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狂歡(5)
書名: 巴黎圣母院作者名: (法)雨果本章字數: 5062字更新時間: 2014-01-21 11:35:03
說實在的,這段時間里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所有觀眾的目光都是緊緊盯著每一件事不放,然而有一個人卻是例外,他便是把自己吊在半空中的那個可憐的乞丐。他不僅對紅衣大主教以及弗朗德勒使團一行人的到來不屑一顧,甚至都沒有扭頭看過他們一眼,也許他覺得這樣做是在浪費他的時間而已。只見他雙腿交叉盤踞在柱子的頂端,就為了讓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當然,此時就算他在半空中玩起倒立來,估計也不會有人注意到他。現在,所有的貴賓都已經在看臺上就座了,最值得一提的還是科勃諾爾,因為他就坐在第一排,而那個骯臟乞憐的乞丐就在他的頭頂。只見那個乞丐坐在那里非常的淡定,臉上布滿了天生的樂天派才會有的表情,而嘴巴時不時地像機器那樣一開一合,反復嘮叨著:“老爺太太們,可憐可憐我吧!……”科勃諾爾似乎并不討厭與自己近在咫尺的乞丐,只見他非常友善地伸出手拍了拍乞丐的肩膀,而看到這一幕的人們個個都是目瞪口呆。乞丐顯然也是被“這突如其來的友好”嚇到了,趕緊轉過了頭,就在他看向科勃諾爾的瞬間,更加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兩個人的臉上迅速洋溢起了激動加喜悅的表情,他們仿佛是多年未見的老朋友,他們緊緊握著對方的雙手,并且還旁若無人地小聲訴說著什么。然而,在臺下的觀眾們看來,衣衫襤褸、身體骯臟并且卑微的乞丐,此時點綴在高貴的貴賓看臺上,就好像金燦燦的橘子上趴著的毛毛蟲。
臺下的觀眾,用一種充滿迷茫的眼神看著科勃諾爾和乞丐的“重逢”,于是他們開始在臺下小聲議論此事,并且還不厭其煩地做出了種種猜測。剎那間,大廳再度沸騰起來。然而,我們的紅衣主教大人,此時卻非常不和諧地站了出來。在他的座位上,他也能大概看清楚那個令人討厭的乞丐的身影,他想當然地以為那個乞丐正在行乞,對于這樣的事情,紅衣主教大人是不能不管的,更何況此時他已經被憤怒沖昏了頭腦,只見他沖著門衛大聲吼道:“你們這群廢物,快把這個討厭的家伙給我扔到河里去!”誰知,他的這句話卻惹惱了科勃諾爾。科勃諾爾的雙手仍然緊緊地和乞丐握在一起,嘴里卻說道:“都不許動,這是我的朋友,我看你們誰敢再上前一步!”
