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舊日巴黎(3)
- 巴黎圣母院
- (法)雨果
- 5405字
- 2014-01-21 11:35:03
大學城位于丘陵地帶,東南方突起的巨大圓丘,便是圣熱納維埃夫山。從巴黎圣母院鐘樓俯視這里非常有意思:許多彎曲狹長的街道和一大片房子,從圣熱納維埃夫山的山頂向四面八方逐漸延伸,仿佛這些街道和房屋是從山上沖下來一樣,一直沖到河邊,姿態各異。有的好像要摔倒,有的又好像要回頭往上爬,似乎它們都在彼此相互制約,相互依靠。街道上來來往往移動著無數猶如螞蟻一般的黑點,似乎想要把眼前看到的美景攪亂,那便是從高處看見的熙熙攘攘的密集人群。
總之,那些不計其數的屋頂、尖塔以及此起彼伏的建筑物,以一種奇怪的樣子,扭曲著、割裂著大學城的整體輪廓。從它們散亂的縫隙中,我們甚至可以隱隱約約或者直接就能看到一大段長滿青苔的院墻,一座粗壯的圓塔,以及一座堡壘似的城門,那便是菲利浦·奧古斯特時期大肆修建的道院。旁邊是一片郁郁蔥蔥的草地,再過去一點是一條不知通向何處的馬路,路邊是一些年久失修的房子,可是這里的人煙明顯稀少。不過,還是有一些城外郊區是比較大的。首先就是始自小塔的圣維克多鎮,小鎮里的一座橋梁架在畢埃爾河上。另外那里還有一個教堂,里面有路易六世留下來的墓志銘;教堂的頂部屬于八角尖頂,還有四座十一世紀的小鐘樓。然后是圣瑪索鎮。三個教堂和一個修道院就位于那里,也許是年久失修的原因,教堂已經相當的破敗。再往遠處走,就到達圣雅克鎮。樹立在十字路口的一個非常漂亮的十字架,是圣雅克鎮的一個標志性路標。進入小鎮,便能看到圣雅克教堂,這是一座哥特式建筑藝術的代表性教堂,尖形屋頂十分引人注目。除此之外,還有一座叫做圣瑪格洛瓦的教堂,它建于14世紀,據說它的中堂曾經被拿破侖改成草料場,不過這座教堂至今保存得都很完整,非常漂亮。還有田園圣母院,里面有拜占庭式的鑲嵌圖案。視線繼續朝西看,拋棄田野中的夏特婁修道院(它和司法宮建于同一時期),跨過幾乎沒有行跡的伏維爾廢墟,繼續向西再次眺望,三個羅曼式尖頂建筑物映入眼簾。圣日爾曼鎮盡管地處偏僻,但是發展得相當不錯。圣緒皮斯修道院就在這里,這里有著二十幾條街道連接南北。從這里還可以看見一個小圓塔和圣日耳曼集市的四面圍墻,這是副主教恥辱柱。再過去,稍遠的地方是瓦廠,通向民窯的窯廠街,建于小山崗上的磨坊,還有麻風病院。
看完大學城的風景之后,我們把目光轉向右岸的新城。新城的風光迥然不同。新城比大學城大得多,而且也不像大學城那樣統一。一眼就可以看出它分為極為清晰的幾大塊。首先來看東方的這部分城區,這里宮殿林立,一直延伸到河邊。四座幾乎緊挨著的府邸:如意府、桑斯府、巴伯府、王后行宮。它們占據了從諾南迪艾爾街,至塞勒斯丁修道院的空間。這幾座豪華的府邸前面,盡管有著臨河的幾所暗綠色的破房子,卻遮擋不住游人的視線,仍然可以窺見府邸正面可觀的角度,寬大的四方形石頭窗子,雕刻精美的尖拱形大門,尖脊、輪廓鮮明的圍墻。這一群宮殿后面,是神奇的圣波爾府邸,其圍墻無邊無際,多式多樣,向四面八方延伸。有些帶有內隔墻,圍以柵欄,筑有雉堞,宛如城堡;有些被大樹遮蔽,好像查爾特勤修道院。在圣波爾府邸,法蘭西國王排場可謂闊綽,他安排了二十二位地位與王太子和勃艮第公爵相差無幾的王子以及他們的仆役。在這里有必要提一下的是,王子的套房不少于十一個房間,從客廳到祈禱室無所不包,更不用說走廊、浴室、蒸氣浴室等,更是應有盡有。國王的每位客人還享有專用花園、專用廚房、專用食物儲藏室等。還有家禽飼養場,里面還有二十幾個作坊,從燒烤到配兌酒水。還有各種各樣的游戲場所,數不勝數。這里比起當時國王的行宮——盧浮宮一點都不遜色,有“城中之城”之稱。
