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早在2012年夏天，曾在曹海榮老師家中看過其父親收藏的煙畫，這些煙畫雖時隔近百年，仍保存完好。由于煙畫種類繁多、精致小巧而且題材豐富，當時就被吸引。三年后（2015年）的夏天，在曹海榮老師的無私幫助下，我的心愿終于實現，完成了對曹家所收藏的煙畫的逐個拍攝記錄，共計500余張。在整理過程中感悟到煙畫雖是西風東進的產物，但從清末到“民國”時期，經久不衰。煙畫一般分為兩面，正面是圖，背面是文字。其內容俯仰天地萬象，涵蓋了市井民俗、文化體育、琴棋書畫、奇花異草等。方寸煙畫，看似迷你，卻蘊藏著濃厚的社會文化氣息和歷史含義。不禁感慨，這些煙畫間滲透著百年前文明精神的價值導向和傳統文化中的精神品質，而這種價值導向在當下的社會顯得尤為珍貴，因為它蘊含著中華文化與外來強勢文化碰撞后的發展姿態，這種姿態健康而向上、從容而積極，是中國傳統文化精神品質的體現和傳承，也是當時時代轉型期間中國社會的真實寫照。

煙畫又稱煙卡，嘉興人稱之為“香煙牌子”。20世紀初，英美煙草公司的卷煙打開中國市場后，為刺激消費，在小包香煙中多插有兌獎的畫片，內容有《水滸傳》等故事。商家承諾集齊所有畫片可以兌換獎品，集齊一套《三國演義》的可以兌換進口派克金筆一對，當時值30塊大洋。這可是一筆巨款，“民國”初期，魯迅先生在北京師范大學做教授時月薪是300大洋，相當于現在至少3萬元。有如此豐厚的獎品回報，自然成為民間老少都積極參與的游戲，煙卡的收集在民間開始盛行。

1904年上海三星紙煙有限公司為抵制外國香煙，在上海開辦中國較早的煙草公司，其印制的單色32片一套清末“美女牌九”全中文香煙牌子，是國產香煙牌子的鼻祖。不久，國內各煙草公司也開始紛紛效仿這一做法，并增加了新的內容，使得收集煙卡的風氣更甚。煙卡圖案題材更為本土化、通俗化。從我們現在能看到的煙卡看，主要以民間俗語諺語為主，其他種類包括：神話傳說有《白蛇傳人物》《佛教人物》；民俗風情有《民國百業》《京劇臉譜》《十二生肖》《花會賭戲》《武術》《滑稽戲》；風景名勝有《南京風景》《北平風情》《上海風景》《中國風景》等。另外時尚的電影明星、名伶劇照、海浴美人也是煙卡圖案的重點選材。而煙卡圖案最早最常見也最經久不衰的題材，還是古典文學，如《水滸一百〇八將》《三國故事》《薛仁貴傳》《封神榜》《后漢演義》《火燒紅蓮寺》等。以《封神榜》傳奇故事為內容的煙卡更是多達20余套。《紅樓夢》《西游記》等題材的煙卡也分別有20余套。

對現有煙畫圖片整理的首要工作就是識別，不僅是文字的識別，更有煙畫種類以及歷史典故的查尋和考證。在此暫且將煙畫分為以下幾類。

1.民間俗語類

此類煙畫有“咬耳朵”“喝冬瓜湯”“東西”“老婆”“羊腸小道”“賣野人頭”“妃子笑”“高帽子”“十姊妹”等。這一類別的煙畫還是比較好理解的，每張煙畫上助以文字說明，讀起來很有趣，且能長知識，比如“喝冬瓜湯”在張恨水的小說中提及，很多人不解其意。

2.歷史名人典故類

這一類煙畫比起民間俗語類具有較為深厚的文化歷史背景。每一個煙畫背后都有一個美好的歷史典故，典故也會涉及歷史名人軼事。為了便于普通大眾能夠解讀和傳播，設計者在煙畫的背面作了注解。此類煙畫是各種類別中最具有中國精神品質的一類。其中的歷史名人典故幾乎蘊含了華夏幾千年來的民族文化精神，是中國文化中的巨大精神寶庫。面對先人留下的這么好的東西，我們有責任將其傳承下去。只有做好中國文化精神品質的傳播和普及，國人的精神價值傾向才會完善和豐富，繼而實現民族的偉業復興。

