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子弟于幼時,便當有正大光明氣象;
檢身心于平日[1],不可無憂勤惕厲功夫[2]。
[1]檢身:反省自己。
[2]惕厲:警惕謹慎。語出《易·乾·九三》:“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
與朋友交游[1],須將他好處留心學來,方能受益;
對圣賢言語,必要我平時照樣行去,才算讀書。
[1]交游:結交。
貧無可奈惟求儉,拙亦何妨只要勤。
穩當話,卻是平常話,所以聽穩當話者不多;
本分人,即是快活人,無奈做本分人者甚少。
處事要代人作想,讀書須切己用功。
一“信”字是立身之本,所以人不可無也;
一“恕”字是接物之要[1],所以終身可行也。
[1]接物:與人交往。
人皆欲會說話,蘇秦乃因會說話而殺身[1];
人皆欲多積財,石崇乃因多積財而喪命[2]。
[1]蘇秦:戰國縱橫家代表,字季子。以口才聞名,曾說服列國合縱抗秦,迫使秦歸還所攻占韓、魏兩國的部分領土,后來在齊國因反間活動被處死。
[2]石崇:西晉著名富豪,字季倫。生活奢靡成風,與外戚王愷斗富,后死于“八王之亂”時。
教小兒宜嚴,嚴氣足以平躁氣;
待小人宜敬,敬心可以化邪心。
善謀生者,但令長幼內外勤修恒業[1],而不必富其家;
善處事者,但就是非可否審定章程,而不必利于己。
[1]恒業:家庭的固定產業。
名利之不宜得者竟得之,福終為禍;
困窮之最難耐者能耐之,苦定回甘。
生資之高在忠信[1],非關機巧;學業之美在德行,不僅文章。
[1]生資:資質風度。
風俗日趨于奢淫,靡所底止[1],安得有敦古樸之君子,力挽江河;
人心日喪其廉恥,漸至消亡,安得有講名節之大人[2],光爭日月[3]。
[1]靡所底止:沒有盡頭。
[2]大人:德行高尚的人。
[3]光爭日月:與日月爭輝。
人心統耳目官骸[1],而于百體為君[2],必隨處見神明之宰[3];
人面合眉眼鼻口,以成一字曰苦(兩眉為草,眼橫鼻直而下承口,乃“苦”字也),知終身無安逸之時。
[1]官骸:五官和身體。
[2]百體:身體所有器官。
[3]神明:指人的精神、思想。
伍子胥報父兄之仇而郢都滅[1],申包胥救君上之難而楚國存[2],可知人心之恃也[3];
秦始皇滅東周之歲而劉季生[4],梁武帝滅南齊之年而侯景降[5],可知天道好還也。
[1]郢都:楚國都城,故址在今湖北荊州。
[2]申包胥:春秋時期楚國大夫,與伍子胥友好。伍子胥攻破郢都時,申包胥到秦國求救,哭了七個晝夜,秦國最終出兵救楚。后來楚昭王要賞賜,申包胥逃走不接受。
[3]恃:依靠。
[4]秦始皇滅東周之歲而劉季生:滅東周當在秦昭襄王之時,而不是秦始皇。劉季,即漢高祖劉邦。
[5]梁武帝滅南齊之年而侯景降:侯景,南北朝時人,字萬景。起初是北魏將領,后依附梁,不久起兵叛亂,攻破都城建康,史稱“侯景之亂”。降,降世。
有才必韜藏[1],如渾金璞玉[2],暗然而日章也[3];
為學無間斷,如流水行云,日進而不已也。
[1]韜藏:深藏不露。
[2]渾金璞玉:未加雕飾的金玉。
[3]日章:逐漸彰顯。
積善之家,必有余慶;積不善之家,必有余殃[1]。
