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號桌坐著一個中年男人，穿著白色長袍，頭戴方巾，臉四十五度向上一動不動，黑色短須映襯著一張俊朗又略帶風霜的臉，眉頭微皺，似已陷入深深的思索。

周羽走進發現桌上放著一本書，封面上赫然寫著“幾何原本”四個字，穿越者的敏感讓他立即感到，此人必非凡人！于是面露微笑，輕聲說：“客官，您點的龍井。”

“哦，有勞了。”他收回思緒，對周羽笑了笑。

“客官若研習數學，僅止步于《幾何原本》，未免可惜了，徐光啟、利瑪竇乃至一干所謂‘泰西儒士’，也只是窺其一二罷了。”周羽放下茶具，并未停留，轉身便走，內心卻是緊張得要死，在古代，直呼長者名字是很大的冒犯，不知這句話能否引起此人的注意。

于是邊走邊在心里默念“一、二、三……”。

“小哥留步！”那人開口了。

“耶！”周羽壓抑著內心的激動，轉身回來，笑道，“客官還有何吩咐？”

只見此人站起來，抱了抱拳道：“小哥能否坐下一敘？在下有事請教。”

周羽故作為難地一攤手：“我這……”

“小哥不必為難，茶錢雙倍，只稍敘片刻。”

“好嘞。”周羽坐在對面，“您說。”

“何為數學？徐閣老學富五車，尤擅泰西諸學，天文、歷法、機械無所不精，小哥為何如此看輕于他？”此人言語間頗為不快，似有惱怒之意。

“客官別急，我自有原因，但首先得認識一下，我叫周羽，本地人氏，請問客官尊姓大名，何方人士？”周羽笑嘻嘻地說道。

“宋應星，字長庚，江西奉新人氏。”宋應星見這個伙計口出驚人之語，言語與常人用法不同，不知何方神圣，于是再次拱了拱手。

宋應星？名字好熟啊，一時想不起來，但肯定是個大咖，哎，要是有百度查查就好了，周羽心里想著，故意毫不在意地笑道：“原來是長庚兄，久仰久仰。”

宋應星擺擺手，示意周羽接著說。

“請教長庚兄，幾何有何用處？”

“徐閣老有言：金針度去從君用，來把鴛鴦繡于人，講的就是幾何的妙處，又言度數旁通十事，將幾何的用處講的通透，幾何乃是不用為用，眾用所基，其用為測度、天文、水利、律呂、軍事、會計、建筑、機械、醫用、計時十事，可謂廣矣。”宋應星言必稱徐閣老，可見已將其視為恩師了。周羽聽得是一腦袋漿糊，心里不免抱怨一句，沒學好古文害死人啊，可大致聽明白了，幾何用處大唄。

“老子說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然而，自然是什么？道又是什么？老子只說道可道，非常道，他也說不清。但自然所遵從的規律難道真的沒法探究么？日月星辰、草木魚獸乃至萬物靈長的人，其運行和生長的‘道’到底是什么？是什么規定著這一切呢？關于這個問題，泰西有位先賢名曰畢達哥拉斯，認為萬物皆數。”

“是啊，凡物有形有質，莫不資于度數。”宋應星插話道。

“但此話有所偏頗，我們不去深究。單說長庚兄所問的數學，也不是幾句話所能講清的。籠統地說可能就是你所說的度數，這是一門學問，包括數論、幾何、代數、分析、概率論、數理統計等等諸多領域，每個領域又會細分為若干子學科，紛繁復雜，不一而足。我中華文化雖流傳數千年，卻在數學上落后泰西太多。舉個例子，長庚兄研讀幾何，想來也能明白。”說著，周羽用指甲在茶碗里蘸了蘸水，在桌面上畫了一個直角坐標系。

“長庚兄請看，桌子是個平面，我在桌面上畫兩條相互垂直的射線，共同的端點稱為原點。此為橫軸、此為縱軸，每條軸沿射線方向等距離刻畫數字一、二、三……以致無窮，那么請問，在這個平面內任意一點，能否用數字表示？任意兩點呢？任意多點呢？把這些點依次連起來的圖形呢？”