盡管圣波爾府邸被那四座府邸半遮掩著,但依舊是那么恢弘大氣、壯觀精美。圣波爾府邸還有三個附屬的大樓,它們是在查理五世在位時被合并在一處的。大樓和主殿之間有一些精致的彩色玻璃窗和小圓柱的長廊連接。這三座附屬建筑分別是王宮、盧浮宮和圣波爾大廈。這里的景色十分優美,間或有參天的橡樹,撐起讓游人歇息的綠蔭;間或有清澈的小溪,閃爍著粼粼波光,其中還能看見天鵝在逍遙地嬉戲;還有很多庭院,就好像是這一群建筑中頑皮而又惹人憐愛的孩子。獅子宮的低矮尖拱,由很多粗短的薩克遜柱子支撐著,被一道道鐵柵欄封得嚴嚴實實,就好像里面真的關著一只兇猛的獅子一樣。瀏覽完這一切,就可以看見圣瑪利亞教堂了,不過,這個教堂確實有點破舊。左邊還有巴黎府尹公館,兩側分別立著四座精致的小塔。中間,最里面的才是圣波爾行宮的真實面貌。它那重疊的大門,從查理五世以后便慘遭厄運,在建筑師手下任意宰割,在小教堂里,在走廊里,還堆砌了墻壁。行宮的兩座高塔緊緊貼在一起,高頂的圓錐形頂蓋下面雉堞起伏,從遠處往這里看,那簡直就是一頂別具一格的卷邊帽。
我們的目光繼續向遠處看,沿著環形宮殿群拾級而上,穿過外層房屋中的深谷(圣安東街在房屋中穿行而過),昂古萊姆府邸(我們只談主建筑)便映入我們的眼簾。要知道,這可是一座匯集了好幾個時代的建筑精華的豪華住宅。原本它是很古老、很舊的,可不知道是哪個自以為天才的建筑師為它打造了一塊嶄新的補丁,看起來非常不和諧。這座文藝復興時期的現代宮殿,屋頂陡峭,上面還裝滿了鏤花的雨水管,披著鉛皮,鉛皮上還有很多古怪圖案,而這些圖案是用閃閃發光的鍍金銅做成的。這個屋頂真算得上是新穎、豪華之至,盡管年代久遠,但風采依舊迷人。府邸中還有一些粗壯塔樓,不過也因年久失修,看起來就像是馬上就要被曬爆的大酒桶,上面已經滿是裂紋。后面是個尖細高聳的杜爾內爾宮,它明顯要比那些粗壯塔樓好看多了。無論你把視線望向哪里,不管是香博爾還是阿朗博拉,都沒有這里有魅力:這里到處都是尖塔、小鐘樓、煙囪、螺旋梯,還有那些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鏤空燈籠,更有無數的亭臺樓閣,真可謂不拘一格、各有千秋,紛紛表達著各自難以言傳的美韻。
在杜爾內爾宮的右邊,有一簇黑漆漆的大型炮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應有盡有,看起來就好像是一根橡皮筋把它們綁在了一起。還有就是那座主樓上的槍眼,簡直比窗戶還多。周圍還有一架吊橋,但是這個吊橋基本上已經成了一個擺設,并沒有什么實際作用。而臭名昭著的巴士底監獄,就在吊橋的對面。眾所周知,這里是關押犯人的,一靠近這里,陰森恐懼的感覺就讓人不寒而栗。這座巨大建筑的腳下,在炮彈射程之內,埋在兩座塔間的便是圣安東門了。