“誰敢亂動!誰敢亂動!”臺下的觀眾也唯恐天下不亂地附和著,在他們眼里,科勃諾爾顯然已成了英雄,因為只有他這樣的英雄,才有勇氣當眾頂撞不可一世的紅衣主教大人。從這一刻起,“襪子商”科勃諾爾在巴黎,將會像在剛城一樣,用菲利浦·德·果明的話說就是:“在群眾中享有極高的聲望,因為,這樣的英雄,能夠有如此的勇氣,必然會得到民眾的擁戴。”
紅衣主教大人顯然更加生氣了,他咬了咬嘴唇,然后稍傾身體,對身旁的圣熱納維埃夫寺院的住持低聲抱怨道:“真是沒有想到,來自弗朗德勒的‘鄉巴佬’這么放肆,如此的目中無人。”而那位住持也順著主教大人的話頭,接著說道:“尊敬的主教大人,這都源于您的仁慈啊,你越給他們臉,他們就越不要臉,真是一群混蛋!”主教大人又說道:“你說得很對,這群不要臉的混蛋簡直是要瘋了!”很顯然,紅衣主教大人的話得到了在場所有支持他的人的贊同,他們紛紛對此不停地附和著。看到這一幕,紅衣主教大人的內心終于是找回了些許的平衡,畢竟他也有了讓人肯定的言論。
介紹了大廳中這么多的情況,我深信——一些具有超強形象思維和概括能力的讀者,估計他們早已在腦海中描繪出,那座長方形的寬闊大廳里面的大致情景了吧。金色錦緞的豪華貴賓看臺坐落在大廳的中央,隨著門衛的大聲通報,那些自以為是的“貴族”從旁邊的一個小門依次進入大廳,現在他們基本上已經各就各位了。這群人的打扮和神情,絲毫不加掩飾地向群眾展示著他們的高貴,他們頭上要么戴的是貂皮帽,要么就是天鵝絨或者猩紅綢緞做的帽子。看臺的四周擠滿了觀眾,他們正津津有味地對著臺上的這群人品頭論足,要知道,要想在同一時間里看到如此多的上流人物,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還有就是那個木頭臺子,上面豎著四個色彩艷麗的木偶,臺下也有四個。可是,由于剛才一陣熱鬧吸引了觀眾的注意力,這時已經沒有人在意這些木偶的作用了。還有那個又高又瘦,穿著黑衣服,喜歡與小姑娘聊天的甘果瓦,也早早被觀眾拋在了腦后,至于他精心制作的開場詩,估計已經沒幾個人記得了!
自從紅衣主教大人一來,甘果瓦便在心里暗道:糟了!恐怕自己這次精心設計的戲劇要泡湯了。突如其來的這一幕,讓甘果瓦坐立不安起來,因為他發現觀眾的注意力已經轉向了主教大人。因此,他不止一次地吩咐演員們要提高聲音,可這根本于事無補。不得已,他不得不讓演員們暫停演出。他奔走在觀眾之間,勸說他們繼續觀看自己編寫的戲劇,他反復宣揚他的戲劇是如何的精彩,他甚至懇求吉絲蓋特和麗埃納德為自己拉觀眾,可這根本沒用。因為,此時此刻,群眾的眼中只有貴賓看臺上的那些貴族,只有這些人才是他們需要觀看的。他們覺得——舞臺上和看臺上無非都是在演戲,相比于舞臺上那些滑稽可笑的演員,看臺上的那些貴族顯得更加的生動、直觀,并且有血有肉。兩個臺子上演的無非都是貴族與普通民眾、教士與勞工之間的沖突罷了,與其去看那不知排練了多少遍的戲劇,還不如去看那些活生生的人,比如高高在上的紅衣大主教,那唯命是從的教士隨從,還有那群從弗朗德勒來的“鄉巴佬”,這些也是對權力和地位的最好詮釋。
我們的編劇甘果瓦隨即又想出了一招妙計,他打算混入觀眾群中,以觀眾的身份來要求宗教劇再次從頭開始演出。如果他的這種呼聲能夠得到大部分人的認同,那么他的計策就成功了。于是,他在人群中大聲地呼喊了起來:“宗教劇!宗教劇!從頭演,從頭演!”他身邊站著一位看似和藹可親的胖子,聽見這位老兄的話隨便說了一句:“宗教劇?從頭開始?那就從頭演吧!”頓時,自負的甘果瓦以為自己得到了部分觀眾的附和,便又一次提高嗓音呼喊著自己的口號。照這樣下去的話,他的妙計很有可能就會實現,誰知道,這個時候又發生個小意外。
又是那個調皮鬼,“磨坊”若望。很明顯,他對甘果瓦的口號很討厭,所以他那尖銳的嗓音再次破空而出:“同學們,你們說說,宗教劇已經結束了,可那個混蛋卻要求從頭再演,他是不是腦子進水了啊!這絕對不行,堅決不行,不行!”若望的話倒是很快得到了所有學生的附和,只聽他們跟著若望一起吼道:“不行,堅決不行!打倒宗教劇……”然而,甘果瓦也不是一個輕易認輸的主兒,他也是把聲音提到最高,吼道:“重新開始!重新開始……”頓時,整個大廳都被這兩種聲音吵得沸沸揚揚。沒過多久,這種此起彼伏的聲音終于驚動了紅衣主教大人。他朝著幾步開外的一個司法宮典吏問道:“怎么回事?今天這群人是不是都中邪了啊?怎么個個都跟魔鬼似的,鬼哭狼嚎?”
