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圍屋,碧瓦映日,朱檐如畫;今朝卻只見尺椽殘影,片瓦飄零。
避難野牛庵三日,眾人或許因求生之念,未及細思家園之殤,但求性命無虞,已是萬幸。
而今,目睹此景,心如苦海翻涌,痛似尖刀穿心。族長雖告誡分散而行,以免禍端,然歸家心切,眾人不顧一切,匯聚于此,撿回一些生活所需的用具……
陳、羅、孫、賴等鄰里鄉親,紛紛從四面八方匯集而來,安慰同情噓寒問暖,愿意伸出援手共克難關。
“劉嫂莫悲”,“劉叔勿餒”,字字珠璣,句句暖心。
憶往昔,南坑村山洪肆虐,圍屋憑其高地之勢,成一方庇護所,毫不猶豫開倉放糧,拯救鄉親于水火。
又憶那瘟疫之年,外來乞丐攜病而至,圍屋人毅然閉戶,飲苦自守,與瘟神斗智斗勇。樁樁往事,猶在眼前……
如今圍屋有難,豈能袖手旁觀?
眾人齊心,清理廢墟,重建家園。圍屋之內,溫情與堅韌并存,共繪一幅重生之圖。
很早以前,陳氏祖先在這個小山溝開天辟地繁衍后代,成了三百余人口的大村莊。
后來,逐漸有異姓遷徙過來,有的是陳氏家族的佃戶自建了房屋;有的是陳家的翁姑親婿;有的是能工巧匠奇缺人才……
偏僻的山旮旯有砍不完的樹木,墾不完的荒地,招佃戶納人才也是一件好事,搞活地方經濟,盤活地方勢力,抵御外敵入侵……
這時,一位老者走了過來,看了看廢墟,摸了摸白胡子,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是陳氏德高望重的老族長。
他的外貌雖然樸素卻透露出不凡的氣質。
他臉上的皺紋深刻而有序,目光深邃而明亮,閃爍著智慧與慈祥的光芒。
他背脊雖略顯佝僂,卻依舊保持著挺拔的姿態,那是一種歲月無法奪走的尊嚴與堅韌。
旁邊那個小伙子大聲說:“鄉親們,你們暫停手里的活兒,景云公公有話說?!?
這位老者是陳氏族長。
“圍屋鄉親們,一方有難八方支援,你們的事就是我們的事。憶當年,我們遭遇困境,是您們伸出援手為我們排憂解難,給了我們生活的希望?,F在你們有難,我們理所當然全力以赴,同甘苦共患難。我們宗族理事會已為您們安排好住宿和生活。同時,我們也愿意盡全力幫助您們重建家園,共度難關。”
陳族長說完從衣袖里拿出一張帖子一般的紅紙念了起來。那是一張安排表,把圍屋各戶一對一的安排在陳族家族。當然是條件相對好一點的家庭。
“劉德崗老先生在哪里?”陳族長大聲呼叫,未見回復。
“德崗公走親戚家去了。”有人回答。老人家的去向是秘密的,別人不敢說。
“哦!我家條件好一點,想安排幾個德高望重的前輩住。那就安排劉大夫一家吧!”陳族長說完大聲:“劉大夫,劉大夫……”
“他一家也去親戚家了!”幾位大嬸搶著回答。
“??!劉大夫是我們村里的守護神,走了太可惜了?!标愖彘L好像很失望的樣子,自言自語地嘮叨。
大家聽完老族長的安排,都順從地跟隨前來接應的陳氏族人離去。那些前來迎接的陳氏族人也表現得十分熱情,他們幫忙搬運行李,牽領小孩,場面溫馨感人,令人動容!
