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蒼山越近,氣溫尤其寒冷,風刀凜利刮卷起黃褐沙粒割眼。白樂筱獨自站著,看著前面的蒼山和腳下的沙石,擰眉思襯。
少年則坐在石塊上,大口吃著烤肉,心無別事。先前白樂筱取了件黑色男裝給他,又絞了帕子讓他凈了臉,幫他重新束發,他整個人精神了很多。
白樂筱側臉看向他,緩語道:“你也不告訴我你要去哪兒,我只好把你帶到這里來了。但接下來你不能再與我同行了。”
少年抬頭看著白樂筱。她穿著一身白色勁裝,頭發高高束起,纖腰一束,爽颯利落,并無半分女兒嬌弱神態。世上無幾個女子有如此神采,在這貧瘠苦絕之地,她像一朵潔白濃烈的花兒。
此花不與群花比。
少年吃罷烤肉,抓過草葉子擦手,繼而起身,走上前去與她并立。
風沙呼嘯,接連而起,蒼山腳下寸草不生。
“你我萍水相逢,也算有緣。但只能到這里了,前面很危險。”
白樂筱也不知為何會對這個少年格外心軟,可能是離家多日,她想念自己弟弟白音策了。
幫這個少年束發的時候,她下意識地要給他編幾股像自家弟弟那樣精細的小辮子,只是她才編了幾下,少年忽然奪過頭發,不滿搖頭。
他是東齊人,只束發,不會編發。
白樂筱指著前面說:“我要去蒼山,必須經過這片漠地,這里早已被北戎人占領。北戎人有所圖謀,必會設伏。至于突厥人,他們若是知道我在這里,必定也會想方設法捉我,或者直接殺了我。”
明明是刀劍相加的兇險之事,但她聲音很輕,仿佛說著與性命無憂的尋常事。
少年低頭看了看白樂筱手中的佩劍,若有所思。
天色混沌不清,黃沙無垠。白樂筱徒步前行,馬兒緊隨其后。走出不遠,白樂筱回頭看到少年還站在原處,看著她。
風沙呼嘯而過,少年的臉已經看不清了,他像漠地的樹一樣,孤獨而倔強地立在那里。
白樂筱翻身上馬,不再回頭。
漠地已行大半,此刻風凜沙寒,白樂筱格外警惕。她下馬步行,馬兒不遠不近地跟著她。
咔嚓——
變故突起!
腳踩上去那一瞬間,白樂筱便察覺到不妥。她應變奇速,急速后退,沙地坍陷更迅疾,眼看失了落腳點,自己要掉入陷阱里了,白樂筱拋繩纏住了馬鞍。
清叢通靈,掉頭疾馳起來,拽著主人出了伏圈。
白樂筱還未站定,兩人破沙而出,揮刀砍來。
長劍出鞘,白樂筱下手決絕。沙地里的伏兵接連出現,白樂筱運足內力,接連砍斷兩把刀,對方四個人很快落陣。
一陣馬蹄聲躁動,陣勢終現。
鐵弓錚錚,馬上有人蓄力拉弓,箭頭對準了漠地里的白衣女子。
箭頭勢若流星,三箭連發,狠準且快。
白樂筱翻身躲過,最后一支箭擦鬢角而過,一縷青絲飄落下地。白樂筱未垂眸惜看。
馬上為首者是一個虬髯大漢,身披堅銳,配長刀。他放下鐵弓,聲音粗狂,“公主,好久不見!”
白樂筱眼神不屑,朗聲道:“蒙扎黑,設伏偷襲,果然還是你的風格。”
蒙扎黑雙目狠戾,即刻提刀,飛身而下,白樂筱以劍相擋。
蒙扎黑是突厥第一勇士,他正值壯年,身材魁梧,十分勇猛。而白樂筱年輕尚輕,又是纖弱女流,卻能拔劍與他戰平。
圍觀之人雖為激烈的戰況驚嘆,卻對勝負結果不抱期待,這不是第一次了。西川的公主不輸他們突厥的第一勇士。
十招已過,未分勝負。兩人都退開了些。
白樂筱暗暗動了動握劍的手指,蒙扎黑蠻力驚人,幾番激烈交鋒下來,她的手被震得發麻。
蒙扎黑也收刀站定,皮肉虛笑道:“一年不見,公主武藝見長。”
高手過招,不必多,便可知彼此火候。白樂筱冷聲道:“擋我者,死!”
