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某市。

飛機降落時已是下午4點多了，該城突降暴風雪，氣溫下降到了零下十幾度。

狂風肆虐，大雪紛飛，地面鋪上了一層厚厚的積雪，整座城市銀裝素裹，分外好看。

蘇麗在機場餐廳點了兩碗咸菜肉絲面，外加3個荷包蛋，其中老板2個，她1個，以加強營養抵御風寒。

蘇麗特意交代服務員說，老板那碗面不要香菜，不要味精，要少鹽少油少醬油多醋，還要微辣。服務員是個中年阿姨，奇怪地看了江一霆一眼，滿臉不屑地抱怨道：“一碗面條而已，窮講究可真多。”

阿姨沒有立即起身通知廚房，而是繼續低頭刷手機看視頻。

明顯是一位趁老板不在，消極怠工的老“油條”。

蘇麗催了好幾回，阿姨才慢吞吞地走進廚房，一刻鐘后兩碗咸菜肉絲面終于煮好了。

阿姨把面端上來后，蘇麗特意問她哪一碗面條“不要香菜，不要味精，要少鹽少油少醬油多醋微辣”？

阿姨沒好氣地指了一下放在江一霆面前的那碗面，翻了個白眼，轉身去隔壁桌收拾。

蘇麗不放心，用筷子從江一霆碗里挑了幾根面條嘗。面條剛進嘴，她猛然迸發一連串咳嗽聲，太辣了，辣得她耳朵都有點痛。

看上去沒有紅色辣油，吃起來為什么那么辛辣？更糟糕的事，面條不止辛辣，蘇麗感覺里面還放了很多鹽和味精，真是故意和他們對著干，這是誠心做生意嗎？

蘇麗想著自己到處奔波，求爺爺告奶奶，醫騰的生意一絲進展都沒有，而這位阿姨不僅怠慢顧客，還故意把微辣調成特辣，是不是仗著入駐機場飲食區有恃無恐啊？

她擼起袖子，起身正要沖過去找阿姨理論，被江一霆一把拽住。

江一霆示意她坐下，低聲道：“別浪費時間。”

他一貫主張不要浪費時間去喊醒那些裝睡的人。

吃辣這方面，她比江一霆厲害，蘇麗一聲不吭地主動把兩碗面條對換后，又倒了很多醋壓制住火燒火燎的特辣味。

江一霆問蘇麗：“你行不行啊？”

笑話，不行您來？

蘇麗豪爽地一揮手，滿不在乎地說道：“沒事，我可是辣妹子。”

辣妹子還放那么多醋？

江一霆沒再多說，低頭吃面。

吃完面從餐廳走出來，蘇麗忍不住打了一串寒顫，感覺身體冷得跟沒穿衣服似的，腳上的毛皮鞋根本不管用，腳趾頭全凍麻木了，呼口氣似乎都能結冰。

剛才吃辣面她還微微出汗呢。

這是她第一次來大東北，實在是太冷了。

等出租車時，蘇麗發現自己和周圍從頭到腳裹嚴嚴實實的女孩相比，御寒的行頭明顯準備不足。她只好使勁扭動身體，將厚厚的羽絨服緊了又緊。不行，她還是感覺冷得受不了，便不停在風中蹦跶，通過機械能轉化成熱能來御寒。

江一霆穿得很少，薄毛衣外套了件黑色薄羊絨中長大衣，站在風中玉樹臨風。

見蘇麗裹著羽絨服搓手跳腳，鼻子凍得通紅，江一霆伸手將她拎到自己身邊，替她擋住咆哮的狂風，垂眸看著她，笑道：“明知道冷還站風口上，你是不是傻？”

蘇麗抬頭看向江一霆，抱怨道：“怎么這么冷？真受不了。”她臉色蒼白，鼻頭像胡蘿卜，整個人縮作一團，像躲著雄鷹身邊的小雞仔。

“就這點出息？”江一霆嫌棄地將瑟瑟發抖的蘇麗摟進懷里。

風雪太大，出租車開到酒店附近停了下來，司機大叔回頭對江一霆和蘇麗說道：“那邊雪太厚，你們下車走過去吧，就50多米的距離。”

