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間酒樓，宮裝丫鬟給陳良女夾菜，小聲提醒道:“夫人，您的身份尊貴，還是離那位鐵公子遠一些吧。”
陳良女沒有吃碟中的筍絲，而是喝了一口羹湯，淡淡的看向丫鬟。
“張環(huán)，你是朱壽送到我身邊的，我問你，以前服侍哪個貴人？”
朱壽是朱厚照的化名，陳良女叫得習慣，一直未曾改口。
“回夫人話，奴婢剛?cè)雽m不久，父親是丹部員外郎張林，我只是一個庶女，被爹爹送入宮當女官，皇上信任爹爹，于是將我送到夫人身邊服侍。”
丫鬟張環(huán)細聲細氣回答，說的很仔細。
雖然只是一個庶女，可是她父親是朝廷六部之外，第七部丹部的官員，深受皇帝信任。
所以，張環(huán)說的也很驕傲，眼前這位夫人，也是被皇帝掛念的人，自己跟在身邊，說不定有一天也有服侍皇上的機會。
“你也是個官家小姐啊……出生比我好多了。”陳良女幽幽的說道。
看著丫鬟仰著頭像個驕傲的小公雞，陳良女話鋒一轉(zhuǎn)，語氣變得森然。
“可是你別忘了，朱壽把你送給我，現(xiàn)在你就是我的人，不該有的心思不要亂動，你可以私下給我提些建議，卻不能自作主張給我四處樹敵……”
“夫人，我沒有。”丫鬟有些慌張，卻還是矢口否定。
“還敢狡辯？”陳良女聲音很小，卻是聲色俱厲，甚至有一些殺意，“我說讓丁甲將你投入渭河，你猜？朱壽會不會怪我？你父親會不會拿我怎么樣？”
“夫人饒命。”丫鬟終于害怕了，趕緊跪在地上求饒，“可是小環(huán)真的不知道做錯了什么，惹夫人這樣生氣，求夫人告訴小環(huán)，小環(huán)一定改。”
陳良女拿起筷子，將白瓷碟上的一根筍絲夾起來，看了一眼，卻沒有吃，筷子一松，筍絲掉在地上。
“先吃了吧，我不是要羞辱你，而是要你明白，不管你以前是什么身份。現(xiàn)在，我是主，你是仆。”
“是，夫人。”
丫鬟張環(huán)顫抖的手，將筍絲撿起來，送入嘴中。
咀嚼著筍絲，眼淚嘩啦啦的流，這一刻她終于明白，自己只是丫鬟小環(huán)，而不再是張環(huán)。
直到這時，陳良女才告訴她原因。
原來是在渭谷亭中，丫鬟瞪了鐵幕一眼，那一眼正好被陳良女看到，才有了剛才的教訓。
“小環(huán)。”
“夫人。”
“來，將這一碟筍絲，給對面鐵公子送去。
就說，公子前途無量，節(jié)節(jié)高升。若是愿意花些心思培土，這一盤筍絲，一定不會被放入盤中，而是會長成參天翠竹。”
丫鬟的心情更加復雜，這位夫人好深的心思，還沒有入宮，就已經(jīng)開始培植朝中勢力。
難怪夫人能讓皇上掛念三年，專門派東廠迎接入宮，難怪自己只是一個丫鬟。
不多時。
鐵幕就收到這一盤竹筍，以及丫鬟轉(zhuǎn)達陳良女的話。
鐵幕需要培土嗎？
就算是劉瑾也沒這個資格。
不過，陳良女確實有些意思，她將來是皇帝的枕邊人，暗地里接觸一下，對自己也沒什么損失，或許，還能得到辟谷丹的消息。
鐵幕讓丫鬟帶回去一句話:“這盤筍絲我收下了，保陳娘娘一路安好。”
對于鐵幕來說，反正到關(guān)中之前，他們都是同路，如果陳良女再次遇襲，幫一下忙不過是舉手之勞。
