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纓百無聊賴，坐到窗前院中的石桌邊，摳指甲想心事。明日竹枝出門給大小姐購置必需品，她想想看自己有沒有什么需要的，拜托竹枝捎回來。

離得越近越緊張的謝蘭橈，進院子就停住了。長纓聽到響動回身去看他，還費了會功夫，辨認是不是在前廳門口一閃而過的黑影。

“蘭少爺，幾日不見，你又神氣了，剛前面見著你，我都沒敢認那，就像一陣風，唰——”她兩手伸直擺到眼前，在快速劃過，模仿風便是如此來無影去無蹤。她的樣子看著有點神經兮兮的。

謝蘭橈若有似無瞄一眼窗口，屋內黑漆漆的。

“二小姐早睡了？”

長纓看著他，道：“是啊，回屋就熄燈了。”

他怔了怔，一直被隱藏被無視的疲倦不堪好似一股腦兒的侵襲直全身。

“你回自己屋睡吧，”他掀起袍子，在長纓往常值夜的老位置坐下來，那兒有個她鋪好的麻布圓墊子，倒是不會涼。“今兒我在這值夜。”

“啊？”長纓為難地從石凳上站起來，“這不好吧。”

高府小姐們的丫頭都是實打實的護主，她想蘭少爺那是大小姐的護衛，雖然常在府內走動，但畢竟是外姓人。他在這里守夜，她可不放心，府內的兩位小姐皆如玉樹上的瓊花一般無暇剔透，皎潔清傲，切不可因為是熟人而掉以輕心啊。

她欲再理論，謝蘭橈卻背靠著墻壁，左手搭在彎曲的左腿上，閉上了眼睛。

長纓一張臉寫滿了難字，走吧，她不放心。留下吧，自己的坐墊被別惹占著。再說，兩人并排擠到門前豈不是太奇怪了吧。

她想了想，她要去請示大小姐。

風風火火繞著高府跑了半圈，才在老爺書房前的小院子找到高云雅。二少爺正跟她不依不饒的說著什么，嗓門老高，表情極不情愿，甩袖子踢腿的。這二少爺名義上是兩位小姐的哥哥，實際遠遠沒有大小姐持重老練。

“大小姐，蘭少爺在二小姐房門前坐下了，他說今晚他值夜，這可怎么辦啊，我拉也拉不得拽又拽不動，打更是打不贏。”長纓急道。

羅晝豎起耳朵聽著，頓時來了勁頭，獲得群眾支持氣勢大不一樣，大晚上的嗓門又高了八度，沖著高云雅直抗訴：“你看啊大妹妹，我就說這謝蘭橈太霸道了，整個一個橫行鄉里啊！你管不管，你不管就沒人管得了他了，他可是你的護衛啊，你得管啊！”

長纓在一邊雞啄米般的直點頭。她其實對蘭少爺印象不壞，清雋冷峻捷如風迅如影銳如刃，頗有些隱姓埋名的武林高手那意思，她主要是負不起二小姐有何閃失的責任。

已經被羅晝墨跡了半天高云雅轉頭問長纓，表情不算親善，像是嫌棄她怎么突然犯了傻：“你打不過蘭少爺是嗎？”

長纓木然點點頭。

“那你打得過他嗎？”高云雅指指羅晝。

長纓眨巴眨眼，不明就里搖搖頭：“打不過，那日吃華府喜酒，我看他在臺上戲弄那些家丁護院，身手很是了得。”

“那就對了。”高云雅抓住她的肩頭反身一推，“去，回屋睡你的覺去，別管謝蘭橈，他能打過二少爺，你又打不過，比你安全。”

長纓懵了懵，好像懂了，又好像沒懂完全。

身后羅晝的嗓門更響了：“大妹妹，你能不能一碗水端平！”

高云雅再不回話，捂起耳朵回屋睡覺去了。即便在操勞一天，還被擾得頭暈眼花的情況下，依然走得步態聘婷，妙曼端莊。

*

是誰說高銀闕睡著了的？她沒有，只是把燈吹熄而已。子時已過，所有人都睡著的時候，她依然醒著。

她要下床走動一下了，為了制造出安然入睡的效果，她躺著一動不敢動足有幾個時辰，現在正感覺渾身難受，只想下地走兩步。掀被，下地，光腳到窗邊，左探右瞧，隔著窗紙看不清，輕輕打開窗戶的一條縫隙。

大樹兀自立著，沒有人單腿撐地靠在上面，她長長地舒出口氣，安撫自己緊張的情緒。

她曉得謝蘭橈后來來過的，也聽見他與長纓在門口說了兩句話，然而那時她不知怎么的躲避起來，整個把自己鉆進緞被，因而聽不清內容的。

現在她想去看看長纓，如果長纓勉強能在睡夢中含糊著回答她幾句話，她想問問謝蘭橈來說了什么。

謝蘭橈是真的清俊啊，她看著門口的人這么想，長睫，小臉，棱角分明的下巴，比陰柔溫和的侯云晏硬朗，比雖俊美卻油滑的羅晝清秀。他睡得正好，她便多看了幾眼，平日也不敢這么肆無忌憚，看著看著卻發現些玄機，為何謝蘭橈長得同姐姐高云雅相似呢。

再想想自己，雖然也不差，但與家人好像不是一個畫風。

好在，她不太計較這些，犯完嘀咕也就翻篇了。回到屋子從壁柜中取出一條備用的春被，走著走著停下來，回頭把壁櫥那床扔到自己床上，再把自己蓋的那床緞被捧好，小心蓋到謝蘭橈身上，完事后，開開心心轉身準備回屋睡覺。

“你睡醒了？”謝蘭橈這時突然含糊不清的開口，帶著朦朧的睡意，也沒動彈，只出聲。

這可把高銀闕驚懵了，頂著一張沒睡覺的隔夜臉若是被看到，那可丟人丟到祖墳里去了。然而誰叫她是絕頂聰慧永不翻車的高銀闕呢！她用了一個眨眼的時間思考，順利的避免了窘境。

她只背對著他，也用含糊不清犯糊涂的語氣說道：“沒有，沒睡醒，我正睡著呢。我還想今兒長纓怎么沒打呼嚕，出來瞧瞧她。

哎呦，眼睛睜不開，路都看不清啊，這路真難走。剛剛做的什么夢來著……”絮叨著絮叨著，她把屋門一關，火速跑回床上，將春被蓋住了羞紅的臉頰。

*

楚城原先是京都淮涼的附屬城鎮，比較荒僻，人煙稀少。

十幾年前，為皇家觀察天相的官員發覺淮涼某對應位置隱隱有預示動蕩的天象產生，建議在該地區建立輔宮，以蒸蒸王氣鎮壓強勢著蠢蠢欲動的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