司法宮典吏是一種兩棲類的官員,他們既屬老鼠,又屬鳥雀;既是審判官,又是士兵。
聽到主教大人問話,這名典吏膽戰心驚,唯恐自己的回答觸怒這位大人,但是他又不敢不回答。于是他趨步上前,也不敢直視主教大人,聲音顫抖著,哆哆嗦嗦地向這位主教大人解釋道:“是這樣的大人,在您中午還沒有到達司法宮大廳時,觀眾們就已經等得不耐煩了,當時的局面簡直是無法控制,最后只能順應他們的要求,只得上演戲劇了。”紅衣主教聽了,倒是表示理解,然后說:“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啊!我想,即便當時大學校長在這里,他也只能這樣處理了。您說呢,居約姆·韓先生?”“大人,我們沒有看到這出戲的前半部分,也是我們的幸運那!”接著,典吏又小心翼翼問道:“那么現在如何處理眼前的這種情況?”“演吧。既然這幫混蛋喜歡看,那就命令他們重新開演吧,反正我也不看,與我也沒什么關系,我正好借這個時間好好念一下我的祈禱經文。”紅衣大主教最后說道。
這名典吏終于松了一口氣,只見他迅速走到了看臺邊,揮手示意臺下安靜,然后大聲地宣布:“大人剛才指示了,為了讓今天所有在場的人滿意,大人下令繼續演下去!”的確,無論如何,都得讓這兩部分觀眾稱心滿意。于是,宗教劇又開始上演了。
對于已經恢復安靜的觀眾群來說,盡管他們對舞臺上上演的戲劇不滿意,可是也沒得選擇。而甘果瓦看到觀眾們的注意力再次集中在了他的戲劇上,他心中再一次充滿了自豪和得意,同時他也希望這種“好景”一直持續下去。可是,沒過多久,一聲響徹整個大廳的通報聲再次打破了甘果瓦的美夢。
原來,貴賓看臺上嘉賓并沒有到齊,這個時候又是陸陸續續地來了一群人,門衛再次大聲地通報著他們的名字和身份,于是,臺下的觀眾很快就又一次拋棄了枯燥乏味的宗教劇,目光再次轉向大門口。很快,大廳里又變得吵鬧了起來。
“雅克·沙爾莫呂先生——教會法庭代訴人!”
“若望·德·阿雷先生——候補騎士,巴黎城騎巡總管!”
“加約·德·吉諾亞克先生——騎士,布魯沙的領主,炮兵統領!”
“德厄·阿蓋先生——全國森林巡查官!”
“路易·德·格拉維爾先生——騎士,樞密官,國王近侍,法國海軍提督!”
“德里·勒·梅西耶先生——法國盲人院總管!”
