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華重掌廩君閣,將那些史籍翻閱一邊,心中便有一番感慨,想到這兩月來自己陷入沉淪,差點命喪黃泉,現在又重回這里,發現枯坐書齋也未嘗不是件快樂的事情。
“兄弟相殘,君臣算計,后宮穢亂,勾結異族,奴隸為后,真不知后世該如何描寫這段歷史。”溫華掩卷沉思,心中頓時有些煩躁起來,他起身走出廩君閣,只見皓月當空,月色下的怒濤之城又恢復了往日的繁華和有序,于是感嘆道:“巴人終于渡過了一劫。”
溫華仰望那月色,只見光耀四野,星漢燦爛,而巴國發生的一切都與它們毫無關系,這里的悲歡離合,都無礙它們的光亮和圣潔。溫華的目光在蒼穹之上游走,當看到西南一方時,溫華的臉色驟變,繼而身軀戰抖,哆嗦著說道:“巴國將亡,巴國將亡。”
卻說明月登基將近一月,朝政逐漸穩定,諸事都已安排妥當。這一日,明月散朝會后宮休息,這時鮑駒來報告蜀國已同意聯盟的消息,見明月悶悶不樂,便問:“現在朝局恢復,人民重新安居樂業,不知大王為何愁眉不展?”
“不知小妹母子倆現在過得怎么樣了,已多日沒有他們的消息了。”
“大王放心,張先生定不負所托,會照顧好他們母子的。”
“齊家治國平天下,家不齊,我無心理政。”
“臣這就派人聯絡張顯,請他速速送回小妹母子,讓大王與他們早日團聚。”
明月聞此非常欣慰,說:“待小妹他們回來,我要好好感謝張顯,他為我出力不少,只要他愿意,我可以封他當丞相。”
“大王說得不錯,張顯有大恩于大王,也就是我巴國的恩人,并且他見識非凡,的確有丞相之才,大王現在剛登王位,正需要招攬人才,而顏夫子一班老臣,因循守舊,已不足以應付當今天下爭斗之勢。”君臣二人商討已定,便派人攜帶信札和黑月寶劍去聯絡張顯。
轉瞬又是一月,這一天在葭萌關前,一隊人馬從大道上走來,領頭的是一位騎著匹黑馬的高瘦漢子,身后是約百人的帶劍壯漢,隊伍中間有一輛朱色馬車,馬車雕飾豪華,一看乘坐者就是非富即貴。
看到前方一面白虎旗迎風招展,隊伍便放慢了速度,關上士兵見來人眾多,且都帶著兵器,立刻在關隘上警戒起來,城門守吏喝問:“你們是什么人?”
那黑漢子也不下馬,只在馬上一拱手,說:“在下商人張顯,護送王后回國。”張儀把明月的信函遞給門吏。
那門吏細細查驗信函,確為他們的大王所書,張顯把馬車簾子掀開,門吏見里面確實是小妹和孩子。
小妹見門吏遲疑,便拿出黑月寶劍,說:“這是公子佩劍,現在我們回去和公子團聚,請將軍查驗。”
門吏見小妹所持的確為黑月寶劍,便問張顯:“先生既是商人,為何帶著這么武士。”
張顯道:“現在天下并不太平,反叛余黨還未被剿除,我帶著這些武士,是為了保障王后和孩子的安全,大王剛剛登基,非常渴望和他的家人團聚,我可不能負朋友所托。”
門吏見對方說得頭頭是道,便傳令開門放他們一行入關。
這關隘因為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所以派駐的士兵并不多,張顯一行進入關隘后,對守將說道,王后和孩子一路辛勞,想借將軍的地方歇息片刻,我們也都想喝口水歇歇腳,不知可否?
守將不懷疑有詐,便一口答應了張顯的請求,并親自帶著眾人去房里歇息。
小妹帶孩子去內室更衣洗漱,想到即將和明月見面,心里甭提有多高興了,她細細地替孩子洗漱,說:“過幾天就能見到爹了,寶兒高興嗎”
“我高興。”孩子奶聲奶氣地說道。
小妹正給孩子穿戴衣服,忽然聽到外面有異樣的聲響,仔細一聽好像是有廝殺之聲,她一陣心慌,急忙吩咐孩子不要亂跑,自己就跑出來看個究竟。
她打開房門一看,發現那守將已倒在地上,喉嚨已被割斷,再跑到院子里,發現這里到處都有人倒在血泊中,大多已經不能動彈,只有少數還在地上呻吟。
小妹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而這時號角響徹山谷,遠處山巒中群鳥飛起,關外有大軍殺到了。
這一日,明月正臨朝議事,侍衛來報去雪域之城的人回來了,報告說太后在被侍女小葉子用黑香迷倒后,便被杜伯送給了雪王,但在那惡劣的環境下,又無黑香供應,所以太剛到雪域之城就死掉了,以當地風俗,尸首已被禿鷲餓狼分食,所以他只能空手而回了。
明月聽完后嚎啕大哭,乃下令舉孝三日,讓法師設壇祭奠穆妍在天之靈,于是巴國上下皆稱贊明月仁孝。
明月心想自己雖然登上王位,但自己的兄弟或死或走,妹妹遠嫁蜀國,母后客死雪域,自己親人一個不在身邊,便滿腹愁緒,也更思念小妹母子。于是,召鮑駒前來,詢問小妹母子何時能回來。
鮑駒說:“信使已在半月前見到了張顯,按日程計算,他們一行應該達到巴國境內了,不知為何現在還沒有消息。”
明月心里煩躁,無不擔憂地說:“但愿不會出什么意外。”
鮑駒安慰道:“張顯做事一向穩重,現在巴國內亂已平,不會出什么意外的,不過是道路崎嶇,走得慢些罷了。”
兩人正議論這檔子事,突然內侍來報,邊關來報有緊急軍情。
明月宣召,只見那葭萌關守衛一臉血污地跑進來,撲通一聲跪下,哭喊道:“關隘失守了。”
明月和鮑駒聞訊大驚失色,那衛士說出了讓人震驚的詳細情況。那邊關守衛說道:“張顯護送穆妍和小公子回巴國,隨扈百人皆帶劍武士,因為有大王信物在身,所以將士們都未防備,便放他們入關,誰知他們入關后便突襲了關上將士,乘機控制了七盤關,隨后便是數萬秦軍涌入關內,除了我其他將士都被殺死了。”
聽到此消息,明月和鮑駒如晴天霹靂,驚得目瞪口呆,鮑駒結結巴巴地問:“張顯為何要襲擊我巴國邊關?”