陳安瀾一家對接的是陳萬福。
“安瀾兄,不嫌棄我家貧寒就住我家吧!雖然房屋破爛不堪,但能擋風躲雨,比起在外面搭草棚要好一些,只是委屈了大哥一家人。”陳萬福素來說話幽默風趣。
“萬福賢弟說笑了,落難人哪有那么講究,有地方去就萬幸了。我也不是富裕家庭,比你好不了多少?!标惏矠懸膊缓滢o,把自己的話說了出來。
他們一路說說笑笑,很快來到了家門口。陳萬福的老母親站在門口眨著眼睛笑嘻嘻地看著他們。
“婆婆,我們要打擾您了!”陳安瀾的老婆走過去,緊緊地拉著老婆婆的手。
“安瀾,這是你的婆娘?”老婆婆問。
“是的,婆婆?!标惏矠懷杆倩卮?。
“聽口音,好像不是本地妹子吧!”老婆婆似問非問,然后轉身進去了。
陳萬福的老婆整理好了房間,在地上厚厚地鋪了一層稻草,然后客氣地說:“你們男人就打地鋪吧!我們女人和孩子睡床鋪?!闭f完咧嘴一笑。
“我們也是男人,就和爸爸一起睡地鋪吧!”幾個小男孩倒了下去連翻了幾個滾。
“不行,你們人太多了,擠不下,分幾個孩子跟我睡。”老婦人笑呵呵地說。但孩子們似乎都不答應。
他們兩家的人緣情誼源于那次超歷史的洪災。那場洪災淹沒了眾多村莊,那地勢較高的圍屋就成了臨時避難所。每家每戶都擠滿了人,從大坪到小巷子,沒有一處空地。陳安瀾收留了陳萬福一家,是因為同情他們家老弱病殘,特別是那位生病發高燒的老婦人。陳安瀾像對待自己的母親一樣,為她抓藥、熬藥、端茶倒水,無微不至地照顧。
這次是陳萬福親自向族長請求,希望安排陳安瀾一家住在這里,這個提議最初是由老婦人提出的。
那天,老婦人聽說族裔祠堂正在開會,討論如何安置圍屋的難民。她突然想起了早年在圍屋避難時,陳安瀾像兒子一樣細心照料她。那時,陳安瀾還是單身,兩個兒子年幼,老母親臥病在床。
“弟妹,我們一家給你們添麻煩了?!?
盡管族親真誠相待,生活上也照顧周到,陳安瀾一家卻感到越來越不安,尤其是那位外地嫁入的高淑珍,她天性善良,容易感動,經常真誠地表達感激之情。
“我們明天開始幫萬福弟做農活吧!”高淑珍向丈夫提議。
“不用了,現在是農閑時節,我們自己也閑著呢?!标惾f福微笑著回答。在農村,哪有真正閑著的時候呢?到了田間地頭,總能找到活兒干。他這么說,不過是不想給別人添麻煩。
“賢弟,我們也是種地的,閑不下來。雖然我們不如弟弟和弟妹能干,但去田里做些粗活是可以的,我們還能從你們那里學到不少東西?!标惏矠懸残χ貞?
第二天,大人們都下地干活去了。
孩子們見大人不在家,便放肆起來。他們下河摸魚,去池塘釣青蛙……隨心所欲,像一群無人看管的野孩子。
中午時分,孩子們滿身泥濘,濕漉漉地回來了。大人們只是輕聲責備幾句,并未過分苛責。畢竟在農村,孩子們都是這樣長大的,衣服弄臟、皮膚劃破是常有的事。但他們的努力也有所回報,小魚簍里裝滿了小魚,草繩上拴著幾只還在鼓腮的青蛙。
陳萬福的大兒子十二歲,身材偉岸,膚色古銅,五官輪廓分明而深邃,猶如希臘的雕塑,幽暗深邃的眸子,顯得狂野不拘。他也是圍屋私塾的學童,學堂被毀先生無家可歸,二十幾個學生只好在家呆著,無所事事總天湊在一起玩耍。
下午,大人要下地干活,陳萬福囑咐孩子們不要走遠。他的大兒子哪能聽話,現在不要上學正是玩耍的時候。
“我們上午下河摸魚,下午上山捕鳥怎么樣?”大個子提議道。
“可以,就是沒有捕鳥的工具?!庇腥苏f。
“我家有幾把鳥卡子①,不知道線繩子有沒有斷掉。”鄰居小孩說,我這就跑回去看看。
一會兒,那小孩手上拿著五六把鳥卡子興沖沖地回來了。
大個子接過捕鳥具逐個檢查一番,點了點頭說:“嗯!還行,繩子還有韌性,可以用。”
“用什么做誘餌呢?”是啊,誘餌是有講究的,有的鳥愛吃蟲子,有的鳥愛吃糧食。
“我們要就捕大鳥,那些小鳥不過癮?!庇袀€小孩貪心十足,巴不得捕幾只一斤多重的鳥,讓幾家人都能喝上一口營養美味的鳥湯。
“好吧!那大家就去找蟲子吧?!弊钜椎玫氖球球玖?,還有就是土蠕蟲,用鋤頭在陰濕的泥土就能挖出來。
這些都具備了,孩子們興高采烈地上山了。殊不知,山上的鳥大多在樹上活動,以果實為食,很少飛到地上覓食。小孩子不懂常識是情理之中,一無所獲也無所謂,畢竟是湊在一起玩耍而已。
幾個小孩看準了下誘餌的點,那是鳥兒經常出沒的地方。這里有許多梅沙果樹,現在已經過季節,樹枝上還殘留一些小果蒂。
幾只小鳥飛過來,落在樹枝上戲耍。一個小孩拿出彈弓就要開打,旁邊有人勸阻:“別,別!不要驚動了鳥,要不然我們就白費功夫了?!?
