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滿春樓女
- 狄仁杰之春江花月夜
- 請叫我貓神
- 3439字
- 2020-07-01 22:52:49
詩云:
“煙霞渺渺穎江頭,綠絳錦緞繞輕舟。
西出東門見霜白,原是江山砌玉樓。
嬌娥無復淚濕痕,一泓清水月下溝。
三月青宵正難忘,幾許美夢度春愁。”
卯牌時分,適值夜晝交吻之際,銀月懸浮天邊。幽藍晨曦生出一股清樂曙光,在青霄顯露一頭,分外寧靜淡雅。北斗之上,天璣熾盛發亮,勢與那皓皓霽月一爭輝煌。
汴州之陳留縣衙門,東南角閣樓里點著燈。狄仁杰正伏在文案桌上小憩,忽然房門教人一把推開,冒冒失失闖進來衙差陸七,氣急敗壞的稟報:“大人,有人來衙門報案,又有人溺亡了!”狄仁杰遽然醒轉,匆忙起身道:“走!”
二人去了馬廄,屆時幾個衙役業已整肅待命,一行人騎馬疾馳出了鬧市,飛速趕赴命案現場。那一具女尸已被圍觀百姓打撈上岸。死者在水中浸泡多時,衣服、頭發都絞作一塊,上面盡是水草和著腥臭淤泥,局部已開始腫脹,渾身失了血色。
狄仁杰上前例行詢問:“諸位,是誰率先發現這具尸體的?”人叢中有三個老漢主動站出:“官老爺,是俺們三個。”狄仁杰又問道:“那你們可否說說當時的情況?”
其中一個老漢說道:“那時俺們幾個老鄉都在江邊趕路。這江面上飄著一層水霧,俺也沒多在意。當時有些尿急,就順這臺階下去,沒成想江面上浮著一件粉紅物什,起初俺以為是別人扔的衣服。這李哥哥呀,他站在上邊等俺,突然失聲叫將起來,他說他看到江面上有一個人。當時俺真的嚇壞了,還以為鬧水鬼哩!跟著這位大哥剛巧路過,他也見著了。俺們就呼救報官,后來你們幾位官爺就趕來了……”
狄仁杰道:“陸七叔,勞煩你親自領去一旁他們簽字畫押。”旋即問仵作西葫蘆道:“胡叔,怎么樣,這姑娘可是生前落水?”西葫蘆道:“回大人,此女口腔里有水草,腹部積水嚴重,當為生前溺亡。”
狄仁杰又問道:“那你仔細檢查死者身上的局部可有異樣?”西葫蘆回報:“暫時未能發現,不過依我看來,應當自溺無疑了。”
陸七聞言,輕嘆道:“敢情又是一個輕生女子,這個月已屬第五遭了。你說這樣年輕的姑娘怎么恁的想不開?投江死了,也難為落得個做水鬼的下場。”狄仁杰道:“陸七叔、有榮,勞駕二位前去查查,這又是上游哪家姑娘?這具尸體先搬回縣衙停尸房。”陸七、林有榮領命,翻身上馬去了。
這潁江的景致是山川湖泊襟帶相連,橋與水縱橫交錯。潁江兩岸多是青樓。只見閣樓上欄桿有濃妝淡抹之女子,眾女子笑吟吟面對過往游船,揮動紅中翠繡,嬌聲叫喚:“公子,來玩兒呀……”
游船上大多都是些王孫公子,其中不乏著學士子,平素喜好詩文酒色,頻頻流連于青樓勾欄等奢靡之地。試想唐朝初年,街頭陋巷幾乎人人皆能詩文。青樓勾欄雖是下流場所,卻能讓男人享受聲色之樂,其中更有不少女姬精通琴棋書畫,自然能得男人青睞。
卻說陸七、林有榮奉命去查青樓之失蹤女眷,下一家正值滿春樓。這家樓房位于東街、北街交叉口,稱得上本地最繁華的地段。門前修建了兩個大花圃,種滿各色花卉,大老遠便能聞到,花香可謂沁人心脾。還未進門,便能耳聞陣陣男歡女笑,當真好不熱鬧!