從杜爾內爾宮外一直到查理五世的城墻,仿佛鋪開了一塊天鵝絨般的地毯,其實那是農田和皇家花園,放眼看去,皆是一片片綠蔭,大片的鮮花。地毯中間,那由樹木和林間小徑組成的迷宮,就是戴達魯斯花園,那是路易十一贈給科瓦提埃的。科瓦提埃博士的觀象臺,就高高聳立在迷宮之上,猶如獨立的巨柱,上面還有一個小房子做柱頂盤,這座小房子便是“觀星宮”,博士經常會在這里進行可怕的星相觀測。這兒也就是今天稱之為“王宮廣場”的地方。
就像我們剛才說的那樣,我們會想盡辦法讓讀者對宮殿區有點印象,但僅指出最經典的建筑——這些建筑填滿了查理五世城墻和東方的塞納河之間的角落地帶,新城的中心則被一大片民居占據。右岸城島的三角橋,它的出口就在這里。有了橋梁,就會有民居,而有了民居才會有宮殿。扎堆擠在一起的民居彼此擠迫,就好像蜂窩一樣,但確實好看。房屋的屋頂高低不一,好像大海的波浪一樣高低起伏,頗為壯觀。首先,街道縱橫交錯,數不清的黑點在上面緩緩移動。以菜市場為中心,圣德尼街和圣馬丁街就像兩個威力無窮的發射點,向周圍延伸出無數條射線,還有很多折線,這些折線便是石膏廠街、玻璃廠街、織布廠街,在城區中蔓延開來。另外,還有一些美麗的建筑——小堡,位于歐項熱橋上,從這座橋的后面,可以直接看到塞納河河水在水磨橋的磨扇下不停地翻滾,小堡已經不再是叛教者朱利安統治時期那種羅馬樣式,而是一座十三世紀時的石質炮臺,質地非常堅硬;柱屋,坐落在河灘廣場的對面;圣惹為教堂,它原有的布置格局非常合理,不過現在已經被后來增加的“高貴”拱門破壞了;圣亞克教堂,它古老的尖拱外形好起來應該是開闊穹隆的藝術風格;圣約教堂,它那令人贊嘆不已的美麗尖頂,讓好幾代人都廣為稱頌;還有二十幾座記載其他歷史的建筑,它們對于自己的光榮歷史,被隱埋在街頭巷尾并不感到羞愧。此外,在十字街頭有用石頭雕刻成的十字架,這些十字架比絞刑架多很多,也是外城一個不錯的景觀。除了以上這些,圣無辜嬰兒墓、菜市場的恥辱柱、塔拉瓦十字教堂的“梯子”、小麥市場的環形房屋、菲利浦·奧古斯特時代的城墻,殘留至今的斷壁殘墻、提岸大街、密密匝匝的商店鋪面、草料港……這些組合在一起,就成了1482年巴黎城的大致景觀。
除了以上的宮殿區和居民區以外,新城還呈現出第三種面貌,那就是長長的修道院區。它沿著新城的四周,從東到西,蜷縮在封閉巴黎的加固城墻的后面,成了由修道院和鐘樓組成的第二道內城墻。小塔公園旁邊,圣安東街與寺院舊街之間有圣卡特琳修道院和那遼闊的農田,直抵巴黎城墻。寺院舊街和新街之間,是廟堂修道院;廟新街和圣馬丁街之間,是圣馬丁修道院,花園縈繞,其雄偉與壯麗,僅次于草場的圣日耳曼修道院。圣馬丁街和圣德尼街之間是被圍墻圈起的三一教堂;最后,在圣德尼街和蒙托戈爾街之間,是天主女修道院。女修道院的旁邊,便是奇跡宮殿破爛的屋頂,坍塌的院墻,這是混入由虔誠修道院組成的鎖鏈中,唯一世俗的環節。
最后,右岸密集的屋頂群中,第四區便自行勾勒了出來。它占據城墻西角,河水下游地段,緊緊靠在盧浮宮腳下,是另外一片由宮殿和府邸相接的地帶。菲利浦·奧古斯特建造的古老盧浮宮,這座建筑異常龐大,它的主塔更是粗大,四周連接二十三座塔樓,除了這些,還有很多小塔。從遠處看,好像是鑲嵌在阿朗松、小波旁府邸那座哥特式的頂樓里。這個多塔的巨大建筑,永遠挺著它那二十四顆大腦袋,碩大的身軀由鉛皮或石板構成,閃爍出耀眼的光芒,以一種奇怪的方式占據著外城的西部位置。
這樣一來,住宅區左右兩邊各有一大群宮殿,一邊以盧浮宮為首,一邊以杜爾內爾宮為首,北邊則是一帶寺院和田園。這便是外城的整個建筑格局,有富麗堂皇的,有精致玲瓏的,也有破敗不堪的。總而言之,這是一副萬態俱生的十五世紀外城圖景。