那個小孩癟了癟嘴,把彈弓收了回去。
幾個小些的孩子閑著沒事就去樹叢里玩耍去了。樹叢里很適合玩捉迷藏的游戲,但大哥哥吩咐不要走遠,否則迷路了就麻煩,況且還有蛇啊,蜈蚣啊出沒。
“哎呦!”
有個小孩喊叫一聲,接著就是大哭起來。
大家知道情況不妙,一定是哪個小孩子出了差錯。
“哎呀媽呀!怎么回事?”
“不好了,小寶踩中鐵夾子了!”先趕到的小孩大聲嚷了起來。山里常有野獸出沒,野牛野豬啊!麂子山兔?。∽钜撞东@的當然是麂子哦!
麂子有走老路的習慣,也是動物聰明的一面,認為老路相對安全。
這種鐵夾子不需要誘餌,在麂子路上扒開土,把拉滿彈簧的夾子埋下,用土蓋住再撒些樹葉。
麂子路過踩中機關,鐵夾子立刻收緊,兩邊的鐵牙緊緊咬住腳,越掙扎就咬得越緊,那麂子就會乖乖就范。
這種鐵夾子也可以捕獲兔子,但兔子聰明,走動沒有規律。如果野豬踩中也能夾住,但野豬的皮厚夾不緊容易滑脫,且野豬力大會把拴住鐵夾子的繩子拉斷。倘若是小一些的野豬也可能捕獲成功。
這下麻煩了,夾住的是小寶的腳,兩邊的鐵牙已經深深地陷了進去,鮮血直流還可能傷了骨頭。
如果大人在還好些,用雙手把夾子搬開取下來。
幾個孩子試想把鐵夾子取下來,然而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反而夾子掐得更緊,把小寶弄得哇哇直叫。
“沒辦法,只好割斷繩子,把小寶背回去了?!贝髮毐持氉咴谇懊?,后面有小孩小心翼翼地托住鐵夾子,不讓其顫動。
大寶邊走邊哭,汗水和淚水雙管齊下,擔心的是回家后怎么交代,挨打是免不了的。
“媽,大寶他們還沒有回來呀?”陳萬福放下鋤頭沒有看見孩子們的蹤影就迫不及待地問。
“我還以為孩子們跟你們去地里玩耍呢?!蹦赣H也是剛從菜地回來。
“那我們去找找吧!”陳安瀾也有些著急。
剛走出村口,看見大寶背著弟弟走來。
“怎么啦?”
“弟弟被鐵夾子夾住了?!贝髮殮獯跤醯鼗卮稹?
陳萬福走過去雙手抱住小寶,輕輕地放在路邊的土墩里,伸手要把鐵夾子取下來。
“不妥,鐵牙齒陷得很深,取下來會出血,這里沒有止血藥也沒有繃帶。”陳安瀾慌忙阻止。
大人小孩一起把小寶扶到陳萬福背上,急匆匆往家里走去。
全家人圍在一起,看著陳安瀾小心翼翼地給小寶處理傷口。陳安瀾住在劉大夫診所隔壁,有時間也會過去看看,幫助做點粗活,也學會了一些處理傷口和脫臼復位的方法。
“萬福賢弟,小寶的傷口開始腫脹了,不知道有沒有傷到骨頭,最好找個醫生看一下?!标惏矠懱嶙h道。
“好吧!我明天帶小寶去天心找醫生看看?!标惾f福答完又自言自語地說:“要是劉大夫沒走多好?。】磥?,我們村里沒有醫生和診所真的不行。”
第二天,陳萬福夫婦將小寶送往天心圩的診所接受治療。與此同時,陳安瀾帶著家人返回圍屋,開始清理那些破碎的磚瓦和殘破的墻壁。
鄰居的兄弟們已經提前一步清理好了場地,將能夠修復使用的木料和磚塊整齊地堆積起來;還有幾戶人家在自己的宅基地上搭建了臨時草棚,已經住下來了。
“安瀾,我們能否也在自己的宅基地上搭建草棚,搬過來住呢?”高淑珍似乎受到了啟發,向丈夫提議。
陳安瀾思索片刻后回答:“這個主意不錯,只是將來重建家園時,我們可能需要再次搬遷?!?
“搬遷就搬遷吧,反正家里也沒什么值錢的東西,搬起來也不費事!”
“確實,長期住在宗親萬福家不是長久之計,而且他家的房屋本就不多,經常睡在地上對健康不利。如果我們的孩子保山、保林回來,也沒有合適的地方住?!?
倆口子迅速達成一致意見,開始動手搭建草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