一個多時辰后，楊元朗終于抵達柱子鎮。

街道空空蕩蕩，各家男女老少都在夢中酣然。

楊元朗趕緊掏出懷中苗淼淼給他的布片，卻突然發現，那布已經鮮紅一片。

而苗淼淼的字跡，早已消融在黑紅的鮮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