中國經濟階段性高速增長和國人生活質量上改善和提高是40年改革開放的巨大成果，然而物質上的富足必須與精神豐富相結合才能實現中華民族的真正強大。精神文化的建設是小康社會重要組成部分，如果一個社會物質極大豐富而精神空虛、價值觀單一、人際關系冷漠、社會各個環節缺乏相互信任，這個民族的未來是顯而易見的；反之，一個民族在繼承了數千年傳統文化，在保留民族精神品質的基礎上融入時代大潮，那么他們將是不可戰勝的。這個民族的未來是無法估量的。

那么我們民族的精神品質又是什么呢？“沈周嫁女”“秦少游學道遣朝華”“岳楚云”“東坡詩贈李琦”“李后主”“晏殊侍兒”“馮蝶翠”“沉香街”“韓堳盲妻”“杜秋”“金玉緣”“史湘云眠勺”“選婿窗”“蛛絲卜巧”“肉屏鳳炭”“醉輿燭奴”“孫恃兒”“文德皇后”“碧玉”“參軍教歌”“推子樓”等，這些歷史典故無不滲透著中華民族千年來的美好向往和價值追求，之所以能夠傳承千年仍為人所樂道，具有如此強大的文化生命力，正是文化傳統中的精神品質使然，好似傳統文化中的血脈始終在流淌。以煙畫“沈周嫁女”為例，沈周（1427～1509年）是明代中期文人畫家，江蘇蘇州人。一生布衣，學識淵博，不應科舉，專事詩文、書畫，飄然世外，不受財富、權力、地位、名聲等世俗所羈絆，沈周將這些紅塵之物視為糞土，文徵明贊為“神仙中人”。沈周的女兒嫁給史西村的兒子，因為沈周以教私塾繪畫度日，生活并不富裕，嫁女之時無錢購置許多嫁妝，就用一個舊竹櫥裝了一些畫做陪嫁。女兒的婆婆一看嫁妝如此“寒酸”，便命人抬到灶房當柴燒掉。但見紙化灰燼，青煙繚繞之時，百種千樣、錦彩斑駁的鳥雀從煙中騰空翔集，嚦嚦鳴囀。待到史西村聞訊而來，畫已經只剩下了一張。原來，沈周所畫的鳥都是活的。也許嫁女不假、詩畫為妝奩也確是沈周作為，然而后面所畫的鳥兒都活了則是民間無意之中將其神化，也說明沈周是受大眾推崇敬重的人。

3.經典采擷

“遺子滿贏金，不如教一經”，從中可以看到民間對經典的敬重與喜愛，其中蘊含大量的傳統文化精神，是精神品質使然，也正如此，經典才會得以持續流傳。然而，經典眾多，讀書人將經典中的至理名言采擷出來進行普及和推廣，以達到受眾的最大化，這是一種對前人經典很好的傳承方法。古人知道文化傳承最好的方式就是受眾最大化。也就是將民族傳統文化中的精神品質與當代相融合，以達到個人與社會、經典與時代、精神與物質、道德與法制、信仰與價值的平衡。這是一個民族持續下去的文化根基。“走不視地者顛”“珠在山不求貴價于人，人自貴之”“眾星不及一明月”“眾擎易舉，孤掌難鳴”“種瓜得瓜，種豆得豆”“飽食終日，無所用其心，難矣哉”“遠水救不了近火”“欲速則不達”“移山倒海，有志者事竟成”“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遺子滿贏金，不如教一經”“一年之計在于春，一生之計在于勤”“一人耕之，十人聚而食之”“養兒防老，積谷防饑”“朽木不可為柱”“象齒焚身”“夏當積薪冬則燃之”“無財非貧，無業為貧”“魚不可以無餌釣也”“才學兼優而無德則為人所輕”“飽而知人饑，溫而知人寒”“守財不施，謂之財奴”“踐薄冰以待白日”“水至清則無魚”“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莫大的禍，起于須臾之不忍，不可不慎”“腹有詩書氣自華”“婢美妾嬌非閨房之福”“自奉必須勤儉”“宜未雨而綢繆”“毋臨渴而掘井”“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整冠”，等等，均在煙畫中得以體現。

