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放大鏡(6)
- 理想主義的變革
- 木更津鲇
- 6072字
- 2021-06-29 22:17:40
每個鲇津國人都知道,偵探是一種很久以前就流行于整個國家的職業。可要是接著問下去,鲇津國最早的偵探是誰,大多數人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不過,辦案要有偵探參與這種觀念,早就深植于人們心中,要是細數下來,歷史上的很多大事都有偵探參與的影子。鲇津國無法沒有偵探,就像貴族無法離開自己的權力一樣。
既然偵探那么重要,自然也就需要有著相應的人才培養方法。現如今,成為偵探的方式大致分為三種:第一,家族傳承或是自己出去創業,在實踐中培養經驗。第二,加入大型的偵探事務所,從基層干起。第三,也正是我成為偵探的方式,從學院中畢業。我至今都還記得教我的那名教授,明明只是一名中年人,頭發卻早就花白。他也沒想著去染發,整天戴著個黑框眼鏡,沉浸在犯罪偵查的研究中。盡管聽上去只是一名普通的學術宅,但他卻總能說出些讓人受益匪淺的話來。還記得畢業時,他拉著即將走出校門的我,語重心長地說:“劍崎啊,偵探的工作不可能一帆風順,要是什么案件讓你有了這種感覺,那就要小心了。你要么就是掉進了罪犯的陷阱里,要么就是調查方向出現了錯誤。這可是歷代偵探用經驗換來的教訓啊。”說真的,我很想問問究竟是哪幾個偵探的教訓,不過按照他的風格,多半是在小說里看來的吧,我從沒聽說過我的老師親自參與過什么案件。
要說為什么我會在畢業多年后還想起老師的這段話,這就要說道我現在的處境了。此刻,我正在新城的某個公安局里,反復查看著殘缺的錄像。半分鐘后,我終于放棄,絕望地對羽迫千帆吼道:“所以犯案時間前后的監控錄像呢!”
羽迫坐在我的身邊,好像沒察覺到我的情緒一樣,一邊悠然地轉著辦公椅,一邊說:“我沒向你提過嗎?整個小區和那條街道從死者推測死亡時間前半小時開始就沒有記錄,可能是監控器的程序出現了問題,直到第二天才恢復。”
“這么重要的事就應該早點說啊!”
“我還以為你知道,不然我們為什么現在都沒抓到犯人?如果有監控視頻,直接去抓人不就好了?身為一名偵探,居然連這種事情都推理不出來嗎?”
羽迫一連串的反問讓我想吐槽的心情無處發泄,本應該接下去的話都被吞了回去。而后,和我們一起坐在監控室里的公安接著羽迫的話說下去:“這也是常有的事,貧民區的設備維護不像市區那么勤快,常常直到案發后才能發現設備損壞。嘿嘿,這也不能怪誰,畢竟市區里的人更愿意為自己的安全買單,我們得到的油水也更多,誰還會想朝那些地方跑。在我們這兒,只有不受待見的人才會派去貧民區,我就是這樣的人。媽的,我找上級抗議了那么多次,什么時候才讓我回去?”
福山政弘在那手舞足蹈地說著,一時間停不下來,再配上猴子一般的臉,我可以理解為什么他會不受同事的待見。或許是將我看作和他同一陣營,他說了很多不該對外人說的話。說實話,我不太喜歡他的說法,把人用一種單一的比標準簡單地劃分開。不過,既然連這個國家都再熟練地運用這套看法,我又能說什么呢?
“喂喂,注意一點,你的上級還在這里。”
“所以說啊,部長大人,趕緊讓我回到原來的轄區吧!再這樣下去,我連自己都養不活了。”
“但根據你的同事所說,你不是還有錢去賭場嗎?”
“你居然調查我!”福山猛地站起來,看來這是他第一次被人指控,也有可能,他就是這種易怒的性格。
我直視著他的眼睛平靜地回答:“身為偵探,懷疑周圍的一切不是應該的嗎。”
“我們今天來,主要是想問你一些問題。你應該會如實回答的吧?”
“這·······”福山老老實實地坐了回去,看來上司的威脅果然管用。“你們要問什么就問吧。”
終于可以進入正題,雖說發生了點意外,但大體都在我的意料之內。現在,就是驗證我的推理是否正確的時刻了。
“如果我沒猜錯,你有從這次案件的死者一家獲取格外的收入吧。”
“對啊,”和我想的不同,他爽快地承認了,“不過你是怎么知道的?”