那守衛說:“小人也是最后才打聽到,那張顯并不是什么商人,他的真實身份是秦國的丞相張儀,因為巴國和秦國交往不多,所以并沒有人認識他,這幾年他以商人的身份做掩飾,時常在巴蜀兩國活動,為秦國吞并巴蜀兩國尋找機會,這次他以護送王后的名義走在前面,后面跟著的卻是秦國大將司馬錯率領的數萬秦軍精銳。”
秦軍悍勇,天下六大國皆不能擋,司馬錯是秦國名將,天下各國皆聞名而膽喪,秦王這次顯然不再是攻伐雪域之城的想法,他下決心要一口吞下巴蜀大地,他不能重蹈楚國的覆轍。
明月急忙召巴國文武大臣商討對策,眾人聞秦軍已入巴國境內,大多驚慌失措。只有那些跟隨明月在鹽庫征戰的將軍們,聞之毫不畏懼,奏道:“我巴人在這巴山蜀水立國,素以英勇善戰聞名天下,當年武王伐紂,我巴師為前驅,在牧野大敗商軍,攻破朝歌,為周王室立下不世功勛,后來歷代巴王多次征討,打服數十個部落小國,還多次以少勝多,戰勝強楚,捍衛鹽田,這次秦國入侵,我們要再次橫刀立馬,斬秦師于城下。”
又有大臣道:“現時不同往日,過去我巴國有葭萌關之險,現在秦師已偷襲關隘得手,我們已失地理,過去楚師雖然強悍,但未知我巴國山川要道,現在秦師不但由名將司馬錯領兵,還有張儀輔佐,這張儀化作商人在我巴國長期活動,對我國民情國力非常了解,加之此人一向奸詐多謀,所以微臣以為這次不可簡單地以照歷史情形視之。”
“都是未戰先怯,我巴國何時懼戰到如此程度,現在天下皆是弱肉強食,自王室東遷以來,凡媾和圖安的小國最后都被大國吞并,我巴國已傳國千年,絕不可一朝淪為秦國的郡縣。”辛卯等大將都極力主戰。
“我們該如何迎戰?”明月沉聲問。
“秦師強大,我巴國難以獨自抵擋,巴蜀歷來相互依存,蜀亡巴不存,巴亡蜀不存,兩國互為唇齒,應該立刻聯絡蜀國,共同抗秦師。”顏夫子奏道。
“蜀國兵力不振,抗秦主要得靠我們巴國,現在唯有立即備戰,修葺桑田打造的那些器械,依托怒濤之城的堅固城防,我巴國方能與秦師一戰。”有大臣建議。
“我巴國能否與秦師一戰,還得須大王奉獻一物。”一直沒有說話的鮑駒,這個時候開口了。
“需要本王給什么?”
“大王的決心。”
“本王決心已定。”
“可王后和公子還在張儀手里,他一定會拿他們母子倆要挾大王,巴軍與秦師作戰也有投鼠忌器的顧慮之心,如果大王不下決心斷了對張儀的念想,恐怕于軍心士氣不利。”
“你要本王怎么做。”
“大王應立刻冊立儲君,以此昭告天下,我巴國有戰斗到底的決心。”
顏夫子反駁鮑駒道:“現在大王剛剛登基,且正值青春年華,哪里就到了立儲君的時候,如此提議,老臣不敢茍同。”
鮑駒說:“如果大王沒有立儲君,那就意味著還掛念著小妹和公子,這就會給秦軍一個暗示,我巴國的痛處已被他們捏住,這樣就會助長他們的氣焰。”
“可大王膝下并無其他子嗣,如何立這儲君?”
“那就找一個王族宗室子弟立為儲君。”
“眾卿以為如何?”明月見兩人爭執不下,便問眾臣意見。
眾大臣議論紛紛,有贊成的,也有反對的,兩派難有共識,正在吵吵間,衛士來報:“王后和孩子回來了。”
大殿上的明月和鮑駒等大臣無不大感意外,明月忙問:“在哪里?”
衛士報告:“張儀護送王后和公子已到了城下,將士們等待大王示下,是否放他們入城。”
“張儀帶了多少人馬?”
“張儀沒有帶兵,只有三個隨從跟著,并且沒有武器。”
聽到這消息,眾人更感覺莫名其妙了,都不知道這張儀的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明月也想不透,便說:“走,都去看看再說。”
眾人登上城樓,果然見張儀護送著小妹和孩子站在吊橋前,遠處也無大軍埋伏,于是命令放下吊橋,放張儀一行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