4.民間諺語類

民間諺語為人們對生產、生活以及人生中長期積累的經驗進行描述的簡練語言，是民族傳統精神文化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這類煙畫以最為通俗易懂的語言和形象向大家展示了華夏民族的人生觀和價值觀。如“滿飯好吃，滿話難說”“省吃儉用，一生受用”“三思而后行”“上梁不正下梁歪”“犬不以善吠為良”“前人種樹，后人乘涼”“末到懸崖方勒馬”“酒極則亂”“家有良田千畝，不如一藝隨身”“以心自照見吉兇”“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好男不和女斗”“愛其子必敬其師”“勿持勢力凌逼孤寒”“讓人三分不吃虧”“事非經過不知難”“積財不如積德”“驕者必敗”“貪吃懶做，挨凍受餓”“世間處事疏忽之人雖行茂林亦不見有薪”“議論多成功少”“飽人不知餓人饑”“百善孝為先”“兒孫自有兒孫福，莫為兒孫作馬牛”“有理無理，出在眾人嘴里”“嬰孩常病傷于飽也”“惡人還有惡人磨”“鼓不打不響，話不說不明”“窮當益堅，老當益壯”“年少不更事”“千穿萬穿，馬屁不穿”“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等等。

5.日常行為規范

日常行為是精神文化的日常外在表現，正所謂“腹有詩書氣自華”。精神與行為可以說是一枚硬幣的兩面。一種是具體表現，而另一種則是無形精神價值系統。在大多數時候我們可能過分強調人的外在規范，卻忽略了人的另一面，就是精神價值觀。“開車不可突然搶先”“不要在行進的車上向外拋扔東西”“見人耳語不可窺聽”“禍從口出，病從口入”“與人方便，自己方便”“謹防順口言，愛惜有時錢”“早起三日當一工”“至樂莫于讀書”，“至安無如教子”“氣忌盛，心忌滿，才忌露”“幫助兒童及老弱穿過馬路”“富貴之家常有窮親戚來便是忠厚”“公路上不可放牲畜”“穿過馬路須先立定后向左右看清”“注意并服從交通信號燈”“世間第一好事莫如救難憐貧”“不要一面看書一面在街上走”“兒童不要在馬路上游戲”“見貧苦親鄰須多溫恤”“腳踏車在公路上不得并行”“腳踏車只能乘坐一人”“過時不可還”“水可以載舟亦可以覆舟”“堂上之言宜遵室內之言莫聽”“行進鐵道時要特別注意”“不要在街上玩狗”“勿從靠街心的一面下車”“早起有無限好處”“車子在轉彎處不可超越”，等等。

中國當下社會已經開始向全面小康社會邁進。所謂小康社會，就是物質較為豐富，是溫飽社會的升級版。除了物質層面，與之相呼應的就是小康社會下精神文化的豐富和追求。社會主義價值觀是在中國傳統精神文化基礎上發展完善的價值觀，具備傳統文化精神品質，社會主義文明價值觀才會具有強大的生命力。也許近40年我們更多關注的是經濟發展中的GDP和物質追求，我們確實做到了。中國已經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我們的吃、穿、用、住等方面得到了極大的改善。面對40年的高速發展，我們是否也應該思考一下，也許在我們快速行進的時候，有些東西可能被自己忽略了。也許突然發現自己原本積攢數千年的“軟”資本——格調、氣質、內涵、精神，被現在奢華的外表所掩蓋。

從公元1900年前后到今天，面對西方強勢文化的沖擊，我們經歷了迷失、彷徨、堅定、困惑的歷程，在經濟發展之初原本的設想是什么樣子的呢？今天的我們應該更加清醒，夢想應該不會是目前這個樣子。應該是青山綠水、樸素純真、相互信任、內心強大、精神豐富、有同情心、感恩之心、寬容之心。最重要的是我們有幾千年的故事，真實且豐富到無人能及，我們應該用今天的形式把這個千年的故事講下去給我們的后人。我們首先應該是自豪和驕傲的，當代符合這種精神品質的案例比比皆是，能夠把昨天的故事和當今社會的優秀品質講給后生就是文化傳遞。

本書的撰寫正是出于對煙畫的喜愛而開始的。限于篇幅，本書從新記錄的眾多煙畫中采擷一部分來鑒賞，它將以一個客觀的視角來忠實地記錄煙畫，同時區別于以往煙畫匯編畫冊缺乏對內容的解讀，我們希望在欣賞煙畫的同時能觸及精神價值的審美體悟。煙畫不僅僅關注了民國百姓的生活、人生哲學、道德規范，也集成了中國傳統文化的精髓，而這種傳統文化是融入百姓中的文化，它仿佛是一個長輩在和晚輩談心，抑或是人們圍坐一爐拉家常，它就是生活，也正是生活才讓煙畫在看似平靜的視覺表現中彰顯了一些熟悉的味道，而這味道不僅僅可以用來品嘗過去，也可以用來品嘗當下。我們會驚喜地發現，在欣賞煙畫的過程中，在品讀煙畫內在精神品質的邂逅中，每個人都能找到自己喜歡的那一枚煙畫。

作者

2018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