“一家人勤懇地工作,又無不良嗜好,卻只能住在那樣破舊的房屋里,還要定期從家里拿錢出去。面對我,又不敢說出委屈,怎么想都應該是受到了比自己強大的勢力的壓迫。再加上清水小姐沒提到自己的丈夫惹上什么地痞流氓,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主要管轄他們的人。這就是我來找你的原因。”
“原來如此,怪不得你當時那么在意死者兒女的工作。”
“不過就算這樣,我也沒做錯什么吧。自己的收入受到了影響,自然要從其他地方找回來,這是傻子都明白的道理。說到底,其他的公安不也在從市民那里得到好處?我只不過去收取了我應得的那部分。再說,你們有什么證據能證明我壓迫他們嗎?就算你們現在錄了音,我說的話在法庭上也不會被當作證據采用。媽的,真的倒霉,今天居然因為這點事就被找上門來。”福山翹起二郎腿,故意提高了聲音,一時間唾沫橫飛。
他說的對,我并沒有證據,況且,向市民收取保護費的公安肯定不止福山一人,就算有證據,法院受理的概率又有多高呢?這或許也是愛麗絲他們一家沒有告發的原因,一想到這里,我就對這個國家的現狀感到失望。
“既然你承認那就好辦了。”我整理好心情,繼續問:“案發當晚,你就在死者家,對吧?”
一提到這兒,福山的臉一瞬間白了下來。他端正了坐姿,還沒等組織好語言就開始反駁我:“你,你這是在說什么?就算是名偵探也不能隨便污人清白。”
“是嗎?既然你那么有自信,想必現場一定檢測不出你的指紋吧。不過已經過了一個月,我也不太確定指紋檢測是否有效。不如這樣,我們把卡雅他們叫來,問問他們是否在當晚見過你。”
“這······”
“福山,我勸你還是坦白吧,隱瞞自己去過案發現場的經歷,你真的能承受這份處罰嗎?”
很有意識的說法。會讓福山受到處罰的,并不是多年來實施的壓迫行為,而是對國家機關有所隱瞞。還是先專注在案子上,我搖搖頭,這樣告誡自己。
福山政弘沒有立刻回答,他雙手握拳抵在額頭上,思索著我們是否真的回去告發他。良久,才從他的嗓子里傳出微弱的一聲:“好吧。”
“這么說,你承認了?”我帶著椅子向前蹭了蹭,拉近了和他的距離。
“事到如今,還有什么好隱瞞的呢?”福山好像完全放棄了一般,攤開了雙手。“不過,你們就憑這一點也不能說明我有嫌疑吧。”
“那是自然。所以,你在那天7點到7點半左右是在死者家中,對吧?”
“沒錯,我那天正好要去那家收取每月的費用。”
“這么說監控的事也和你有關?”
“你怎么能這么說!這件事只是巧合,巧合!”
到現在還在逞強是不是有點太晚?不過如果是他故意刪除監控錄像的話又是罪加一等,裝傻下去也可以理解。還是說,這真的只是個巧合?我又想到了一種可能性。算了,無論是哪種都和現在的事沒有關系。“監控的事先不管,那晚你見到了死者了嗎?”
“沒有,只見到了他們兄妹三人。”
這和之前的證言相符,死者在晚飯后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在此期間你有離開他們的視線嗎?或者他們有沒有離開過你的視線?”
“嗯······”原本順暢的詢問在這里停滯了下來。
“怎么,又在想如何撒謊嗎?我勸你別這樣,我們只要找飛白織介他們馬上就能調查清楚。”羽迫這樣說道。
“好吧,長官。事實上,我在他們家時去了趟衛生間,大概花了5、6分鐘。你是知道他們家的構造的,衛生間在走廊上,看不見客廳的情況。所以我并不知道他們在這期間做了什么。”
“換句話說,他們也不知道你坐了什么。”
“這······長官,您要這樣理解也可以。”
話問到了這里,我已經大致明了事件的全貌。可是,我并沒有往常那樣破解真相的爽快,反而有一種無能為力的悲傷在心底彌漫開來。我真的應該說出真相嗎?真的要······
“我要問的已經差不多問完了。羽迫,外我們走吧。”我站起身,抓起披在椅子上的襯衫,頭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喂,長官,真的問完了嗎?不要冤枉我啊!”惱人的聲音還在身后回蕩。
“真的問完了嗎?那么我們下一步去哪里?”回到車上,羽迫詢問我下一步的打算。
“哪里都不用去了。我已經解開了所有謎團。”
“真的嗎!”她驚訝地回過頭來。
很好,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當然。”隨后,我向她說明了在我心中醞釀已久的真相。
“犯人是福山政弘。他謊稱去衛生間,實際上是潛入了死者的房間,用斷頭臺砍下了她的頭顱,隨后將它帶出,扔在了某個垃圾桶里如果要找證據的話,在死者的房間里應該能找到一兩件沾有福山的指紋······”
“等一下!”還沒說完,我的推理便被羽迫打斷。
“怎么,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嗎?”
