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通鏢局這幾日喜氣洋洋，人人都忙得很。

陸知辰晚出早歸，白天悶著頭睡覺，竟錯過一個重大消息。

直到他自覺很久沒有動武，武藝有些生疏，去校場打算找鏢師練練手，才發現校場已經沒法用了。

滿地都是箱匣，上面綁著紅布，活像誰要去成親一樣。

陸知辰隨手拉過一個鏢師，認得是自己爹的徒弟，問道：“趙師兄，這是誰家的鏢啊，這么大排場，怎的不放前院？”

趙師兄人高馬大，一身橫肉。聽他這么一問，滿臉吃驚的樣子，嗓門頗大：“你竟不知？這是咱們鏢局備的禮啊，要拿去下聘的。”

陸知辰更吃驚，小聲嘀咕：“難不成我爹要續弦了？”他錯過了什么？怎么沒人跟他提前說過？

陸知辰拔腿便走，不理會身后趙師兄還在嚷嚷什么。

密室里，陸知川翻著資料，只抬眼給了陸知辰一個“你來啦”的眼神，繼續思考自己的事情。

陸知辰滿臉焦慮，快步走過來走過去，看兄長在忙，也不敢出聲打擾。最后實在憋不住了，試探著問道：“哥，你知不知道校場上全是聘禮？”

陸知川豈會不知，合上卷宗點點頭：“怎么了？”

陸知辰急切湊到他跟前，問他：“誰的？”

“我的。”

陸知辰大口喘氣，退幾步找張椅子坐下，撫著胸口道：“哎喲，嚇死我了，還以為爹梅開二度呢。”

“瞧你說的，爹如果想要開……二度，有何不可？”陸知川平靜無比，仿佛說別人家的事一樣。

“哇，哥你心真寬！”陸知辰佩服，“我尋思著我都這么大了，再弄個姨娘進來，也照顧不到我，萬一再給我們生個弟弟……”他比劃一下小童身高，“還得我們去照顧他！憑空多了許多事情，多麻煩啊！”

他走過去挨著兄長坐下，勾肩搭背：“我們一家人都已經相依為命這么多年，再多個人，怪不習慣的。”

陸知川也這么認為：“確實，咱們三個人挺好。”

“那你成親？！”陸知辰推了他一下。心知他早晚要成親的，但是聘禮鋪一地，還是覺得有些不悅，以后有嫂子就不一樣了。

陸知川把幾本卷宗理在一塊兒，又搬遠一點，騰出桌面來。他毫無將要成親的喜悅，相反的，還有些憂慮之色。

“成家立業，自然要先成家再立業。我們在這人世間，如非不得已，都必須這樣走一遭的。”陸知川淡淡地說道，既說給弟弟聽，也說給自己聽。

陸知辰趴在剛剛空出來的桌面上，無精打采問道：“好罷，說來聽聽，是哪家的豬拱了我爹辛苦養大的陸白菜？”

陸知川也不吊他胃口：“是恩師吳鳳業的孫女吳妍”。

“怎么從未沒聽說過啊？咱們在別院見過嗎？”陸知辰腦子里仔細搜索這個名字，毫無印象。

“你沒有聽說過很正常。她才十歲。”

“……”

“所以校場那些東西都是定親用的，并不算得正式聘禮。”

“……”

半晌，陸知辰才回過神：“所以你只是定親？”

“對。”陸知川古井無波，“至少五年后才會成親，這樣我就——”

“這樣你就有五年的時間不用受到婚事的困擾，枕邊也沒有人，可以繼續做我們的事，對不對！”陸知辰猛地坐起來，情緒激動地打斷他的話。

陸知川點點頭，卻不明白弟弟為何如此神情，拿手拍拍他的肩頭，安慰道：“五年時間雖然不長，但應該夠用了，這是最好的法子。”

陸知辰想的卻是另一件事，他一字一頓說道：“這法子，不止你用著，九王爺也是這樣想的！”