從盧浮宮往前看,草場上延伸著比較廣闊的圣奧諾瑞關廂,還有綠色蔥郁的小布列塔尼園林;還有豬市,市場中間架著一口巨大的鐵鍋,是為了懲治那些制造假幣的人而設的;還有一個模模糊糊的東西,矗立在荒涼的平原上,它形體矮小,遠遠看上去,仿佛一座柱廊翻到在地,這便是大名鼎鼎的隼山。
我們上面籠統地介紹了很多,無非是為了讓讀者對舊巴黎城有一個概括性的認識。總之,舊巴黎城分為三個城區:內城、外城和大學城。中間的內城是宗教的聚集地,盡管有些破敗,但地位卻是至高無上的。它的外形好像一只烏龜,覆蓋著瓦頂的橋梁,好像烏龜的腳從灰色的頂殼中伸了出來。大學城是學校的聚集地,在內城的左邊,它的外形呈不規則的四邊形,四邊形的邊長長短不一,仿佛一個傾斜的四邊形風箏。內城的右邊便是外城了,它的面積在三個城區中最大,且經濟最發達,它的外形是一個廣闊的半圓形,里面矗立的歷史建筑比內城和大學城都多。這三個城區由各種橋梁相連接,塞納河更是貫穿了城區的全境。各個城區之中街道密布,且雜亂無章。巴黎四周是廣袤無垠的平原,平原上遍布著眾多美麗的田地莊園,遠遠望去,景色非常的美麗。左邊是伊席、旺福爾、蒙魯日、讓提伊等,右邊是二十幾個村莊,從孔福朗一直延伸到主教城。遠處東邊是樊尚和它那七座四角塔,南邊是比賽特和很多小尖塔,西邊是圣克魯及其主樓,北邊是圣德尼及其尖頂,這便是十五世紀的巴黎全景。
可是,伏爾泰卻說,路易十四之前,巴黎只有四座美麗的建筑:圓頂的索爾邦學院、天恩谷教堂、近代的盧浮宮,第四座我不知道,可能是盧森堡宮吧。多虧伏爾泰創作了《老實人》,仍不失為幾代人中發出最精彩的魔鬼般冷笑的人。不過,這也證明了,絕世奇才對他不擅長的藝術可謂一竅不通。莫里哀就稱拉斐爾和米開朗琪羅為“他們那個時代小有名氣的人”,不是自認為很恭維他們嗎?
相比之下,如果讀者朋友們覺得今日的巴黎已經模樣大變,讓你無法獲得舊日巴黎的感覺,那你不妨在重大節日的清晨,在復活節或圣靈降臨節,日出之前,登到某個高處,由上而下地俯瞰整個巴黎市區,或許你會在太陽升起的那一刻,或許在鐘聲敲響的那一刻,在縹緲而又真實的情景中你會找到舊日巴黎的某些細節。你完全可以隨著這一切去想象:四面八方的鐘聲不斷擴大并融合在一起,匯合成一首氣勢恢宏的交響樂。你可以想象,現在只剩下這個巨大的合音了,不管它多么壯大,多么深邃,卻始終保持著透明。你仿佛可以看見每一個跳躍的音符,在鐘聲齊鳴中逸出;你仿佛看見奏樂的器材,在和聲中展現著各自的風姿;你仿佛看見一個鐘樓接著一個鐘樓,在那里傳出震耳的樂聲,它們彼此默契十足,用不同的樂器,不同的方式演奏著相同的音調,最后又一起融合成統一的樂章。可是統一中還是有幾個十分有特點的調子:尖銳、破裂的唱聲,這是圣馬丁教堂的;陰郁、粗暴的調子,這是巴士底的;粗壯的最低音,是盧浮宮的;舊王宮的音樂,莊嚴肅穆;和暢的音樂是圣母院的……就是這些不同格調的曲子成了交響樂中不同的分支,構成了各有特色的篇章。你靜靜地聆聽這些聲音,它們仿佛在跟你講述舊巴黎的歷史,并向你介紹舊巴黎的各個細枝末節。于是,就在這種交響樂中,你回到了舊巴黎,回到了十五世紀的巴黎,站在內城的巴黎圣母院上,眺望著眼前的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