“嗯，我想想，每個點都可用一對數字表示，每個圖形圖形都可用無窮多對數字表示！”宋應星突然露出了興奮的表情，右手摸著茶碗一飲而盡，“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周羽心中竊喜，高中數學基本能糊弄一陣了。

“長庚兄大才，小弟佩服。我們把橫軸設為甲軸，縱軸設為子軸，現假設甲、子均為可變數字，隨著點的移動，甲、子數對的數字跟著變化，那么請問：子等于甲是什么圖形？子等于甲方是什么圖形？”

宋應星用手指在桌子上比劃了一會，道：“子等于甲是一條射線，子等于甲方，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四分之一圓。哈哈哈哈，妙啊，太妙了，精妙絕倫！”宋應星把桌子拍得啪啪作響，頓時整個屋子的人全都抬頭看他，連說書先生都停了。他趕緊站起來作個圈揖，陪笑道：“打擾了，打擾了，你們繼續。”

“剛才所說，橫軸縱軸即為坐標系，甲、子作變量即為代數，代數加坐標，為幾何的一個子學科：解析幾何。世間有形萬物，皆可置于坐標系內，皆可以數字表示。”周羽補充道。

“以變量表達圖形，以數字研究圖形性質——周先生大才，這番高論令在下佩服。剛才在下有眼不識泰山，言語有所冒犯，望先生海涵。”宋應星興奮得滿臉通紅，不停地搓手，稱呼也從小哥變成了先生。

“哈哈，長庚兄過獎了，術業有專攻，你千萬別叫我先生，叫老弟吧，要不小羽也行，再說，這可不是我的高論，這是泰西數千年來一輩輩先哲開創的理論，算不得我頭上哈。”周羽表面上滿不在意，心里早已樂開了花。

“對了，長庚兄，我這里有點毛病。”周羽指了指自己腦袋，“不知什么原因，近來我把好多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凈，所以跟你打聽打聽，如今是哪年哪月、哪位天子在位？”

宋應星啞然失笑，道：“天下竟有這種病？如今是崇禎二年三月初五。”于是他把當今天下形勢簡單講了一下。

周羽越聽心越涼，心想：我這倒了血霉了，好容易穿越了一把，竟然來到這亂世，自己也沒有開掛，后來的歷史知道的得不多啊，倒是看過《明朝那些事兒》，就是圖一樂兒，啥也沒記住。崇禎……崇禎……在位幾年來著，好像有十幾年吧。

“賢弟——，老弟——，你怎么了？”看著周羽表情木訥，一言不發，宋應星問道。

“啊啊，沒什么，腦子疼，容易走神。”周羽回過神來應道。

“賢——那個老弟，不知你師從何人，學得如此高深的學問？那泰西之地，那個數學如此發達，是否已探究到自然之道了呢？泰西人情風貌如何？”宋應星現在已變成了十萬個為什么了。

“我說了，我腦子得了病，不記得誰教的我，學的內容也不完全記得。至于那泰西，離我大明數萬里之遙，位于極西之地，分為數十國，主要有英國、法國、荷蘭、葡萄牙、西班牙等大國，語言也多有不同。東海之東數萬里，極東之地，又有美洲，土著人稱印第安人，大部被泰西諸國所統治。反倒泰西與美洲相距更近些。”也不管對不對，周羽胡謅一通，反正也沒人證實。

“極西與極東，相距更近些？那我們不是住在一個球上？”宋應星眼睛瞪得老大，盯著周羽。

不愧是大咖，智商就是爆表，自己的無心之語，他竟能推理得如此準確，“確實如此，我們所居住的大球叫地球，月食見過吧？那就是我們的地球運行到月球和太陽之間，月球進入到地球的影子里的現象。泰西波蘭國有一人名叫哥白尼，著有《天體運行論》一書，論述日月星辰的運行規律，就講了這些……”

“周羽，你個小畜生，趕緊回來燒水，又去打擾客人聽書！”周羽還沒說完，剛才那個人又吼了起來。

“長庚兄，你慢慢品茶，我干活去了。”周羽起身走了。

宋應星沒反應，坐在那里石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