“何止是不懂,你這完全是亂扯一通。”
“為什么?如果你不信的話完全可以照我說的去調查,一定會有所發現。”
“那你說,密室是怎么回事?福山政弘是怎么在沒有鑰匙的情況下將死者鎖在房間里的?”
哎,果然還是逃不過這個嗎?我長嘆一聲,接著說出我的推理:“你還有印象吧,我們要進死者房間的時候也遇到了類似房間反鎖的事。事實上,由于門鎖老化,時不時地會打不開。當天晚上,飛白他們只是把這誤以為是有人把房間反鎖罷了。”
“這······那你說,他又是怎么在飛白他們的眼皮底下把頭帶出去的?”
“很簡單。福山當晚會去到愛麗絲家收取保護費,很明顯,他不會只去到這一家,這樣被發現的風險太大。盡管不會有人去舉報他,可萬一有對他不滿的同事想借此排擠他呢?在同一晚到訪多個家庭,還可以借口說自己是在走訪關心自己轄區的居民。所以,他當晚一定是去到那個小區的多個家庭。”
“這和案子又有什么關系?”
“你仔細想想,他會在一晚上獲得大量的金錢。顯然,福山不能自己空手拿著,錢包也放不下那么多錢。所以·······”
“他需要一個袋子或是背包來裝這筆錢。”羽迫搶先說道。
“答對了。有了背包做掩護,只需要用一個袋子包住頭,再裝進去就可以帶走了。”
羽迫沒有說話,我知道,對于這個推理她不會滿意。“還有什么要問的嗎?”我急著打破這片沉默。
“你真的是這樣想的嗎?”羽迫死死盯著我,努力撐大的眼睛隱隱有些血絲。
我看向窗外,以此來避開她的視線。此刻,街道上的榆樹正飄落幾片黃葉。她在構思這個計劃的時候看到的也是這樣的場景嗎?不知為何,我這樣想到。“為什么不呢?”
“因為福山根本不可能會去殺人!無論怎么說,他都是我的手下。他們可能會為了錢做盡惡事,但絕不會讓自己處在被處罰的危險之中。”她越說越激動,到最后已經幾乎沙啞。
我笑了笑,沒想到自己的推理最終會敗在上級對下級的信任上。“其實,這件事還有另一種可能性。只是,這樣有可能會讓一個人白白死去,最終,作惡者也不會受到懲罰。這樣的真相,你也可以接受嗎?”
真是狡猾啊,我在心中嘲笑著自己。把決定權交給別人,自己躲在后面當個懦夫。不過,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真相已經被找到,這里早就沒有偵探的位置了。
羽迫從剛才的情緒中恢復過來,面露難色。這也正常,畢竟我們不是坐在一列火車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發生一兩個奇跡。
“我先說說我的結論吧,死者是自殺。”
“什么?”盡管羽迫提及過這個猜想,但當它從我的口里說出,她還是吃驚不少。
“或者說,這是一場有預謀的自殺。死者看準了福山政弘會在當晚到來,于是在自己的房間里放下斷頭臺,再由死者的兒女將頭顱丟棄,以此來嫁禍給福山。”
“所以,根本就沒有什么密室?”
“對,密室之謎就此解開。”
“非得砍下自己的頭?又或者,死者為什么非死不可?”
我放松自己,讓身體陷入車墊中。可以預見,接下來我還有很多問題要回答。“先說說你的第一個問題。你認為兇手在什么時候會砍下死者的頭呢?”
“嗯······尸體太大,不好搬運?想延長發現死者身份的時間?偽造某人已死的假象?”
“很聰明,可你忽略了,如果兇手就是死者的情況,砍下頭的好處顯而易見。”
羽迫嘆了口氣,用一副無奈的樣子看著我,“你們這些偵探是不是不賣關子就不會好好地說話了?”
