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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八月圍城

  • 寇明
  • 平衣笠守
  • 3043字
  • 2020-08-07 02:49:08

八月二十日,五丈河決堤與苦工叛亂的消息隨著潰退的士兵一起到達了牟平城。

牟平城的城門緊閉,護城河上的吊橋也被吊起。城內流傳著逾千過萬的亂民正向牟平城逼近的謠言,這讓百姓間人心惶惶。商鋪和民宅都關緊了門,偶有幾個無家可歸的乞丐敲門乞討,立刻就被趕走了。散在城外的幾個千戶所已經全部入城,穿著甲胄手握刀槍的官兵在街面上來回巡視,整個城市空氣仿佛都驟然冷了下來。

諾大的寧海州衙顯得十分空蕩,饒登和劉練臣相對而坐,彼此都冷著臉默不作聲。

“饒知州,我說你能別跟個小媳婦似的生悶氣么,你大小也是個知州。”良久后,劉練臣終于受不了這沉默,主動開了腔。

“劉指揮!你搞清楚,是你的餿主意把事情搞成這樣的!”饒登聽到劉練臣的話瞬間怒了,拍著桌子站了起來。

“得得得,一說你就生氣。”劉練臣走到饒登身邊,輕手輕腳地把他扶回椅子,“主意雖然是我老劉出的,可是饒知州你也同意了不是。”

“哼。”饒登無法反駁,翻了個白眼沒有說話。

“饒知州,事情已經發生了,你再生氣也沒用,眼下你我還是通力合作,努力解決事端吧。”劉練臣也坐回椅子。

“你想怎么解決。”饒登雖然已經不相信劉練臣,但眼下也只能找這個共犯商量。

“也沒別的辦法,只能趁著亂民還沒到,趕緊派出信使去登州和文登縣求救。亂民雖然人多,但應該沒有攻城器具,眼下城中還有三千余守軍,支撐十天半個月的綽綽有余。等到登州文登援軍一到,我們即刻從城內出擊,定能叫這群亂民有來無回。”劉練臣說得鏗鏘有力。

然而面對劉練臣這番慷慨激昂的陳說,饒登卻一言不發。他低著頭,讓人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饒知州?”見饒登遲遲不說話,劉練臣輕聲詢問。

“不成。”饒登忽地抬頭,毫不猶豫地說。

“為什么?”劉練臣絲毫沒有想到饒登會唱反調,一下子懵了。

“不成。”饒登也不解釋,只是重復了一遍剛剛的話。

“饒大知州,你要是有別的主意你就說行不?別讓我老劉一個人想。”劉練臣泄了勁,坐在椅子上冷冷地說。

“有沒有什么辦法,能不靠外地援軍擊敗這股亂民?”饒登忽然湊到劉練臣的身邊,輕聲問。

“我跟知州你說句實話,我老劉手底下還有戰斗力的就那三百騎兵,都在您的命令下送了命。眼下城中不過是些疏于訓練的弱卒,還提什么擊敗亂民。”劉練臣皺著眉頭說。

“劉指揮,再想想吧。”饒登似乎并不打算放棄。

“沒轍。”劉練臣看著饒登,露出不耐煩的神色,“我說饒知州,你究竟為什么這么執著不想讓外地的兵馬……”

劉練臣說到一半,眼睛轉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拂袖而起。

“好你個饒大知州,你不會還想著壓下事態保你的烏紗帽吧!”

“我……”饒登試圖爭辯,但又說不出什么,只能頹然坐回自己的椅子。

“饒知州饒知州饒知州啊!”劉練臣指著饒登的鼻子,臉上表情介于悲哀和憤怒之間,“眼下寧海全州都被大水淹沒,逃去別縣的難民不計其數,只怕此刻寧海州大河決堤激起民變的消息已經傳入登州知府耳中了。我老劉就算想幫你也沒那個本事!”

“不需攔下消息,只要我們能獨自蕩平亂民,以功抵過就不會有大事。劉指揮,算我饒登求你。”饒登看著劉練臣,聲音幾乎哀求。

“不可能的事情就是不可能,不求援軍此城必破,饒知州怎么不明事理呢?比起烏紗帽我老劉更想要命一些,一會兒我回了寧海衛衙署我就派信使出城,你說什么都沒用。”面對眼前這固執的人,劉練臣已經生不出氣了。他戴上放在桌子上的大帽,轉身走了。

“劉指揮,劉指揮!”饒登伸出手,徒勞地喊了兩聲。

————————————

八月二十三日

“信使又被攔下來了?”

