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午，張景軒搬個凳子坐在離人界門口休息，看著搬家公司的工作人員小心翼翼地把鋼琴往卡車上搬。

既然決定了要走，這個城市的東西還是得全部處理掉才行。

他的小套房和當初藍汐買下來的兩居室已經處理好了，等這個店子的清理工作做好，他們就可以走了。

一切塵埃落定的安心，讓他格外放松。

“這是做什么？”

聽著聲音回頭，簡逸楓剛好走到身邊站定。

張景軒拉過一個凳子放旁邊，拍了拍，示意他坐下，一邊解釋道：“退租清店?！?

簡逸楓點點頭：“她這店，確實生意不好。”

“不賺不賠，開了個寂寞?！?

“那你以后做什么？”

“看她吧，對了，還有一瓶帕圖斯。”

張景軒說著就朝里走，不一會兒拿著一個酒盒出來。

他邊說邊打開給他看：“這酒不錯，拿回去喝。”

簡逸楓指尖撫過那一串英文，笑了笑：“這酒可不便宜。”

“便宜我也不好意思送你啊，就當臨別禮物吧?！?

“謝……臨別禮物？”

“對啊?！?

張景軒側頭看他一臉懵逼的樣子，合上蓋子塞到他懷里：“你最近見過小汐沒？”

“你一個人走，還是和她一起？”

“自然是一起?！?

“所以你才這么高興?！?

張景軒對他這反應有些不明所以。

“她說她要帶我去一個遠離所有人的地方，就只帶我一個，我怎么能不高興?！?

“張景軒，我還沒有你的電話?！?

“留電話做什么，她要走，就是不想再和這里有聯系，不然走什么?！?

“那你呢？”簡逸楓低著頭看著酒，緊緊抿上的嘴唇好像還有點怒氣。

“以后做什么要看她的，去哪兒也是看她，她要走，你電話都不能留一個，她是她，你呢，你有自己的人生，為什么一定要順著她?！?

聽了這段話，張景軒久久沉默不語。

其實他是有些懵的，如果簡逸楓沒有喜歡藍汐，他會覺得他說這些話是為他好，但是他是喜歡藍汐的，所以他說這些是為了什么？

還是想要知道藍汐會去哪里，想要一個可以聯系上她的方法吧，或者，僅僅是在擔心他和她一起離開。

“張景軒，你看清楚了么，你對她真的沒有愛情？”

這話他聽過不止一次了，他自問自答也不止一次了。

張景軒抬頭，看著長街盡頭，熙熙攘攘人群里，藍汐朝這邊走來，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正緩緩地走進他的生命。

“我看得清清楚楚，簡逸楓，男女之間，不是只有愛情的，我不愛她，不想霸占她，你不用覺得我會趁虛而入，我孤單了這么些年，遇上這么在意的一個人，要愛早愛了，我從來沒有那種想法。”

簡逸楓拉了拉張景軒的衣袖下擺，讓他收回視線。

“張景軒，希望能再見?！?

不等回應，他站起身就離開。

“她來了，你不見一面嗎？”

看著簡逸楓的背影，也不知他聽到沒有，竟是沒有一句回應。

是知道他們要走，怕見了舍不得吧。

有時候真覺得挺可惜的，總覺得小汐錯過他是一種損失。

“看什么呢，這么依依不舍。”

“簡逸楓啊，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你一來，他就走了?！?

藍汐看了看那人消失的街道，坐到張景軒旁邊：“你說是簡逸楓？你們在說什么？”

“最近眼力不行啊，連他都沒認出來，其實也沒說什么，只是小汐，你該跟他道個別的?！?

“你跟他說了我們要走，他沒說什么？”

“你怎么也奇奇怪怪的?！?

“還有誰讓你覺得奇怪？”

“簡逸楓啊，有時候說話顛三倒四的，以前還不覺得，最近兩個月特別奇怪?！?

“是嘛?！?