可知積善以遺子孫,其謀甚遠也。賢而多財,則損其志;愚而多財,則益其過[2]。可知積財以遺子孫,其害無窮也。
[1]積善之家,必有余慶;積不善之家,必有余殃:語出《易·坤·文言》。
[2]益:增加。
每見待弟子嚴厲者易至成德[1],姑息者多有敗行,則父兄之教育所系也;
又見有弟子聰穎者忽入下流[2],庸愚者較為上達,則父兄之培植所關也。
人品之不高,總為一“利”字看不破;學業之不進,總為一“懶”字丟不開。
德足以感人,而以有德當大權[3],其感尤速;財足以累己,而以有財處亂世,其累尤深。
[1]成德:有德行的人。
[2]下流:人品卑劣。
[3]當大權:掌握權柄。
讀書無論資性高低,但能勤學好問,凡事思一個所以然,自有義理貫通之日;
立身不嫌家世貧賤,但能忠厚老成,所行無一毫茍且處[1],便為鄉黨仰望之人[2]。
[1]茍且:不循禮法。
[2]鄉黨:同鄉。
孔子何以惡鄉愿[1],只為他似忠似廉,無非假面孔;
孔子何以棄鄙夫[2],只因他患得患失,盡是俗人心腸。
[1]惡(wù):厭惡。鄉愿:外貌謹厚,其實與流俗合污的人。
[2]鄙夫:鄙陋淺薄的人。
打算精明,自謂得計[1],然敗祖父之家聲者,必此人也;
樸實渾厚,初無甚奇,然培子孫之元氣者,必此人也。
[1]得計:計謀得逞。
心能辨是非,處事方能決斷;
人不忘廉恥,立身自不卑污。
忠有愚忠,孝有愚孝,可知“忠孝”二字,不是伶俐人做得來;
仁有假仁,義有假義,可知仁義兩行[1],不無奸惡人藏其內。
[1]兩行:兩種品行。
權勢之徒,雖至親亦作威福,豈知煙云過眼,已立見其消亡;
奸邪之輩,即平地亦起風波,豈知神鬼有靈,不肯聽其顛倒[1]。
[1]顛倒:顛倒是非。
自家富貴,不著意里[1],人家富貴,不著眼里[2],此是何等胸襟!
古人忠孝,不離心頭,今人忠孝,不離口頭,此是何等志量!
[1]不著意里:不放在心上。
[2]不著眼里:不嫉妒。
王者不令人放生,而無故卻不殺生,則物命可惜也[1];
圣人不責人無過,惟多方誘之改過,庶人心可回也[2]。
[1]物命:萬物的生命。惜:愛惜。
[2]庶:差不多。回:回歸向善。
大丈夫處事,論是非,不論禍福;
士君子立言[1],貴平正,尤貴精詳[2]。
[1]立言:著書立說。
[2]精詳:精細周詳。
求科名之心者[1],未必有琴書之樂;
講性命之學者,不可無經濟之才[2]。
[1]科名:功名仕途。
[2]經濟:經世濟民。
潑婦之啼哭怒罵,伎倆要亦無多,惟靜而鎮之,則自止矣;
讒人之簸弄挑唆,情形雖若甚迫,茍淡然置之,是自消矣。
肯救人坑坎中[1],便是活菩薩;
能脫身牢籠外,便是大英雄。
[1]坑坎:困境。
氣性乖張,多是夭亡之子;
語言深刻[1],終為薄福之人。
[1]深刻:嚴酷峻刻。
志不可不高,志不高,則同流合污,無足有為矣;
心不可太大,心太大,則舍近圖遠,難期有成矣。
貧賤非辱,貧賤而諂求于人為辱;
富貴非榮,富貴而利濟于世為榮。
講大經綸[1],只是實實落落;有真學問,決不怪怪奇奇。
[1]大經綸:治理國家的才能。
古人比父子為橋梓[1],比兄弟為花萼,比朋友為芝蘭[2],敦倫者[3],當即物窮理也;
今人稱諸生曰秀才,稱貢生曰明經,稱舉人曰孝廉,為士者,當顧名思義也。
[1]橋梓:又作“喬梓”,用來比喻父子關系。喬,即喬木,外形高大挺拔,分枝繁盛。梓,一種矮小的落葉喬木。