兩人下車，按司機大哥說的路線左拐進入一條小街，見小街地勢低洼，積雪很厚，車的確開不進來。兩人站在風雪中，能清楚地看見不遠處有一座醒目的紅色小樓，那就是他們今晚要入住的旅館。

不過，從下車點到旅館少說也有400-500米遠，蘇麗不禁感慨司機大哥那“50多米的距離”是怎么估出來的？

蘇麗在江一霆拖拉拽的幫助下，終于走出了這段積雪很厚的小街，來到旅館門前的一段斜坡。

斜坡已結冰，地面又硬又滑。

蘇麗小心翼翼地順著斜坡，一步一步地往上爬，走了五六步后滑了下來，再試，又滑了下來。

江一霆那邊情況同樣不容樂觀，他人高馬大往上沖得快，冰雪斜坡把他抖下來的速度更快，好幾次他還差點搞了個頭朝下倒栽蔥倒下來。

雙人溜冰，真是狼狽。

旅館橘黃色的燈發出柔和的光亮，酒店里有熱水，有暖氣，有柔軟的床……它們近在咫尺，可蘇麗他們就是沒辦法沖上這道斜坡！

旅館的前臺胖妞躲在大廳窗簾后面，看著江一霆和蘇麗的狼狽樣兒，笑得前仰后翻。

本來旅館前面的石頭樁上拴了根粗繩，方便旅客進出，但因為今晚下暴風雪，小旅館地理位置又偏，胖妞估計沒有人會來投宿，便早早地收了那根繩子，沒想到居然還真有人冒著風雪找到了他們小店。胖妞對眼前這對年輕人很好奇，他們看上去并非窮人，為什么不入住附近的大酒店？

反正老板不在，前臺胖妞便拿蘇麗和江一霆取樂，不管他們在外面多次絕望地摔倒在地，就是不出手相助。

“他們是故意的嗎？！哪有門口建斜坡的道理？這分明就是不讓我們入住！”蘇麗滑倒坐到地上，生氣地抓路邊的雪砸向斜坡。

沒辦法，這座小旅館在當地最便宜。現在遭的這些罪，還不是因為他們想省幾個錢？

“都說南方人不懂北方人的痛，今天我們算是體會到了，哈哈哈——！”江一霆滑倒在蘇麗身邊，不但不難過反而哈哈大笑。

蘇麗也笑著倒下，和江一霆并排躺在雪地上。

大雪紛紛揚揚，像鵝毛像棉絮，溫柔，輕盈。

四周樓房里萬家燈火，此時很多家庭正圍爐而坐，吃著熱騰騰的飯菜。

江一霆重重地呼出一口氣，道：“創辦醫騰科技到現在，公司經歷了兩次業務調整。從5月業務轉型到現在，我們自學機器學習，自學AI算法，自學臨床醫學，理清開發醫學軟件的基本思路，沒想到在市場拓展上卻是屢屢失敗。”

蘇麗好奇地問道：“江總，您后悔嗎？”

從一個人人敬仰備受尊敬的總經理到失意的創業者，您后悔嗎？

江一霆：“總經理又怎樣？一言不合可以讓你一切貢獻歸零。我今年28，后年30，古人說三十而立。人生短暫，我想獨立，想擁有自己的事業，雖然面臨重重困難，但我不后悔。你呢蘇麗，你后悔嗎？你后悔跟我一起創業嗎？”

蘇麗看了江一霆一眼，江總和她的想法一致。

但她想故意刺激一下他，道：“說實話，小賈找我時，我當時正在阿惠推薦的餐飲店里端點心送面條，那是我失業了兩個多月后第二次進入職場，我去餐飲行業工作只是為了生活，在那里工作了短短一個星期，卻讓我明白從事不喜歡的工作是多么痛苦的事！后來我進入醫騰，當時我就是想騎驢找馬，如果您這邊沒發展起來，我會在醫騰工作期間為自己找好下家，然后毫不猶豫地離開醫騰！我才不會在醫騰浪費時間，浪費我美好的青春呢。”

江一霆笑：“我猜得沒錯，那天你來公司和小賈交接工作前，是我先接待你的。我給你介紹醫騰時，見你那雙小眼啊骨碌骨碌轉得飛快。當時我就想，這家伙準在打什么壞主意。呵，果然如此。”