……
門衛通報的聲音接連不斷,同時也掀起了一陣陣騷動。當然,這種情況下,戲劇自然也沒法再演下去了。甘果瓦精心創作的如此優秀的戲劇竟然得不到觀眾們的認可,而且誰能想到一部情節曲折、文辭華麗、人物高尚的戲劇竟然落了個如此的下場,這讓甘果瓦簡直無法接受。
而此時,舞臺上的兩對夫妻,仍然在為自己的嗣子尋找舉世無雙的妻子,不過,他們也是陷入了困境。正當他們一籌莫展時,美麗的女神維納斯出現了。她身穿華麗高貴的短衣裙,邁著優雅的步子,走到了這兩對夫妻的面前。她告訴他們,她是來親自向他們的嗣子表示愛意的。這時,天神“朱庇特”也降臨了,只聽見更衣室里傳出轟隆隆的雷聲,他是來支持女神維納斯的。維納斯的“表白”進行得很順利,然而這時,一位手捧雛菊的少女出現在舞臺上。她身著干凈明亮的衣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瑪格麗特公主的化身,她說她也要嫁給這個嗣子。于是,他們三個人之間爆發了激烈的爭吵。經過一番爭執,他們所有的人都決定,此事還是交給圣母瑪利亞來裁決吧。為了能夠讓這出戲劇更加精彩,甘果瓦還專門設計了這樣一個角色——美索不達米亞國王堂·倍德爾。盡管情節是這么的精彩,只可惜演出多次被打斷,而現在已經沒有人知道情節進行到何處,只記得這么多角色是從梯子上爬上舞臺的。
悲哀的甘果瓦知道,這次是真的結束了,任憑他的戲劇如何精彩,恐怕觀眾們的注意力再也回不到舞臺上面來了。其實,隨著紅衣主教大人的入場,這一結果就早已注定,當然,還有弗朗德勒使團一行人的到來。觀眾眼中此時再也容不下任何東西,比如一出優秀的戲劇,他們全部的心思已經被看臺上的“貴人”吸引。甘果瓦恨透了看臺上那些人,他們的名字、他們的身份、他們的衣著打扮、他們的相貌,此時都化作了他的眼中釘、肉中刺。他在心中不斷地詛咒著他們,恨不得他們立刻去死。由此可見,甘果瓦這回受到了多大的刺激和羞辱。他時不時地拉一下吉絲蓋特和麗埃納德的衣袖,可是,除了這兩位姑娘和那位稍有耐心的胖子外,其他人都沒有看戲,甚至連一眼都沒瞅過。也許,他們已經忘記了舞臺的存在。
想想發生的一切,甘果瓦又開始憎恨那些善變的觀眾:起初這些該死的混蛋還拼命要求上演宗教劇,甚至不惜以吊死司法宮典吏相要挾,然而這會兒,戲劇又從頭開始演了,卻沒人關注,這怎能不讓我們的大編劇氣急敗壞?怎能不讓他痛徹心扉?他甚至這樣想過:只要能回到起初那個熱烈的時刻,就算讓他去死,他也愿意!
終于,所有尊貴的客人都到齊了,而門衛那猶如號喪一般的通報聲音也戛然而止。觀眾也逐漸地安靜下來,而舞臺上的戲劇也再度恢復演出。甘果瓦終于長長出了口氣。可是,要說人倒霉,喝涼水都塞牙。就在場面剛剛平靜不久,那個來自剛城的襪商科勃諾爾,突然站起來沖著臺下的觀眾說了一堆讓甘果瓦憤怒至極的混賬話。
“尊敬可愛的巴黎市民們,他娘的,我真不知道我們在這里到底是為了什么?難道就是為了看舞臺上那些垃圾的、無聊至極的宗教劇嗎?我怎么看了半天,都找不出一點意思啊!他們除了會站在那里喋喋不休地說個沒完,還能干什么?簡直讓人煩透了!要是他們能夠增加一些武打場面或者摩爾人的舞蹈,也許會有點意思,至少比現在強!如果倫敦或鹿特丹的角斗比賽現場設在這里就好了,那才夠勁兒呢!這樣吧,尊敬可愛的巴黎市民們,我們不如來做個游戲,選個愚人王吧!我先說一下我們剛城選舉愚人王的流程:首先,我們很多人聚集在一起,然后每個人把腦袋伸進一個大窟窿里,做你認為最丑陋的鬼臉。最后,哪位做的鬼臉得到的掌聲最多,那他就是我們的愚人王了。我看今天現場來了這么多人,而相貌也是千奇百怪,如果想推舉一個愚人王出來應該很容易。我敢保證,這個游戲肯定比臺上的演出精彩十倍!怎么樣,朋友們,我們開始吧!誰先來?哪位先把腦袋伸出窗戶外做個鬼臉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