[2]芝蘭:香草名,用以比喻朋友。
[3]敦倫:敦睦人倫。
父兄有善行,子弟學之或不肖[1];父兄有惡行,子弟學之則無不肖。可知父兄教子弟,必正其身以率之[2],無庸徒事言詞也[3]。
君子有過行,小人嫉之不能容;君子無過行,小人嫉之亦不能容。可知君子處小人,必平其氣以待之,不可稍形激切也[4]。
[1]不肖:不像。
[2]率:做表率。
[3]無庸:不用。
[4]激切:激烈直率。
守身不敢妄為[1],恐貽羞于父母;
創業還需深慮,恐貽害于子孫。
[1]守身:潔身自好。
無論做何等人,總不可有勢利氣;
無論習何等業,總不可有粗浮心。
知道自家是何等身份[1],則不敢虛驕矣;
想到他日是那樣下場,則可以發憤矣。
[1]身份:能力、素質。
常人突遭禍患,可決其再興,心動于警勵也;
大家漸及消亡[1],難期其復振,勢成于因循也。
[1]大家:高門貴族。
天地無窮期[1],生命則有窮期,去一日便少一日;
富貴有定數,學問則無定數,求一分便得一分。
[1]窮期:盡頭。
處事有何定憑?但求此心過得去;
立業無論大小,總要此身做得來。
氣性不和平,則文章事功俱無足取;
語言多矯飾,則人品心術盡屬可疑。
誤用聰明,何若一生守拙[1];
濫交朋友[2],不如終日讀書。
[1]守拙:安于愚拙,不學巧偽。
[2]濫:不加選擇。
看書須放開眼孔,做人要立定腳跟。
嚴近乎矜[1],然嚴是正氣,矜是乖氣[2],故持身貴嚴,而不可矜;
謙似乎諂,然謙是虛心,諂是媚心,故處世貴謙,而不可諂。
[1]矜:自傲。
[2]乖氣:邪惡之氣。
財不患其不得,患財得而不能善用其財;
祿不患其不來,患祿來而不能無愧其祿。
交朋友增體面,不如交朋友益身心;
教子弟求顯榮,不如教子弟立品行。
君子存心,但憑忠信,而婦孺皆敬之如神,所以君子落得為君子[1];
小人處世,盡設機關,而鄉黨皆避之若鬼,所以小人枉做了小人。
[1]落得:甘愿。
求個良心管我,留些余地處人。
一言足以召大禍,故古人守口如瓶,惟恐其覆墜也;
一行足以玷終身,故古人飭躬若璧[1],惟恐有瑕疵也。
[1]飭躬:使自己的思想言行謹嚴合禮。
顏子之不較[1],孟子之自反[2],是賢人處橫逆之方;
子貢之無諂[3],原思之坐弦[4],是賢人守貧窮之法。
[1]顏子:顏回。不較:不計較。
[2]自反:自我反省。
[3]子貢:姓端木,名賜,字子貢,孔子的弟子,善于經商。無諂:不諂媚。
[4]原思:孔子的弟子,字子思,孔子去世后隱居衛國。坐弦:安坐彈琴。
觀朱霞[1],悟其明麗;觀白云,悟其卷舒;觀山岳,悟其靈奇;觀河海,悟其浩瀚;則俯仰間皆文章也。
對綠竹,得其虛心;對黃華[2],得其晚節;對松柏,得其本性;對芝蘭,得其幽芳;則游覽處皆師友也。
[1]朱霞:紅霞。
[2]黃華:菊花。
行善濟人,人遂得以安全,即在我亦為快意;
逞奸謀事,事難必其穩便,可惜他徒自壞心。
不鏡于水[1],而鏡于人,則吉兇可鑒也;
不蹶于山[2],而蹶于垤[3],則細微宜防也。
[1]鏡于水:以水面為鏡子。
[2]蹶(jué):跌倒。
[3]垤(dié):小土丘。
凡事謹守規模[1],必不大錯;
一生但足衣食,便稱小康。
[1]規模: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