兩個衙差由門外的奴仆引進去,推門一看,只覺眼前奢靡絕倫。姑娘妖嬈多姿,公子衣訣翩翩,多數還是并肩往來,陣陣濃香撲面。一抬頭,那梁上掛滿各種紅幅,更飄下了一條條絳紅紗幔。當風起綃動,眾人一個個都沉浸在極樂之中盡情享樂。
客堂中央還擺著一座大梯,分成三路登梯上樓。樓上四面專供享樂之客房雅間,連門窗都出自城里那些名匠工人之手,可謂是雕梁畫棟、張燈結彩,看上去便覺軒俊壯麗。這家青樓老板真舍得下本錢,竟然裝飾得如此豪奢輝煌。這真是:
“一朝酒色盡興歡,坐席聽人聲聲慢。
女伶聞歌彩衣舞,如蝶翩躚足輕旋。
抬首見人楚猶憐,有心迷惑歸百般。
縱然君子不好色,男兒難過美人關。”
那兩個衙差還欲往里去。這時一個體態豐滿的濃妝婦人,其人容貌一般,卻是穿金戴銀,瞧那衣裝儼然青樓的老鴇,親自迎了上來,用笑臉接客:“喲喲喲,兩位差官,今天有幸來玩兒呀。姑娘們,還不快來好生伺候著!”
衙差陸七立即制止道:“我等身有要務,是替縣衙辦案來著,問幾句話就走。老嬤嬤,你可曾聽到江中又淹死了一具女尸,那可是你家姑娘?”老鴇子佯裝驚嚇:“啊喲喲,又死人啦,這、這又是哪家姑娘……”
陸七又問道:“你家姑娘可曾有失蹤的?”老鴇子自言道:“這我還得去查查,兩位官人老爺稍等片刻。”當即去喊來一個小廝,吩咐道:“你去叫旺福查查姑娘們,今兒個有誰不曾見了。”那小廝甚是乖覺,匆匆去尋管事之人。
須臾工夫,那小廝領著一個膚色黝黑、身穿舊黃布衣的男人回來,這人正是滿春樓管事旺福,開口便露出滿口黃牙:“兩位官老爺也在哈。媽媽,是你在找我……”
大清早官差上門,老鴇子心中不悅,只好拿下人出氣:“旺福,你個死人頭!從早到晚就知道打諢!剛剛又死哪兒去了!我教你好好管教樓上姑娘,那些姑娘人呢?”那旺福挨罵,聳拉著一顆腦袋唯唯諾諾,忍受責罵。
陸七插話道:“兩位,你們的家事待會兒再說。我只想問你家姑娘可曾有失蹤的?”旺福抬頭苦笑道:“官爺,有有有,我家小青昨兒不見了……”
老鴇子聞言,大吃一驚道:“什么!”旋即慍怒咒罵:“你這死鬼,不正經的狗東西!你怎么不盯著她呀你啊!混賬東西!你呀你呀,你這是要害我趁早關張呀你啊!”旺福不由喪氣道:“媽媽,這、這我沒看住啊,怪我怪我唉……”
老鴇子痛失青樓頭牌,手指龜公旺福,連同那些打手奴仆一陣痛斥:“晚了晚了,這一準是她。你個死鬼呀,整天到晚你們幾個蠢豬就只知道閑散偷懶!連個姑娘家家都看不住,真是一群飯桶蠢貨!你瞧瞧,你瞧瞧,我怎的就養了你們這么一群蠢豬呀!老娘遲早教你們一個個混賬東西卷鋪蓋滾蛋……”眾下人都苦著一張臉,誰都不敢吱聲。
倒是林有榮聽得不耐煩,當即喝道:“行了!沒完沒了了還,你兩個有事說事。沒事便隨我去一趟縣衙。你們要是認了尸首,就去拿回來好好葬了罷!”老鴇子、龜公猛遭人一喝,都吃了驚嚇。龜公旺福忙說:“官爺,那小人跟隨兩位官爺去一趟縣衙。”隨后,陸七、林有榮帶走龜公旺福一道出門去。
