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草嬰譯著全集·第二卷:戰爭與和平(二)
- (俄)列夫·托爾斯泰
- 1489字
- 2020-07-06 14:24:28
5
“好,開始吧!”陶洛霍夫說。
“行。”皮埃爾說,仍舊那么微笑著。
氣氛十分緊張。顯然,輕率地開了頭的事已無法中止,只能聽其自然,直到結束。杰尼索夫首先走到界標那里,宣布:
“既然雙方拒絕和解,那么是不是就開始:拿好手槍,聽到我叫‘三’就起步。”
“一……二!三!……”杰尼索夫怒氣沖沖地叫道,退到一邊。決斗雙方沿著雪地上踩出來的小徑越走越近,在霧中漸漸看清對方。決斗的人走到界標那里,誰要開槍,就可以開槍。陶洛霍夫慢慢地走著,沒有舉起手槍,他那雙明亮的藍眼睛盯著對方的臉。他的嘴也像平時一樣似笑非笑。
皮埃爾一聽到“三”,就快步向前走去,離開踩出來的小徑,走到潔白的雪地上。他握著手槍,伸出右手,仿佛怕打在自己身上。他把左手放在身后,他原想用左手撐住右手,但知道不能這樣做。皮埃爾走了六七步,從小徑走到雪地上,回頭看看腳下,又迅速地望了一眼陶洛霍夫,按照人家教他的樣子,彎起手指扳動扳機。皮埃爾怎么也沒料到槍聲會那么響,嚇得渾身打了個哆嗦,接著為自己的膽怯笑了笑,站住了。硝煙加上迷霧,使他最初一剎那什么也看不見。但他等待的還擊并沒有打響。只聽得陶洛霍夫急促的腳步聲,還透過煙霧看見他的身影。陶洛霍夫一手按住左腰,一手握著下垂的手槍。他的臉色煞白。尼古拉跑到他跟前,對他說了些什么。
“不……不!”陶洛霍夫咬著牙說,“不,沒有完!”他又向插著軍刀的地方踉蹌走了幾步倒在雪地上。他的左手都是血,他在外衣上擦了擦,又用左手撐著身子。他臉色蒼白,眉頭皺起,臉頰抽搐著。
“好……”陶洛霍夫開口,但一下子說不出來……“好吧!”他費力地說。皮埃爾勉強忍住嗚咽向陶洛霍夫跑去,他想越過兩個界標之間的那塊地,但陶洛霍夫大聲叫道:“回到界線上去!”皮埃爾懂得他的意思,在刀旁站住。他們之間只隔十步路。陶洛霍夫把頭俯在雪地上,貪婪地咬著雪,又抬起頭來,擺正姿勢,收攏腿坐起來,穩定身體的重心。他咽了一口冰涼的雪,吸著冰水;他的嘴唇顫抖著,但還在微笑;他拼著所有的力氣,眼睛里冒出兇光。他舉起手槍瞄準。
“側過身子,用手槍掩護自己。”聶斯維茨基對皮埃爾說。
“掩護自己!”連杰尼索夫也忍不住向對方叫道。
皮埃爾露出又抱歉又悔恨的溫順微笑,無可奈何地伸開手腳,挺起寬闊的胸膛站在陶洛霍夫面前,悲傷地望著他。杰尼索夫、尼古拉和聶斯維茨基都瞇縫起眼睛。就在這時他們聽見了槍聲和陶洛霍夫的怒叫聲。
“偏了!”陶洛霍夫叫了一聲,臉向下頹然倒在雪地上。皮埃爾抱住頭,轉過身,走到樹林里,在雪地上大步走著,嘴里大聲嘟囔著。
“真傻……真傻!死……謊話……”皮埃爾皺著眉頭一再說。聶斯維茨基攔住他,把他送回家去。
尼古拉和杰尼索夫把負傷的陶洛霍夫帶走。
陶洛霍夫閉著眼睛默默地躺在雪橇上,人家問他,他什么也不回答。但雪橇一進入莫斯科市區,他突然清醒了,困難地抬起頭來,抓住坐在旁邊的尼古拉的手。陶洛霍夫的臉色完全變了,現出興奮而親切的神態,尼古拉感到很驚訝。
“哦,怎么樣?你自己覺得怎么樣?”尼古拉問。
“很糟!但問題不在這里。我的朋友,”陶洛霍夫斷斷續續地說。“我們現在在哪里?在莫斯科,這我知道。我倒沒什么,可我要了她的命,要了她的命……這事她會受不了,受不了……”
“誰呀?”尼古拉問。
“我母親。我母親,我的天使,我敬愛的天使母親。”陶洛霍夫抓住尼古拉的手哭起來。等他稍微平靜點兒,他向尼古拉解釋說,他同母親住在一起,要是母親看見他快死了,她會受不了的。陶洛霍夫要求尼古拉去看看她,讓她有點思想準備。
尼古拉先趕去執行這項委托。他驚奇地發現,陶洛霍夫這個好斗成性的亡命之徒,在莫斯科跟老母親和駝背的姐姐生活在一起,原來是個孝順的兒子和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