“好好好。你知道,如果只是殺人,那就是很一般的刑事案件。可如果包含砍頭在內的分尸行為,那就是惡性刑事案件。如果丟失的頭顱還在遠處被發現,這條消息會在全市乃至全國范圍內引起恐慌。他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我閉上眼,想象愛麗絲這位老人的意志是何等堅強,以至于能從容面對死亡的同時還想到了這么多。
“死者考慮了這么多,但說到底,她為什么要去死?”
“很簡單,為了報復。報復那個把他們的家庭搞得一團亂麻的人。”
羽迫有些無法理解,“就為了這種而獻出自己的生命?”
我看著她,擺出一副嚴肅的表情,做事很少這么認真,“對你我而言,報復福山這種人的確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可對愛麗絲他們而言,除了這種方法,他們還能怎么做?剛才你也說了,這種事在公安內部很常見,他們就算舉報了,誰又會受理?說不定還會引來更劇烈的報復。做到如今這樣,他們就已經拼盡全力了。”
“哎·······”一時間,車內只聽見我和她的嘆息聲。“那么,他們是知道當晚會沒有監控記錄?否則他們是什么時候去丟棄頭顱的?”
“我想他們應該不知道。所以丟棄的時間應該是在六點左右。”
“什么!死者的死亡時間不是在當晚7點到7點半嗎?”
“我記得你提過,死者的死亡時間的判斷依據是根據死者胃里食物的消化時間。這也難怪,飛白他們故意拖長發現時間,導致僅僅依靠尸體無法直接判斷。所以,他們只需要讓死者提前進食,以此來提前死亡時間,從而做到不被監控發現的情況下丟棄頭顱。畢竟案發前的錄像是不太會引起公安的注意。就算注意到,那時垃圾袋早就被回收處理,只需要謊稱自己去扔垃圾就好了。”“原來如此。”羽迫說完,我們兩兩相對。盡管現在知道了真相,我們誰都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是好。真的要讓他們的努力付諸東流嗎?可如果不這樣,我所追尋的東西還算得上是真相嗎?我們誰都不知道。換句話說,我倆都在逃避做出選擇。
這時,羽迫的手機響了起來,是一首最近大熱的少女動畫主題曲。她尷尬地接起電話,突然間,她認真了起來。小聲說過幾句后,羽迫掛斷了電話,轉過頭來對我說:“市長遭到了槍擊,埃勒里殿下也受到了點輕傷。”
一時間,我的腦海一片空白,看到他在市政府的畫面一遍遍地閃過。
車行駛了二十多分鐘,停在了市政府旁。那里擠滿了記者,大家都在等待里面傳來任何信息。我急忙下了車,不顧羽迫的勸阻,撥開層層人群,當然,還有他們的閃光燈,進入了市政府內。
羽迫和我說過,槍擊地點在市長辦公室。依照還算不錯的指引,我很快就找到了那里。
“埃勒里,你怎么樣?”一進門,埃勒里就坐在沙發上,臉上有道擦傷。另一側,則是近藤充市長的尸體,腦袋上被開了個大洞。要是讓我選種死法,我一定不會選這種,實在是太過丑陋。我順著洞口看去,落地窗上也有個小洞,幾片碎玻璃落在地上。看來,槍擊是從對面來的。這里和對面的大樓都能看到有公安在偵查。看來,這里沒我什么事了。
“我沒事。我還要完成父皇給的任務,沒空死在這里。”
我被極具他個人色彩的話語逗笑了,不愧是他,在這樣的狀況下都能不顧自己臉上的傷和身邊的尸體笑出來。
等等,我仿佛被電擊一般,動作停滯在那里。這一瞬間,我發現了幾個疑點。這是怎么回事?這不是一場單純的槍擊嗎?我看向埃勒里,用我的眼神述說著我的疑問,而他,則是一直用一副微笑裝傻回應。
“等一下,不要跑那么急。”羽迫出現在門口。她扒著門框,氣喘吁吁地說道。
“正好,你們都到了,搜查有什么發現嗎?”埃勒里找到話題岔開,現場的公安們也被他的話吸引,齊齊地看向我。
我看了眼羽迫,她回以相同的眼神。“是的,我已經知道真相了。”看來,是時候做出抉擇了。我深吸一口氣,對在場的所有人說出了我的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