“是啊,又是州衙的衙役攔的,真不知道上面在干什么。”

牟平城北門下,四五個士兵聚在一起,小聲地談論著剛才發生的事情。

“這才幾天啊,都發生三次了,你說知州是不是和指揮使鬧掰了啊。”

“難說難說。”

“不管他們怎么鬧掰,該求援兵還是得早點去啊。亂民就要在這幾天過來了,不求援兵大家都要死在城里。”

“誰說不是呢,上面神仙打架我們這些小鬼遭殃啊。”

“幾位大哥,這是怎么了啊。”幾個人聊得正歡,魏寧海忽然從一旁探頭過來,小心翼翼地問。

“呦,小海來啦。”人群中,一名老兵對魏寧海打招呼,“還是那回事唄,饒知州派人把劉指揮的信使攔下來了。”

“又?”魏寧海不解。

“這幾天都好幾次了,小海你不知道?”那老兵又說。

“我老娘這幾天感了風寒,告了幾天的假,今天剛回來。”魏寧海陪笑道。

“怪不得這幾天沒見著你小子。”老兵伸手拍了拍魏寧海的肩膀,“快去當值吧。亂民就快來了,凡事機靈點,你還有個老娘要養活,別死了。”

“會死很多人么?”

“本來不會的,但上面這么搞,那就要死很多了。”

“饒知州為什么攔劉指揮的信使啊?”

“上面的事少問,這是為你好。”那老兵微笑,“當值去吧,你將來大了就懂了。”

魏寧海沉默地點點頭,轉身走上城墻。

自從那一晚張譚在城外破廟里死去后,魏寧海就感覺得到自己的生活發生了變化。

再沒人會搶他的餉錢了,拜這所賜她年邁的母親終于能喝得上湯藥,身體漸漸有些好轉。他偶爾也能用兩個閑錢陪老兵們喝幾口酒,袍澤間的關系也因此變得融洽了不少,有幾個老兵甚至還給他說了一門親事。

他的生活越來越好,這一切都要感謝那個奇怪的人。

“如果沒有那個人的話……”魏寧海在心里說。

他又想起了那個來自養馬島的男人。那人就像是上天看不過他的苦難而賜下來的禮物,流星般劃過,驅散了在他的人生中揮之不去的黑暗。可到最后,他甚至都不知道那人叫什么。

“不許跪……”魏寧海回想著在破廟中和那個男人的對話,“真的有人不想要別人的跪拜么?”

他并不相信這世上會有人不想要別人的跪拜。作為一個大頭兵他這一生跪拜過的人太多了,從天老爺到小和尚,從指揮使到比他早入伍幾年的老兵,人數多到讓他覺得自己生來就是要跪拜別人的。

“不許跪”這句話超脫了他的認知范圍,所以在第一次聽到時,他覺得很詫異。可當他回到牟平城中,看到那些跪在地上迎來送往的妓女時,看到那些跪在地上討要殘羹剩飯的乞丐時,卻忽然間有些期待那個不用向別人下跪的世界來。

“有人造反了,造反就不用跪了么?”魏寧海站在城頭,看著遠方的地平線,輕聲說。

魏寧海的瞳孔猛地收縮,他看見遠處的荒野上忽然揚起了一片煙塵。

那煙塵中,立著一面碩大的白旗。

那面白底的大旗上隱約有幾個黑色的大字,魏寧海睜大了眼仔細去看,那旗上赫然寫著“吊民伐罪”!

煙塵逐漸散去,無數張人臉從中浮現。這是一群步行的人,他們的姿態介于囚徒與難民之間,都穿著簡陋的衣服,手握木棍或者竹竿。白發的老人和帶著稚氣的少年混雜在一起,臉上都掛著無比堅毅的表情。

籠罩在這座城市上空許久的烏云居然逐漸散開了。槍戟般的陽光穿透烏云,投射向那群逐漸逼近城市的人。

魏寧海呆住了,他知道自己此刻應該大聲呼喊給自己的兄弟示警。可眼前的景象卻像是扼住了他的咽喉,讓他說不出話來。

龐大的人群忽然停了下來,他們的陣勢橫列在城外的原野上,鋪天蓋地,無邊無際。

一名穿著布甲的男人擎著那面吊民伐罪的旗,從人群中緩緩走出。從城頭上看去他是那么的渺小,可無數的光照耀在他身上,卻又讓他巍峨仿佛山岳。

“爾等助紂為虐,何不早降!”擎旗的男人朝城頭大喊,聲如驚雷。

一陣風吹起,城外的野草紛紛倒伏,仿佛被那男人的氣勢壓倒。

“是你?”魏寧海看著那舉旗的人,喃喃自語。

他認出來了,那擎旗的人就是破廟中的流星。

“敵襲!敵襲!”魏寧海還在呆滯,身邊卻已經有人喊了起來。

烽火燃起,警鐘轟鳴,無數官兵對著城墻爬上爬下,凝固著的城市轉動了起來。

“吊民伐罪!”魏寧海聽見城下那男人也吼了一聲。

“吊民伐罪!”應和的聲音如排山倒海,潮水一般的人群再度向城墻迫近。

“山動了。”魏寧海看著行進著的亂民,輕聲說。

崇禎九年八月二十三日,牟平圍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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