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圖說中國古代紡織技術史
- 李強 李斌
- 4180字
- 2020-07-31 20:25:02
前言
中國古代美術作品中涉及紡織技術的圖像信息十分豐富。從技術史的角度看,一部中國古代美術史就是一部包括紡織技術史在內的中國古代技術史。中國現有的紡織技術史專著、論文很多是以古代美術作品中紡織技術的圖像信息為基礎進行證史和斷代研究的。然而,學術界對于中國古代美術作品中紡織技術圖像信息的選取缺乏必要的甄別,不時導致寫史的失真。本書以中國古代美術作品中紡織技術的圖像信息為研究對象,并對其進行認真鑒別,采用田野考古、歷史文獻、民俗調查的方法,對中國古代紡織技術的起源、纖維處理技術、紡紗技術、織造技術等進行系統的整理和戥學術研究(以一種懷疑一切前人觀點的態度對前人的觀點進行重新推演的研究方法,并從中得出新認識,甚至新理論),以期更加客觀地展現一幅中國古代紡織技術的圖史。本書突出表現如下四部分內容的研究。
1.起源方面的研究
中國原始紡織技術的起源時間歷來眾說紛紜。筆者基于中國紡織技術史學界慣用的《投石索狩獵圖》中原始人的打獵姿勢和創作原型情況的研究,對該圖的真實性提出疑問,進而考證《投石索狩獵圖》所表述的舊石器時代(大約10萬年前)的石球利用技術中的紡織技術因素,認為10萬年前中國古人類不可能有纖維編織技術,但對動物皮毛、腸的利用是存在的。進而筆者提出之所以中國原始紡織技術起源說法不一,在于中國古代紡織技術起源的研究總體上存在兩種思路,一是將中國古代紡織技術體系的起源等同于中國古代紡織技術的起源,這種觀點一方面忽視了機理性的研究,另一方面無視紡織服裝產業鏈的形成是一個歷史現象,并非一開始就有紡織服裝產業鏈,站在今天的視角去討論紡織技術的起源,將紡織技術起源的時間斷代大大滯后;二是將紡織技術的起源推至10萬年前,具有明顯的拔高現象,這種觀點沒有足夠的證據支撐,帶有過多的假設意味,且假設并不能自圓其說。筆者認為,中國古代紡織技術的起源如果從體系角度來界定,必然是個偽命題,因為紡織體系有三大工藝(紡紗、織造、印染),三大工藝的時間斷代有早有晚,而起源問題必須談到機理性的問題,顯然會使體系角度的起源探討成為一個偽命題。中國古代紡織技術的起源必須從子命題入手,才有其意義,同時中國古代紡織技術的起源與人類的進化有著必然關系,沒有紡織技術就沒有現代的人類,紡織技術是人類進化的一個重要鏈條。
2.纖維初加工方面的研究
中國古代使用過的紡織纖維很多,但成為主流紡織纖維的只有絲、葛、大麻、苧麻、棉。絲一直是中國古代上流社會使用的主流紡織纖維,而葛、大麻、苧麻、棉卻是廣大民眾不同時期使用過的主流紡織纖維,其成為主流紡織纖維的時間順序為:葛(秦漢以前)→大麻、苧麻(元以前)→棉(元代)。華夏民族祖先的宗教信仰和禮教的確立是中國絲纖維應用產生與發展的直接原因。華夏民族祖先的宗教信仰經歷了桑信仰、“蠶”信仰、絲信仰。華夏祖先認為扶桑樹是通天之樹,太陽夜棲樹上,而桑樹則是扶桑在凡間的化身。商代始君湯曾在桑林求雨,可見遠古之人即有桑林通神之說。生活在桑林中的野蠶“化蛾而飛天”,讓遠古人類認為它是通神的神蟲,野蠶得到人類的保護和飼養,從而逐漸馴化為家蠶。遠古人類在與蠶接觸的過程中發現絲在蠶的“飛天”過程中起著重要的作用,因此蠶的神秘感喪失,而絲的崇拜興起,加之孝的催化,絲織成為裹尸布和孝的內容。同時在麻紡、葛紡的啟發下逐漸展開了絲紡過程。