藍汐突然覺得有點心酸，那樣驕傲的一個人，何至于連一個名字都不敢坦白。

“景軒，其實他有另外一個名字，簡亦海。”

簡亦海，張景軒默念了一遍，沒怎么在意，道:“差不多，也就一個稱呼，反正以后估計也不會再見了，對了，你上次留在吧臺里的東西。”

張景軒從身后的箱子里拿出一個盒子打開，里面是宋筱晴交給藍汐的東西，簡逸楓買的。

藍汐接過來抱在懷里，摸了摸表面的紙盒。

之前她就已經打開過了，里面是一個音樂水晶球。

“景軒，我曾經和藍澈說過，如果有誰用狗尾草和我求婚，我就嫁給他的。”

張景軒拿出那個水晶球也沒在意，一邊打開音樂開關，一邊問道：“是嘛，那這個狗尾草是他送你的？連音樂都是你喜歡的那首?！?

藍汐看著手里的水晶球，突然不說話了。

張景軒看出她的欲言又止，岔開話題：“這里也差不多行了，我再進去看看?！?

見張景軒進了門內，藍汐握著手里的水晶球，突然覺得自己好像真的挺寂寞的。

一直好像都在……求而不得。

求而不得。

她一度以為那樣就是最痛苦的了，汲汲渴望，終不得愿，她曾經歷過，所以不想簡逸楓和簡亦海再嘗試，直到失去藍澈，她才真正體會到什么叫世界末日。

哪里來的道別，哪里來的不舍，真正的死亡面前，不過是他看都沒來得及再看一眼的眷戀，是她只言片語都沒留下的遺憾。

最痛的，不是未得，而是失去。

她很清楚她不是一定要離開的，只是有些事，她想不透，不想通透，多少年的執念，都是藍澈，沒有酒的浸潤，她不敢越雷池一步，仔細那一晚的放肆，她是給付了幾分真心的，只是，她終究還是后悔了。

她欠下了一筆，還不起的債。

“想什么呢？”

張景軒伸手推推她的肩，“叫你好幾聲了?！?

藍汐看向他，說：“在想簡逸楓?！?

張景軒坐下，有些慎重地開口：“想他什么？”

“總覺得虧欠了他?！?

不該由著自己的性子，招惹了他。

“我覺得你就像活在舊社會的人，在你腦子里，一生就只能守著一個人，不然就是一種犯罪，我有時候特想問問你，你是不是覺得移情別戀的人，都該浸豬籠?。俊?

“浸豬籠，什么意思？”

“不懂說明你還有救?！?

明白了那或許只是一種調侃，藍汐說：“我曾經想過，如果不是先遇到藍澈，我會喜歡他的。”

“那現在呢……沒有了藍澈，你喜歡他了嗎？”

“等你心動了，你就知道了。”

那是一種無法扼制的感情，不是想不想，而是有沒有。

“還是算了，看你們一個兩個這樣子，我也不想遇到，就這樣吧，陪你孤獨終老了。”

-

那時候藍汐的心還沒有定，直到幾個月后躺在珊瑚海的地界。

這片因眾多的環礁島，珊瑚石平臺，像天女散花，繁星點點，散落在廣闊的海面上而得名的海域，一個個色彩斑駁的珊瑚島礁，鑲嵌在碧波萬頃的海面上，構成了一幅幅綺麗壯美的圖景。

一眼望過去，根本分不清夢境和現實。

淺灘的一塊礁石上，兩個人影分坐一端，藍汐懷中抱著一把月牙白的吉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

對面張景軒雙手撐在身后，抬頭望著干凈得像一面鏡子的天空，眼波流轉，眉目秀麗。

“小汐。”

海風攜著他的聲音，吹到她耳邊，有些模糊。

“從你把他的骨灰揚進這片大海的時候，就決定了一輩子在這兒陪他是不是？”

吉他久久沒有再發出聲音，藍汐回過神望著遠處藍到極致的海水，眼眸一片夢幻的藍色。

“景軒，我好想他?！?

她的聲音很輕，輕到海風不費勁地就能把它帶到了每一片泛濫的奔騰浪花中。

珊瑚海很平靜，溫馴得日復一日都沒法抹去礁石上的字——昔時人已沒，今日水猶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