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川秀禾把壺中的茶水注入杯中,輕輕地推到嘯海面前,“天顥君,請品嘗,這是今年春天的新茶。雖然放置了大半年,但是泡茶用的是幾天前落在梅花上的雪水,非常清甜甘冽。”
嘯海輕輕地咳嗽了一聲。
茂川秀禾喜歡附庸風雅,作為一個日本人學習了很多中國文化,可惜學得不地道,也不正宗。
泡茶怎么可以用雪水?明明兩件風馬牛不相及的事物。
嘯海端起茶杯,掩飾地喝了一口,違心地夸贊:“果然是好茶!這樣的雪天,炭火熾熱,一杯清茶解人心憂,茂川先生對于中國的一切很了解!”
茂川秀禾得意地笑了笑,“我了解的可不僅僅是中國的茶葉,還很了解你們中國人!中國人是非常奇怪的,每個人都很聰明,非常有才華,可就是不能團結在一起,有人的地方就要斗得你死我活……”
嘯海不置可否。
他知道,茂川秀禾這是在譏諷他和齊思明,不過他并不在意,自己與齊思明的仇恨已經擺到臺面上,根本不在乎別人怎么看。
茂川秀禾意猶未盡地說:“當然,深受儒家思想影響的日本人也有這樣的心境。雖然我們也時常產生紛爭,但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
嘯海依然沒有說話,端起茶杯,又輕飲了一口,露出了滿足的笑容。
這個笑容極大的鼓勵了茂川秀禾,“看來天顥君真的非常喜歡這杯茶。如此,我會讓管家給你包上一包,讓你帶回去細細品嘗!”
嘯海放下茶杯,終于開口:“這茶葉名為雀舌,一兩就是數金。先生可知道,海運航程一次也不過是這個數,我們從月初到現在總共接了六七個行程而已。”
茂川秀禾的臉色略微有些變化。
他心中不是沒有觸動的,他現在之所以能過上如此奢侈霏糜的生活,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嘯海的海運公司運行良好,對參謀部的供奉十足,讓他現在過的日子很是富足。
他現在更為理解當年川島芳子為什么要收攬土匪作為自己的手下,他們年年上供,讓川島芳子衣食無憂。
“不過碼頭的航次就那么多,公司卻有好幾家。我們的生意已經是很難做了……”嘯海風輕云淡地說著這句話,就好像是在說“今天的天氣真好”。
這讓茂川秀禾的心情一下子沉了下來,臉色也有些陰郁。
他站起身來,走到窗邊,看著外面紛紛揚揚的大雪,緩了半天,終于吐出胸口悶住的這口氣,“你說的情況,我略有耳聞。現在津海關的齊思明也在經營一家海運公司,聽說要價比我們更低。”
嘯海點了點頭,“沒錯,他現在用花街賺來的錢補充在海運公司,用低價形成壟斷,已經有三兩家海運公司無以為繼進行破產清算了。我們公司也有優勢。您是知道的,碼頭工人之前被齊思明毆打過、囚禁過,所以他們心中憋著一口氣,不會輕易讓我結束海運公司的工作;他們中的人大部分是光棍,家庭負擔小,所以即使這段時間沒有薪水,也沒有人提出罷工或者辭職。”
茂川秀禾覺得手里這杯茶越來越難喝了。張天顥此次到訪,似乎提到了許多困難,但看他的神情,又不像是在哭窮,那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愿意與齊監督和解。這段時間,我們二人明爭暗斗,給雙方的經濟上造成了不小的損失,參謀部也折損了許多。事已至此,我也懶得與他計較,希望雙方各退一步,從此海闊天空。”嘯海的表情非常糾結,似乎他極不情愿地與齊思明和解。
茂川秀禾卻暗暗的松了一口氣。雖然他愿意看著中國人爭斗,可是張天顥這個人性格有些拘謹,時常會被自己的身份以及道德觀念束縛住,遠不如齊思明放得開。因此,如果再爭斗下去,未來只有齊思明拿捏他們的份兒,參謀部的損失也會進一步擴大。
“你有什么想法?需要我做的,我竭力會為你辦到。”茂川秀禾微微一笑,似乎猜到了嘯海想要說什么。
“我知道岡村少佐的老師鈴木先生現在就在天津,而鈴木家族在日本頗有一些影響力。齊思明現在已經鉆進了牛角尖,這和頭酒他恐怕是不會賞臉,但是有了鈴木先生的背書,我覺得我們可以化敵為友!”
嘯海的話讓茂川秀禾一口茶水差點噴出去。
“你在開玩笑嗎?鈴木先生是何等人物?他在天津這么長時間,我也沒敢前去打擾他!他與岡村少佐的私交雖然令人羨慕神往,但卻不是我等能高攀得上的!而你和齊監督的爭斗,原本就是你們中國人的私事,為什么要驚動鈴木先生?”
“因為我有一張漢宮春曉圖要獻給鈴木先生。”
茂川秀禾這下子連手中茶杯都拿不住了,“漢宮春曉圖可是傳世佳作,備受日中兩國推崇的侍女圖,你怎么會有這幅畫?”
嘯海靦腆地笑了笑,“我家世代是讀書人,在蘇州已經生活了數百年,與仇家的交往甚篤,所以仇英的漢宮春曉圖自然會收藏一張。”
茂川秀禾雙手都顫抖了,“不知我可否有幸一賞神作?”
“當然可以!到時候我們邀請鈴木先生一起欣賞。鈴木先生也是日本當代繪畫大師,有他一起鑒賞,更增添顏色!”嘯海把皮球踢了回去,
茂川秀禾聽到這里,發覺嘯海比兩年前狡黠得多,一時間語塞,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這個時候房門開了,灌進來一屋子風雪;隨之而來的還有十余年來容顏未變的中島成子。“二位先生正在聊什么?聊得如此起勁,不知道我是否有打擾?”
茂川秀禾一向把她視為自己最好的伙伴,見她出言無狀,也不責怪,反而笑著說:“你這一身風雪,把我滿屋的茶香都給沖淡,這可是要賠的!”
中島成子脫下狐裘斗篷,掩嘴笑道:“好好好,既然,就請茂川先生開個價吧!”
“天顥君想要結識鈴木先生,正在與我商議。成子小姐既然要賠償,想辦法把鈴木先生約出來,圓了我和天顥君的心愿。”
中島成子嫣然一笑,“這有何難?我明日便下拜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