考古發現殷商時期的青銅禮器由絲織品包裹后入葬的痕跡,這恐怕不是因為青銅器需要絲織物的保護,而是因為絲織物可以作為載體將青銅器送上天的緣故。絲織品與酒一樣首先都是祭祀神靈和祖先之物,當西周初年周公旦確定禮教之后,絲織品才合法地成為人間享用之物。“禮”體現了中國古代統治思想,服飾制度則成為統治的工具,衣冠服飾成為“治天下”之道。自此,歷代王公貴族們為了體現“君君臣臣”嚴格的等級差別,不惜花費巨金從事精美絲織品的織造,客觀上促進了中國古代絲紡織技術的發展和提高。如《西京雜記》中記載,西漢昭帝時期權臣霍光的妻子為獲得精美的大提花絲織物,不惜采用一百二十綜和一百二十躡的織機織造花綾,但它的工效很低,六十天才織成一匹。又如,若不是明清兩代宮廷的奢侈需要,云錦工藝早就消失了。可以這樣說,中國古代紡織技術的最高技藝都是由于貴族們的奢侈需求引發的。
棉成為民眾的主流紡織纖維,既有統治者推廣的原因,也有技術改革的作用。葛、大麻和苧麻先后成為民眾的主流紡織纖維,主要有三個方面的原因:①獲取的難易程度決定的。在農業水平相對低下的中國史前、三代(夏、商、周)、先秦時期,葛在全國各地都能很容易地獲取,大麻和苧麻的種植僅限局部范圍,這樣葛成為民眾的第一個主流紡織纖維是必然的。到了秦漢以后,隨著農業技術的不斷提高,大麻和苧麻的種植范圍擴大,產量得到迅速提高,而葛的人工種植較野生葛并不能取得產量上的較大提高。葛與大麻、苧麻相比,在獲取方面明顯難度更大,葛的替代也是必然的。②人口的迅速增長,導致民眾纖維的需求量大增。葛的生長周期長,不能滿足人口增多引起紡織纖維的海量需要。而大麻和苧麻生長周期較之葛要短,可以滿足紡織纖維的海量需要。③葛的紡前處理工藝較大麻和苧麻復雜,浪費更多的人工。葛的紡前處理要用煮葛法,而大麻和苧麻只需要漚漬法,無須投入多少人工。④大麻、苧麻的纖維質量要比葛纖維質量更優良。
3.紡紗方面的研究
中國古代紡紗技術的發展先后經歷了直接手績法、工具紡紗法。而工具紡紗法又先后經歷了紡專紡紗法、小紡車紡紗法、大紡車紡紗法。紡紗工具中最主要的部件——錠子的安裝經歷了初期的豎立垂直到成熟時期的橫臥,這與中國古代機械制造技術的發展有著密切的聯系;而紡紗動力先后經歷了人力、畜力、水力,然后又退回到人力階段,這與在中國古代封建社會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背景下商品經濟發展的狀況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
紡專紡紗的發明與莖皮植物纖維的直接手績法有著直接的關系,正是因為莖皮植物纖維劈分和績接工序的合流才成就了紡專的發明,這也是人類要求技術進步的必然結果。此后,出現于戰國時期的小紡車正是由于繅絲、絡絲等絲紡技術的要求,然后擴散到各類紡紗部門。棉紡技術的迅速發展就是中國古代傳統紡紗技術向棉花纖維擴散的結果,可見絲紡工序深刻地影響著其他紡紗技術。宋元之交,紡紗技術進入了高潮——大紡車、水轉紡車、絲大紡車的發明、發展深受其前提、內因、外因等諸多因素的影響。絲麻紡織業分工的細化是其發明、發展的前提,當時的官營與民營手工工場的充分發展為其內因,而封建統治階級對絲麻織物(宋時為軍隊衣料)的大量需求為其外因。正是由于其前提、內因、外因三者交集于宋元時代,才產生了紡絲、麻用的大紡車這種偉大的機械。
