嘯海在醫院住了幾天——這還是赤木道彥幫忙爭取到的——可是他的手銬腳鐐卻一直沒有摘下。
這幾天住院的經歷,對于嘯海恢復記憶并沒有什么幫助。他的腦中始終是像存著記憶碎片一樣,并不能拼湊過去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赤木道彥原本想向天津駐屯軍求助,讓嘯海能夠保釋出來,可是卻吃了閉門羹。
不過畢竟不能徹底撕破臉,岡村光谷允許赤木道彥可以在憲兵隊的監獄里隨時探視嘯海。
“天顥兄,你有沒有受什么委屈?”赤木道彥在會談時里看見了面容憔悴的嘯海。
嘯海搖了搖頭,他所在的牢房是在整個監牢的邊上,頭頂三米處還有一個氣孔,從那里可以看到外面的光線。按照他的推測,他已經在這里過了一個月,也聽到了外邊的炮竹聲,舊歷年應該已經過完了。
“道彥兄,我到底是因為什么被岡村少佐關到了這里,難道真的是我犯下了什么錯誤嗎?”嘯海神色有些急切。
赤木道彥被他問的一愣,不知道應該怎么說。
他從懷里掏出一封信,遞給了嘯海,“這是有希子給我的信,你看一看,或許會找到答案……”
嘯海滿腹狐疑地接過信,里面全都是日文,好在他沒有忘記自己會日文,仔細地逐字逐句讀了起來。
上村有希子和其他中國姑娘被高盛宇帶走之后,便送到了察綏工廠,讓她們投入到勞動之中,并且在生活上得到了妥善的照顧。
有些姑娘思念自己的親人,可是又覺得自己被日本人玷污過,十分骯臟,不敢與家人聯系。高盛宇也安排專門通信渠道,讓姑娘的家人知道她還尚在人世,讓姑娘們能夠有了和家人團聚的新期待。
還有姑娘竟然發現自己懷孕了,可是卻想要把那孩子拿掉。高盛宇也安排了專門的醫院;對于有些身體條件不允許的姑娘,高盛宇也親自給她們做了思想工作,讓她們放下包袱,開展新的生活。
一切都在向好。
嘯海看完這封信之后,表情似乎略有波動。
他把信還給赤木道彥,茫然地問道:“這位有希子姑娘是什么人?她為什么會認識高隊長?難道這件事與我被投入監獄有關的嗎?”
赤木道彥默默的收回了信,只留下一句,“你要好好照顧自己,我明天送冬至和那幾個孩子回到學校,你不用擔心。”
嘯海拱了拱手,苦笑道:“我這手腳都被綁得嚴嚴實實,實在失禮。道彥兄仗義相助,我銘感五內。”
赤木道彥擺了擺手,神情疲憊地離開了監獄,而嘯海也被押回了自己的牢房。
可就在嘯海剛在牢房坐穩,岡村光谷便匆匆的趕來,劈頭蓋臉地問道,“赤木道彥呢?”
守衛的日本憲兵告訴他:“赤木總司和張天顥說了幾句話之后就離開了。”
岡村光谷勃然大怒,伸手甩了那回話的憲兵兩個耳光,“笨蛋,為什么讓他離開?他們兩個說些什么?你們有沒有聽到?”
憲兵被打蒙了,趕忙退后一步,深深鞠躬,“對不起,我什么都沒有聽懂!他們兩個人說話使用的是漢語,即使在會見室里,我們也聽不明白?”
岡村光谷氣得一拳狠狠砸在了門框上,“狡猾的中國人,狡猾的參謀部!”
嘯海在最后一間牢房將外面發生的一切聽得真真切切,可是表情沒有絲毫的變化。
嘯海在牢房中見到的第二個人,更是出乎他的意料,是天津衛有名的大會計師楊鼎勝。
岡村光谷本來并不想讓楊鼎勝與張天顥接觸,可是陪著他來的卻是日本駐屯軍的最高長官。
原來,楊鼎勝的算賬手藝一絕,為駐屯軍創收不少,所以受到了格外的禮遇。現在到了憲兵隊,即使岡村光谷心懷不滿,卻也不敢怠慢了他們。
不過,楊鼎勝和嘯海的談話也沒有逃脫憲兵隊的監聽,只是這次換了兩個懂漢語的憲兵在會見室里作為眼線。
“張先生,沒想到我剛與您開始合作,你就遭此牢獄之災。”楊鼎勝的表情似乎十分的遺憾,用自己那缺了一根的手指的右手扶了扶自己的額頭。
嘯海有些無奈,“十分抱歉,我現在身陷囹圄,不能將尾款結給您了。不過,您可以去海運公司直接找王春生,由他來支付您的尾款。”
楊鼎勝擺了擺手,“張先生不必如此客氣。我不是一個小氣的人,跟您說這件事主要是想告訴你,海運公司現在沒有其他人可以負責,還是希望你早日能夠獲釋,回去主持大局。”
這時候會客室的大門被推開了,岡村光谷氣勢洶洶地走了進來,用手中的馬鞭指著楊鼎盛,“楊會計師,我知道你在天津衛很有名氣,不過你為什么要來看這個囚犯,請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楊鼎勝坦然一笑,“我為這位張先生的海運公司代理財務賬目,可是張先生現在深陷囹圄,我來找他要這筆薪酬。”
岡村光谷看了看楊鼎勝,又給一旁監聽的憲兵使個眼色。
憲兵點了點頭,示意楊鼎勝所言非虛,岡村光谷這才作罷。
但他并沒有離開會見室,而是一屁股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從現在開始,無論你們說什么,都只允許用漢語或者日語,不允許用俄語!”
嘯海也不介意,而是告訴楊鼎勝:“楊先生,如果海運公司并不能全額支付您的報酬,可以到察綏工廠去追回尾款。”
楊鼎勝聽到“察綏工廠”這幾個字,表情十分驚喜。可那表情一瞬而逝,并沒有被其他人捕捉到。
嘯海沖他認真的點了點頭,示意他盡快與之聯系。
楊鼎勝站起身,十分禮貌地向岡村光谷微微鞠了躬,“岡村少佐,我現在就離開這里去海運公司討債,希望下次我們也有合作的機會。”
岡村光谷對于這個大會計師的聲名還是有所耳聞,如今對方禮數周全,自己當然沒有失禮的道理。于是他裝模作樣地伸出手,與楊鼎勝握手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