蒙扎黑大笑兩聲,傲氣自負,“今天,我就送公主上路。”
這幾年白樂筱和蒙扎黑共交手三次,未落下風。今日再戰,蒙扎黑的武藝未精進多少。聽他說這話,不過是妄言。
但是,當白樂筱欲發力之時突感異樣,有一股寒氣從胸口涌出,急劇下至丹田,刺利難忍。
白樂筱清晰地感知自己內力快速流失,手腳都軟綿起來。全身疼痛如碾,眼前陣陣發黑,黃沙模糊成一片,天旋地轉。
白樂筱想到昨晚留宿的那家店,想來蒙扎黑早在這里等著她了,還讓人提前在她的飯菜里動了手腳,她中毒了。
蒙扎黑揮刀來擊,白樂筱勉力一擋,卻被他的蠻力震出幾步遠。長劍脫手,虛脫倒,難以起身。
蒙扎黑這一擊使出了全力,白樂筱無內力護體,當即口吐鮮血。
“卑鄙!”今日遭人暗算實在可氣可惱,白樂筱憤恨。
在場的幾十人看著那個白衣少女再無抵抗之力,不乏有人覺得勝之不武,但見蒙扎黑毫無愧色。
白樂筱殺的突厥小王妃正是蒙扎黑的小姑姑,蒙扎黑發誓要為姑母報仇。
白樂筱存活一天,就證明這蒙扎黑的失敗。因此,血海深仇、名譽之辱,蒙扎黑做夢都想殺了白樂筱。
不管用什么手段,今日他殺了白樂筱,再殺了一眾隨從,無人知道過程,世人只知他殺了白樂筱,他依舊是突然第一勇士,稱霸邊地。
蒙扎黑邪念更燃,白樂筱勉力躲閃,毒素發作,她徹底失力。
“公主女流之輩,能達到今日的武學造詣已是難得。成王敗寇,今日輸的人是公主。”
白樂筱心有不甘和屈辱,卻只能怪自己大意,遭人算計。
蒙扎黑拉滿弓弦,對準了白樂筱。
鐵箭破風而出,勢不可擋。
白樂筱無力可躲。
砰——
刀起箭折。
生死剎那之際,有人舉刀砍斷了蒙扎黑的鐵箭。
這一變故,讓所有人都凝住了。
白樂筱驀然發現,眼前這個少年并不那么瘦弱。
他左手持著一把彎刀,風扯著他烏黑的長發,他身子站得直直的,絕對比她還高出些許來。
風聲兀自低低嘶吼。
不久前,幾十雙眼睛親眼瞧見這個少年拿著一把普通的刀,砍斷了蒙扎黑的鐵箭。
“你是何人?”蒙扎黑心中大疑。他的鐵箭是玄鐵熔鑄,尋常刀劍觸之即會被射斷,但這個突然出現的毛頭小子卻用撿來的破刀砍斷了他的鐵箭。
一個不起眼的小子竟有如此神力,著實讓人吃驚。
看他衣著打扮是東齊人,所以,蒙扎黑是用東齊話問的。雖然他的東齊話說得奇怪難解,但那錯愕驚疑的表情已經表達了他想問什么。
少年俊眼微挑,嘴角輕抿,露出譏諷之意,“憑你也配問小爺姓名!”
蒙扎黑聽得懂,臉色更黑。
他原本不是白樂筱對手,是他暗算在先,又帶著這么多好手來圍攻一女子,以多欺少,著實讓人看不起。
少年俯身查看白樂筱,聲音清亮有力,“我這就給你報仇,你親眼看著。”
他會說話!
白樂筱怔怔地看著他,驚然未語,少年起身,對著那邊的蒙扎黑伸出手指,挑釁。
不過是個子還沒長成的小子,那小身板看起來脆弱得很,算他僥幸,逞一時之強砍斷了他的箭,也敢這樣挑釁他?
蒙扎黑氣極,叱馬過去,抬刀下砍。少年不慌不忙,對上他的長刀,生生接了一招。
電光火石,很快的一瞬。
蒙扎黑更驚,他由上而下,力道厚重,這少年竟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接了他這一刀。他勒馬回看,少年面不改色,只是他手中的彎刀終是不抵,風沙撲過來,刀身斷成兩半。
少年舉起手中的殘刀觀賞,夸大感慨道:“好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