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丹妮第一次見到臨盆前的女人。實際上她準備了很多溢美之詞，就像從前書里讀到的那樣，母愛是何等的偉大，而此刻正在待產的人，是自己非常喜愛和尊敬的韓語老師。

然而，此刻的她卻心如刀絞。

這是一家設施略簡陋的醫院，只因價格更劃算些。

韓語老師是個有顏有才華有修養的女人，丹妮還記得第一天見到她時，那種驚艷和如沐春風之感并存給人帶來的震撼。語言學碩士，做過五邊國際論壇的同聲傳譯，博文強識，溫文爾雅，時而還會帶自己去她在這邊的公寓里吃她親手做的飯。她最喜歡炒油麥菜和雞蛋，這也是挑食加厭食的丹妮少有的，極為舒心的用餐經歷。

丹妮有時候會想，自己何德何能如此幸運，能有這樣一個韓語老師，單獨做自己的家教？每當想到這里，她便痛心不已。

那些曾經美好的生活記憶，完全被老師的一場戀愛打破了。

丹妮不知道她的具體年齡，出于禮貌，也從沒問過。只知道她從小缺愛，內心有傷。為了和命運搏一把，拿著自己攢下的嫁妝錢，來到了這里讀文學碩士。在這里，遇到了“愛自己愛得死去活來的男人”。他在街上搭訕的她，被她的美貌所折服，從此鉆營提供情緒價值，和愛情感覺，令本來就缺愛的女人墜入了萬劫不復的愛河。

男人普通專科院校畢業，長相平平，然而卻談資豐富，很容易給人一種和善可信任的感覺。同時，他強烈的控制欲，以及占有欲，則令她感到了從未體驗過的歸屬感，以及“深深的被愛”。

在他不斷的示愛中，她放棄了工資是他五倍的工作，被“我養你”深深感動。

在他不分性別的吃醋中，他放棄了社交以及一切朋友，而丹妮或許是堅持到最后的那個，或許是因為年齡小，或許是因為丹妮生性沉默相貌甜美乖巧，她免于其他同性朋友的結局，沒有被踢出老師的社交圈。

接下來，便是獨屬一人，好景不長，終于迎來了人格的摧毀。

丹妮手里依舊拿著鮮花和獼猴桃，站在病房門口，本來打算走進去的她，此刻只能別過臉去，因為她已經淚流滿面。

把禮物交給護士，找了個借口，匆匆離開了。

老師的眼睛，多了新傷。這樣的事情，竟然能發生在臨盆前。這令丹妮內心崩潰。

回到住處，趴在床上，再也不愿起來，很快，淚水濺濕了枕頭。

“丹妮怎么了？今天不是去看望老師了嗎？”琵琶老師走進臥室，看著丹妮，輕輕撫摸她的頭發，溫柔地問道。

“老師，我現在想喝酒可以嗎？”丹妮嗚咽著乞求。

“哦，當然可以。走，咱們洗把臉去客廳邊喝酒邊聽音樂。”老師溫柔地說道。

“這酒，好苦。”客廳里，丹妮拿著酒杯，看著老師，突然感嘆道。

“嗯，這是一款特殊的酒，出自意大利，是風干的葡萄釀制的呢。雖然苦，但是別有風味，復雜而強勁，非常適合緩解苦澀的心情呢。”老師笑著說。

“老師，你說......做母親偉大嗎？”丹妮突然問道。

“嗯……我見過一件雕塑藝術品，是一只巨大的蜘蛛，作品名字叫做母親。”老師的話，令丹妮感到了震驚。“做母親，更多的是苦難。變成蜘蛛或者駱駝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失去自我意識，奉獻自己，是一個艱難的課題。當然也可以有幸福，但不一定都有。也有的母親，變得絕望，轉而把孩子變成發泄對命運的怨懟的對象和未來可寄托和剝削的對象。”

丹妮感到一陣脊背發涼。

“那男人呢？”丹妮又問道。

“有好有不好吧。這個，說不準，好比彩票抽獎，有蠢壞丑，也有聰明善良心靈美，很難說。”老師回答。

“那.....如果一個本來不及格的男人，會因為做了爸爸而變得好一些嗎？”丹妮忍不住擔心。

“概率極小。”老師聲音平靜似水，“但是變得更差的可能性會更大一些。”

“這酒，真苦。”丹妮忍不住感嘆了一句。

“生活，可以因為一朝不慎的判斷力失誤的選擇，變得比這酒，苦澀多了呢。”老師輕輕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