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匡時衡，早已沒有了昔日顧盼神飛的風采，一雙深邃幽暗的雙眸透露著無盡的恐懼和不安。

見凜若走到自己的面前，匡時衡下意識地想往后躲。

然而無論他怎么用力，身體就像喪失神經機能一般使不上勁。

看到這里，凜若倏然悠悠開口道：“相信匡將軍已經知道了皇帝的本性，留這樣的人繼續當昭南國的皇帝，豈不是助紂為虐？”

說完，匡時衡的眼底頓時流連出復雜的目光。像是背叛，又像是攢盡了失望。

他一直以為他的衷心總能換來皇帝的一絲真情，沒想到他早就在自己的身邊安插了眼線。

還是葉嬈！

這對他來說是多么沉重的打擊，和自己同床共枕的人，竟是皇帝的心腹！他怎么忍得了！

難怪葉嬈時常進入皇宮，說是與那些嬪妃們做做女紅，聽聽昆曲，原來都是幌子！

他竟一點都沒有察覺，他怎么這么傻？

看著匡時衡冷峻的面容上反反復復涌現著復雜的情緒，凜若頓了頓，繼續說道。

“沒有趙旭章，還有二皇子趙京淵。聽說他德才兼備，有勇有謀，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你們這些大臣大可擁立他為新皇！”

話音剛落，匡時衡身體有些發怵，眉毛和眼睛頓時擰在了一起，就連嘴巴也不禁蹙起。

“您要開口說話？”看著匡時衡的神情，凜若立即問道。

一恍數十載，她還從未見過他這般模樣。

他曾經多么驕傲！

言罷，凜若便從袖口中拿出了另一個鎏金瓷瓶。她立即打開了瓶塞，放到匡時衡的鼻前。

瞬間，匡時衡恢復如常，身體也能正常活動，只是聲音略微有些嘶啞。

“你，為什么不殺我？”

匡時衡一字一頓地問道。

話音剛落，凜若的心底頓時如暴風雨席卷的驚濤駭浪一般浩大。

她怎么能親手殺了他！

隨后，凜若立即整理了自己的聲音，眼神微微有些閃躲道：“您是朝廷的國府將軍，您于昭南國而言意義重大！”

說完，匡時衡頓時肆意輕狂地笑了起來。笑聲悲哀婉轉，凄慘幽長，道不盡的自嘲暗諷。

為了皇帝，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跟凜若作對，沒想到如今留他性命的，卻是他最厭惡的人。

“可是我之前一直對你針鋒相對，你不記恨我嗎？”

聽到這里，當年的屈辱頓時涌上凜若的心頭。

恨！她怎能不恨！

“恨又如何？您的武藝才干不是隨隨便便一個人就能擁有。新皇需要您，這個國家需要您。”

凜若斂了斂波浪激蕩的雙眸，平靜地對匡時衡說道。

但這些也只是冠冕堂皇的說辭，哪怕他只是她曾經的父親，她都不會讓他死。

聽到凜若的話，匡時衡頓時苦澀地笑了笑。

他抬眸對凜若說道：“你長得特別像我認識的一個人。”

“哦？誰？”

“我女兒。”

說完，凜若的臉色有些晦暗。

他不是將她逐出家門了嗎？為何如今還要這么說？

“能與您的女兒有相似之處，倒也是我凜若的榮幸。”

倏然，匡時衡徑直掠過凜若的話，開始回憶道。

“她叫匡婧，說她是我的女兒，我卻一天都沒有盡到當父親的責任。對她，我缺少的不僅僅是關心和陪伴，還有愛。”

“將葉嬈帶回家的那天，我對她還大發脾氣，冷嘲熱諷。后來，一氣之下我竟將她的手筋腳筋悉數挑斷，逐出了家門。你說，她是不是必死無疑？”

聽著匡時衡的點滴回憶，凜若只覺想笑。他現在再說這些，又有什么用呢？

“您既然已經將她逐了出去，還擔心她死不死嗎？或者，匡將軍是怕她沒死，再上去補兩刀？”

凜若悠悠冷笑道，眼底流連的皆是漠然。

聽到凜若的冷言冷語，匡時衡倒也不生氣。

她說的是事實！

雖然眼前的女子與匡婧十分神似，但他知道，兩人并非同一個人。

當時，她負有燒傷，手筋腳筋又被挑斷，就算得以存活，這輩子都不可能站起來。

況且，眼前的女子自報屬于江湖門派，又醫術高超，殺人于無形，又怎么可能是匡婧！

只是，這世界上竟真的有如此的相似的人！看著凜若的一顰一蹙，他不禁想到了匡婧。

“我只是看到你，想起她罷了。”匡時衡嘆息道。

“匡將軍，如果不是我今天的所作所為，您根本就不會想到你的女兒。您對您女兒的愧疚和歉意，都只是建立在葉嬈背叛你的基礎之上。”

“昭南國自古以來就是男權至上的國家，您深受這種觀念的影響，所以一開始您對匡婧就沒有過一點點的關心和疼愛。如今您說這樣的話，我只是覺得荒唐可笑。”

凜若直接了當地說道，倘若細細聽，她的話里藏有明里暗里的怒氣。

聽到這里，匡時衡眼底的光亮再一次消退了下去。

她說的一點都沒錯，這些話全部戳中了他的痛處！

他只是在自欺欺人！

說完，凜若轉身便想要離開。

她一直努力地壓著自己的情緒，她怕她下一秒便會潰不成軍，她只想倉皇而逃。

正當凜若準備推門而去，匡時衡立即說道：“你放心，今日之事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還有……謝謝你。”

聽到這里，凜若抬開了腳步，回應道：“不客氣。”

“明天有人問到此事，您應該知道怎么說吧？記住，要將自己撇得干干凈凈。”

“你放心，我知道。”

隨后凜若便走出了偏房，映入凜若眼簾的還是地上橫七豎八躺著的人。

明日一定會有人發現皇帝死于非命，而地上的這些暗衛，皆是為了保護皇帝中毒而死。

而皇帝死于菁陽城的城主府里，趙弘得自然逃脫不了干系。

既然當初瘧疾一事治不了他的罪，那么現在，是時候了！

皇親國戚又如何！她自然能想辦法要了他的命！

在這世間，人做的每一件事都要為之付出代價。

既然他選擇得到一些不該得的東西，就勢必要失去他最不想失去的東西。

哪怕是生命！

想到這里，凜若緩緩勾起了一抹微笑。

她也終于替她師父報了仇！

然而在遠處，一直有一雙眼睛緊緊盯著凜若。

她是什么人？

竟能做到這般悄無聲息！竟不費吹灰之力就殺掉了趙旭章。

隨后，凜若便打開門扉，輕聲走了出來。

沉沉暗夜中，她隱隱約約感覺有一雙陌生的眼睛一直盯著她。然而當她轉頭看，卻發現只是一片虛無。

是她看錯了，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