至于當官，節(jié)節(jié)高升？還是算了吧，鐵幕哪里有時間去操心那些事，享受一下生活不好嗎！
陶米吃的滿嘴流油，讓于二都不好意思下筷，也非常吃驚。
那么多食物吃進肚子，也不知道她的胃是什么做的。
陶米抹了抹嘴，打個飽嗝，這才心滿意足，然后又有些害羞。
“好飽啊！謝謝少爺。”
“你這幾天都沒吃飽過嗎？”鐵幕問。
“嗯。”陶米低下頭。
鐵幕看向于二，“多準備些肉食，明天帶上船。”
“是，東家。”
于二摸著胸口銀票，這丫頭這么能吃，一千兩用不到半年吧。
于二淚流滿面。
“船的事，不用找劉胖子了，明天咱們坐官船。你帶陶米回客房休息，我去渭河邊走走。”
交代完于二事情，鐵幕搖著扇子下樓，悠游自在向碼頭邊走去。
自從封印中脫困，鐵幕就一直尋找阿九下落，后來又有一群便衣人糾纏，一刻不得安寧。
降臨這個世界也一樣，還沒有呼吸到新鮮空氣，就被一座沉重的大山壓在肩上，不得不扛起數(shù)萬人的生死。
本以為會死在臨兆城，哪曾想柳暗花明，而那朵花蕊，對鐵幕造成的壓力更大。
直到此刻，漫步在河邊，夜風輕輕的吹過，水流緩緩的流淌……
鐵幕才真正感覺到輕松，身體上下每一個毛孔，都在風中徜徉。
接下來的日子也一樣會很輕松，因為自己要做的事，沒有一件事非常急迫的。
鐵幕不由微笑。
他有足夠的耐心，腳踏實地的、穩(wěn)穩(wěn)當當?shù)模ネ瓿勺约旱哪繕恕?
而不是像臨兆一戰(zhàn)，每一分每一秒都那么緊張，明知道不可能，偏偏還不得不做。
那種感覺真的不好。
嗜血與殺戮只會令它瘋狂，相比于現(xiàn)在輕松自在的感覺。
鐵幕選擇后者。
誰說僵尸就一定要頭鐵，何況鐵幕至少算得上半個人，有一點邪惡，有一點護短，有一點霸道，還有一點點惰性的人。
不知不覺，鐵幕已經(jīng)走出很遠，沿著河邊的官道，來到一條渭河的支流。
一座石橋橫亙小溪，溪邊拴著一條漁船，漁夫掌著燈，正在燒灶，濃郁的魚湯味從鍋中飄散出來。
鐵幕站在石橋上，呆呆的望著漁舟，聽漁舟老人哼著歌謠，侍弄著自己的晚餐。
“讀書人，這么晚啦，怎么跑到這里來？”老漁夫看見他，大聲詢問。
“我出來散散步，老人家不用管我。”鐵幕回答。
“哦，那好吧。別走太遠，前面村子不太干凈，差不多就回驛站歇息吧。”
老漁夫提醒了一句，又重新哼起了歌，拿鐵勺輕輕攪動湯鍋。
不一會兒，魚湯就熬好了，鮮香味更加濃郁。
老漁夫用一個陶碗盛出一碗雪白的濃湯，看了下鍋中還剩不少，面對石拱橋上的書生喊道:
“讀書人，要不要下來喝一碗魚湯，反正老頭子也喝不完啊。”
“好啊！”鐵幕答應的痛快。
“哈哈！你這讀書人不老實，怕不是一直等著老頭子出鍋吧！先說好了，魚湯中只放了些鹽，腥味很重，可不許嫌棄。”
鐵幕走下石橋，沿著一條彎曲的石階來到溪邊，輕松跳上船頭，笑道:“心情好，喝什么都是人間美味。何況，老人家的魚湯，味道與眾不同。”
“哈哈！還是你們讀書人會說話，這一頓不白請，陪我老頭子聊聊天。”
老漁夫?qū)⑹M魚湯的碗遞過來，鐵幕大方接過，卻沒有喝。
因為，碗中裝的并不是雪白濃香的魚湯，而是一碗沸騰的血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