蘇麗“哼”了一聲，道：“我怎么可能那么明顯，和您說話時眼睛骨碌骨碌飛快地旋轉？誰會傻里傻氣地在領導面前，表現自己身在曹營心在漢？我當然會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真實的想法藏起來嘛！”

見天色越來越黑，江一霆站起身，伸手拉蘇麗：“想在馬路上過夜？起來吧，要睡回旅館睡。”

蘇麗站起身，低頭從手提包里找到粉色發帶和兩根纏了毛線的橡皮筋，遞給江一霆：“纏鞋子上增大摩擦力，我就不信了！醫騰科技公司的總經理和總經理助理會被這小小的問題難倒？”

江一霆夸贊道：“還是蘇麗聰明。”

蘇麗第一次聽見江一霆夸獎她，臉紅了，幸好此時天寒地凍，她一張臉早已凍凍得通紅，鼻尖更紅。

江一霆沒發現異樣。

蘇麗從手提包給自己也翻出兩根頭繩，蹲下身，把它們捆在鞋上，順便問道：“找我一起創業，是不是覺得我聰明又能干？”

江一霆嘴角上揚：“找你創業，是因為你野心勃勃又吃苦耐勞，還比我小好幾歲。你看啊，男人沒有女人長壽，萬一哪一天我老了干不動了，醫騰科技不還有野心勃勃的蘇麗照料嘛。”

蘇麗鼻子一酸，站起身來拍了江一霆一掌，吼道：“事業未成，不準老！沖——！”

“沖！”江一霆抓著蘇麗的胳膊，兩人一鼓作氣地沖上了冰雪斜坡。

終于入住旅館了。

洗了熱水澡，蘇麗在暖暖的空調房里寫代碼，感覺口渴得厲害，她知道是晚上那碗超級辣味面所致，便一邊寫代碼，一邊等江一霆送茶水來。

果然，不一會兒傳來敲門聲，江一霆給她送來了玫瑰枸杞姜茶。蘇麗喝了一杯，覺得口干舌燥的情況并沒有得到緩解，便去江一霆房內又要了一杯。

兩杯茶水下肚，還是口渴難受，蘇麗只好去江一霆房，直接把電水壺要了過來。

沒過多久，江一霆過來要茶水。

原來，蘇麗換給江一霆那碗面，雖然不是超級辣，但也沒有達到江一霆平時“少鹽少油不要味精”的諸多要求，讓他今晚也口渴得厲害。

一晚上，兩人來來回回地要茶水喝，一直折騰到凌晨3點多才安靜下來。

蘇麗睡到上午9點醒來，因為昨晚江一霆說過今天10點出門，她便慢吞吞地起床洗漱。9:30左右，江一霆送了來粥、饅頭和雞蛋，還給她買了一頂毛線帽子和一雙厚手套。

蘇麗戴上毛線帽，見帽子上面有兩個紅色毛線球，感覺像哪吒。她心里“呵”了一下，原來江總喜歡女孩子這種滑稽打扮。不過，外面的風實在太大，吹得人頭痛欲裂，她現在不管滑稽不滑稽，有帽子戴總是好的。

蘇麗頂著兩個紅色毛線球，打開電視，一邊吃早飯一邊看新聞。

新聞報道說，50年來罕見的大雪在多處交通要道壓垮了大樹，有關部門正在緊急清理。因為氣溫極低，道路結冰，報道還呼吁市民請盡量減少外出，司機朋友要小心開車。

吃早餐期間，蘇麗跑了七八趟廁所。昨晚她少說也喝了三茶壺水，現在滿肚子的水，走路都能聽到水在肚子里發出“哐當哐當”的聲音。

待會要外出見客戶，蘇麗覺得挺尷尬，她這樣頻繁上廁所怎么見客戶？

她不敢喝粥，只吃了饅頭和雞蛋。

快到10點了，蘇麗收拾資料和筆記本電腦正想出門，手機震動了一下，是江一霆給她發來一條短信。

短信說，考慮到今天氣溫低容易感冒，今天放假一天，前段時間你連續加班辛苦了，正好利用今天好好在旅館休息。

蘇麗看著短信直笑，猜想江一霆一定也像她這樣，滿肚子的水，不停地跑廁所。

領導就是不同，能把一件特尷尬的事說得如此委婉，還如此體恤下屬，不服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