然而,元代以后,在中國大面積種植棉花,麻織物作為老百姓的主要衣料的地位逐漸為棉織物所取代。但紡棉機械卻無法產生五錠以上的紡棉機。究其緣由,在技術上沒有產生錠子直立的紡棉機是其限制發展的技術根源。但我們認為技術上的困境并不是根本原因,關鍵在于中國古代的棉紡織業是作為一種副業而存在的。雖然,這種副業的產生解決了中國古代因人口激增帶來的生產力過剩問題,但卻無法催生出棉紡織手工工場。另外隨著封建水權制度的強化,水轉大紡車也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在歐亞大陸另一端的英國,卻利用棉紡織業大力培植近代工場制度。由于傳統紡棉機紡紗太慢,英國工匠哈格里夫斯和妻子憤怒地踢翻它,這一舉動奇跡般地使錠子豎立起來,啟發了哈格里夫斯對紡紗機的改革——發明了珍妮紡紗機,從而點燃了近代歐洲工業革命的導火索。我們對大紡車的分析和討論,何嘗不是從另一角度對“李約瑟問題”的一種闡釋。
中國古代紡紗工藝在技術史上的意義,可以從它與制繩、造紙工藝的關系中得到體現。如果沒有新石器時代紡專的使用,就不會出現元代還在使用的制繩工具旋椎的發明;如果沒有制繩工具車的發明,就不會有大紡車、水轉大紡車、絲大紡車加捻和紗線上框的連動完成;如果沒有漚麻工藝中的“不任”,絕不會有中國古代四大發明之一植物纖維造紙術的發明。由此可見,正是因為中國古代紡紗工藝某些“小蝴蝶翅膀”的振動,才引發了中國古代技術發明的大風暴。
4.織造方面的研究
世界各大文明古國的織造工藝都源于編織工藝,但其后的發展卻呈現出參差不齊的發展現象。作為碩果僅存的文明古國——中國,其古代的織造技術無疑是世界織造史上的佼佼者。中國古代織造工藝的發展經歷了兩條路徑、三個方向。兩條路徑是指織造的貴族化發展路徑和織造的平民化發展路徑,這兩條路徑卻呈現出三條發展方向。織造的貴族化發展路徑,自新石器時代以來,一直保持著絲織的發展方向;而織造的平民化發展路徑卻先后呈現出兩個發展方向,第一個方向是自新石器時代到元、明時期的莖皮植物纖維織造發展方向,第二個方向是自元、明時期到現代織造工藝出現的棉織發展方向。
中國古代織機的發展先后為原始腰機、雙軸織機、手提綜竿式斜織機、綜躡織機、小花樓提花織機、大花樓提花織機。綜躡織機有單綜單躡織機、單綜雙躡織機、踏板立機、單動式雙綜雙躡織機、互動式雙綜雙躡織機、多綜多躡織機等,并不是所有類型的綜躡織機都早于小花樓提花織機、大花樓提花織機,這是因為中國古代織機沿著貴族化和平民化兩條路徑發展所致。貴族化發展路徑要求提花工藝不斷發展,其先后經歷了三個階段:在織平紋的織機上進行綜竿提花、挑花的初級階段;以多綜多躡織機出現為標志的專業性提花織機的發展階段;以小花樓提花織機、大花樓提花織機出現為標志的提花織機發展成熟和高峰階段。同時,平民化發展路徑要求的織機類型是可快速地織出結實而耐用的平紋織物的織機。從原始腰機、雙軸織機、手提綜竿式斜織機、單綜單躡織機、單綜雙躡織機、踏板立機、單動式雙綜雙躡織機、互動式雙綜雙躡織機的基本構造,可以發現其機型主要是為了織平紋織物的。
中國是絲綢的故鄉,是絲織技術的發源地,絲織技術成就了中國古代織造技術的最高峰。而莖皮植物纖維織造技術的作用卻不容忽視,沒有它們絕不會有絲織技術的發展和進步,更不會有中國古代棉織業的快速發展。中國古代絲的織造、莖皮植物纖維的織造、棉的織造三者密不可分、相輔相成,三者共同織造出中國古代織造技術的錦繡圖景。
本書是筆者對博士期間和工作后五年相關研究成果的梳理和總結,雖然歷經多次修改,但有些觀點和材料還有待有識之士進一步考證和研究,望有關專家學者批評指正。
李強
2017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