三人剛行至大街上,發現今日過客比往日多了何止數倍。沿街人頭涌動,一時間形成萬人空巷之局面。陸七上前打聽得知,原來是探花郎尹文卿迎娶太史令之女陳蘭兒。這三人穿梭人群正走之際,忽然前方發出一陣響動,那是有人點炮仗開道。隨后一條長龍般的迎親隊伍徐徐走來。
這些人都是身著大紅衣裳,前頭幾十人手持各種樂器吹吹打打。其后緩緩走來的青驄馬上坐著一個年輕公子,只見他頭戴紅帽身穿紅衣,正是新郎官尹文卿。其人面相清俊,生得是溫文爾雅,只是唇尾微微上挑,顯得十足的書生傲氣。好一個美新郎:
“君不見陌上顏公子,風流瑰姿形飄逸。君不見瀟灑君子,面如秋月,吞吐芬芳,還疑暗香幽浮,一絲冰清蘭氣。儒雅新郎穿紅衣,眸垂星,唇丹滴,一口皓齒銀砌,羊脂膚澤,翩翩風度,臨風倜儻潘安貌,不啻美男宋玉之儀。”
今日乃是新郎官的新婚之喜。公子身后跟著眾多府邸仆人女眷,其中不乏挑擔抬轎之夫,那些多是貴重聘禮,大抵多是黃金美玉、綾羅綢緞。新娘子一人乘坐在馬車里,隔著窗紗,依稀可見紅蓋頭遮面,模樣十分乖覺賢淑。那金色車輦的四角掛滿紅紋纓穗隨風飄蕩,即如車輪也用白玉鑲成。護送的更是一群身穿甲胄的侍衛。
香車配美女,這等排面,當真是不可多見!
龜公旺福見了這一幕,卻鄙視的啐了一口濃痰,低聲罵道:“媽拉個巴子,烏龜王八蛋!什么東西!”陸七耳尖,當場愕然道:“你在說什么?”旺福旋即聳聳肩,直搖頭道:“沒什么。”陸七催促道:“咱們快些走。”不意迎面對沖的是迎親最后一撥人。
那些人乘著兩輛牛車,沿路撒金錢,眾行人紛紛發喊上得前來一通哄搶。這般鬧哄哄,陸七等人險些給沖散了。無奈之余,他們只好擇揀一條近路,亟亟趕回縣衙。
輪值捕快見了來人,早早去通報狄仁杰,于是與旺福一道去了停尸房。龜公一眼便認出那具女尸正是他滿春樓的花魁姑娘邵青青。狄仁杰問道:“邵姑娘是何時失蹤的?”
提起這個,那旺福便忿忿不已道:“這死丫頭本來跟那尹文卿私定了終身。誰成想那烏龜王八蛋如今中了探花,便要毀約,不惜攀高枝娶了太史令的女兒。這丫頭心里想必不好受,誰知道她會去自尋了短見,就為這么一個烏龜王八蛋,真不值當嚇!”
陸七不禁嘆息道:“又是一個殉情而死的姑娘,苦命吶!”林有榮卻淡然道:“人前海誓山盟,一回頭便即忘卻,負心之人大抵莫過于此,還請你們節哀。”狄仁杰不知如何勸,只得說道:“事已如此,那就勞煩你將她好生安葬了罷。這是我的一點心意,還望你收下。”掏出幾吊錢遞給旺福。
龜公接了,在臨行向朝狄仁杰等人道一聲“多謝諸位官老爺”,自去棺材鋪子定了一口好棺槨,再花了點錢教人將邵青青之遺體埋在西丘亂葬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