陸知川立刻反應過來，孟星瀾就是九王爺的障眼法。如此說來，九王府必然暗中有所圖謀。

他冷笑一聲，身為皇族還想圖謀的是什么，不言而喻。貴為皇子又如何？區區庶子，竟也敢肖想至尊之位。莫說嫡太子正值壯年，就是有什么閃失，嫡太孫已有兩位。除非大周像大楚當年那樣，皇族接二連三被屠，否則按順位，排在九王前的嫡子嫡孫可不少呢。

陸知辰繼續說著心里的想法：“怪不得遲遲不下聘禮，外面卻傳得風言風語。他圖謀的，也許不是一個五年能完成的事情。等孟星瀾到了年紀，他完全可以換個十歲的貴族千金繼續玩這套把戲！”

陸知川看法略微有些不同，那日在偏廳吃飯，他是從頭看到尾的。

“正妻不同側室，正妻是要生同衾死同穴的，除非完全鬧掰，否則很難瞞過去。”陸知辰越說越激動，“聽說那日被打死的侍妾，連求饒都不敢，可見平日家規嚴厲。這可不是一個閑散王爺該有的家風！”

陸知川等他拉拉雜雜說完了，面有不忍，但還是兜頭給他澆了一盆冷水：“你的猜測如何證實？”

陸知辰被他的話噎住，確實無法證實，除非抽著鞭子拷問九王爺說出實情。

陸知川想了一下，推測道：“只能等兩年后孟星瀾及笄。如果九王爺下聘禮，你的推論不攻而破。如果不是，孟星瀾很可能被嫁去大齊。”

“沒有兩年了，她很快就十四。等等，為什么是大齊？”陸知辰慌了，他跟不上兄長的思路，這個推測有點可怕。

陸知川理所當然說道：“因為吳嬌要嫁去大齊。”

“嗯？”陸知辰依然不懂，不愧是兄長，太聰明了，根本不是普通人能理解得了的。

陸知川只好一段一段跟他解釋：“吳家與孟家交好，好到什么程度？孟星瀾作為半女養在吳家。”

陸知辰點點頭，你現在說的是人話。

“吳嬌為什么嫁去大齊？吳大人身在吳氏大族中，又是朝廷不大不小的官員，嫁女入齊必定不是為了乘龍快婿多么一表人才。那是為了什么？”

“表達兩國交好之意？”陸知辰撓撓頭，按著最可能的方向猜測。

“表面上是這樣的，自從皇族不再通婚后，貴族之間偶有通婚。但吳氏中，吳嬌是第一位嫁去齊國的。我猜測，這是圣上的旨意，也符合吳氏一族的利益。”

“這和孟星瀾有什么關系？”

“吳嬌軟弱，不堪大用。”陸知川說道。他說完了，又把剩下的幾本冊子整理到一起，準備拿到書架上去。

“所以？”陸知辰按住他的肩膀不讓他起身。

陸知川一臉“我已經講完了”的神色，不解地看著弟弟：“所以什么？”

這很重要，陸知辰深深吸一口氣，恭敬請教：“為什么吳嬌不堪大用，孟星瀾就要嫁去大齊？”

“兩人差兩歲，也就是說，吳嬌兩年內表現得不能令吳氏滿意，孟星瀾就要作為下一位通婚女子嫁過去。吳氏總不能連出兩人罷，太明顯了。孟星瀾就很合適，又跟吳嬌一同長大，在那邊也能互相扶持。”

“這么說來，九王爺不跟孟家定親，也有這層觀望之意？”陸知辰頭大，這么多線索，哪個在前，哪個在后呢？

“也許有，也許沒有，這就看圣上和九王爺之間如何商量的。宮里的事情，我們還沒能力了解。也許等我任職后，能窺得一二。”

陸知辰神情懊喪：“說來說去，孟星瀾后半輩子只能在高墻深院里度過了。”

“世事無絕對，說不定孟侯爺視若掌上明珠，既不舍得她高嫁，也不舍得她遠嫁。”

“掌上明珠？”陸知辰苦笑，“連一件像樣的首飾都不置辦。孟侯爺并不疼愛她。”

那日在廣濟堂門口，孟執堂不耐煩的吼聲猶在耳畔。

陸知川點點頭，趁這機會勸說他：“所以你那點心思還是散了罷，你們倆不是一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