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廳離幾人住的院子不遠,走了沒一刻便到了,還沒進去,離著挺遠都聞著飯菜的香味了。
余魚一眼望去,不少人端著盤子在大廳里頭往來穿梭,飯吃得煞是熱鬧,正在疑惑怎么吃個飯還走來走去的,汪小溪伸手指了指大廳四周貼著墻壁擺放的桌子,正巧有兩個下人端著一鍋熱氣騰騰的菜過去了,把剛剛空了的盤子填滿。
余魚看出來些門道兒——原來龍嘯山莊宴客吃飯的形式是自取自用,奪寶大會來的人太多,沒辦法照顧到所有人,這樣做的話既省了主人的事又能滿足客人多樣的需求,確實很妙。
“誰想的主意,真不賴!”余魚贊嘆。
陸離一笑:“是總廚李師傅想的,說是這樣就能避免近處的菜不喜歡吃,遠處菜的又夾不到的尷尬。”
愛吃什么自己去拿,吃多少管夠,大家都這樣,也就不會覺得尷尬,這李師傅可真是個人才。
余魚打眼一看這些菜色都很新穎,好些都沒見過,她對做菜感興趣,便想著一會兒吃完飯得去見見這位大師傅請教一番。
“見過少莊主。”
身后忽然有人打招呼,余魚回頭——是個微胖的中年男人,看著很和藹,袖口卷得高高的,手里還拿著把大勺,身份一目了然。
陸離沖他點點頭笑道:“張師傅,今天也安排的不錯,日日都能推出新菜品,也就我龍嘯山莊的李大廚能做到了,回頭我可得告訴爹看緊了,別讓人把他給撬了去。”
原來不是李大廚,余魚把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不知是不是嘴拙的緣故,張師傅聽了少主人這話半天沒吭聲,顯得有點沒眼力見兒。
得虧陸離不是那種苛刻挑刺的主子,見他不吱聲,又溫聲道:“你們從旁協助李大廚,最近也辛苦了,回頭都去馬管事那里領賞錢。”
張師傅這回露出一絲笑容,說了一句“多謝少莊主”就轉身去后廚忙活了。
余魚趁這工夫對憐憐低聲道:“我看陸離行事有度,對你百依百順,將來又大有前途,你怎么看不上他?”
憐憐撇嘴:“那是你不了解他……可別被他的外表騙了,他這人蔫兒壞蔫兒壞的。”
……那還真沒看出來,余魚暗想,合著江湖雙璧都表里不一?
幾人找了空位,陸離也跟著坐了下來,憐憐見了擰著眉,耷拉著眼皮戳碗里的米飯:“怎么,陸少莊主還要親自陪吃陪喝?龍嘯山莊的招待可真是體貼到位。”
陸離正拿起筷子,聞言尷尬地僵在那里。
余魚偷偷拉憐憐袖子——有點兒過了啊!
憐憐噘嘴,端著盤子起身去夾菜了。
這時,大廳門口突然一陣騷動,不少人紛紛起身寒暄。
余魚往門口一看,只見一個俏麗的婦人正笑吟吟地站在那兒,約摸二十六七歲的年紀,穿一身張揚的大紅色衣裳,唇色也是大紅,襯得整個人明眸皓齒的,十六七的小姑娘都沒她這么敢打扮。
她昂著頭進了大廳,先沖眾人抱了抱拳,在廳里視察似地轉了一圈兒,最后停在陸離旁邊,笑道:“少莊主也在。”
不知為何,余魚覺著陸離的神情好像更尷尬了,還隱隱有一些不忿。
紅衣婦人見他不應聲,也不在意,轉頭對眾人道:“我今天叫廚房做了酸梅湯,一會兒吃完飯讓下人給送到大家房里去,解解暑。”
“陸夫人太客氣了,飯菜已經如此豐盛……”
“這怎么好意思。”
“不愧是龍嘯山莊,大氣周到!”
“夫人有派頭!”
眾人七嘴八舌的,余魚算是明白過來了,敢情這美艷婦人是陸羽峰的夫人?
那就是陸離的娘啊,居然這么年輕!
汪小溪看她錯愕,湊過去跟她咬耳朵:“這是陸盟主的第二位夫人。”
后娘呀!
余魚恍然大悟,這才明白為什么方才憐憐提到“陸伯母”時舌頭抽筋轉軸,因為陸夫人比她們也大不了幾歲,再加上她長得年輕,又打扮成這樣,叫伯母感覺有些不妥。
再看陸離憋著一口氣的神情,余魚自覺看透了怎么回事——俗話說,有后娘就有后爹,估計這位陸夫人和繼子相處的不怎么融洽,要不然陸離看起來那么好說話的一個人,見了陸夫人,臉上的不高興怎么壓都壓不住。
不過這位陸夫人也是有些忘形,一進來就擺出一副主人翁的架勢,把龍嘯山莊未來真正的主人都給顯沒了,人能高興么!
余魚暗暗猜測,難不成陸夫人故意這樣造勢,是還有什么別的想法?
汪小溪好像會讀心術,湊過去小聲道:“放心吧,這位陸夫人是去年才進門兒的,就算現生一個再扣大棚也來不及了,陸離是長子獨子,地位早都穩了。”
這時,陸夫人若有似無地瞥了他一眼,在他們這桌坐了下來,目光掃了一圈,最后又停回汪小溪臉上,“這位少俠,長得真像我的一位故人。”
汪小溪善于應付女人,無論多大年紀,聞言笑笑,正要順著她的話說兩句,陸夫人卻擺了擺手道:“唉,故人,就是已經故去的人嘛……死得蠻凄涼的,斯人已乘黃鶴去,不說也罷,哎喲你瞧我這張嘴,少俠別介意,我沒有說你像死人的意思。”
汪小溪:“……”
余魚想笑不能笑,只好硬憋著,估計陸夫人方才是聽到了汪小溪說的“扣大棚”之類的話,立馬就給報復回來了,倒也是個直性子。
對方是“長輩”,汪小溪沒辦法嬉笑著回嘴,難得吃了回癟,跟著無奈地笑:“哪里哪里。”
陸夫人扳回一城,微笑點頭,抬手抿了抿鬢角,沖端著一盤子菜剛回桌的憐憐一笑:“這位就是憐憐姑娘吧?”
說著意味深長地掃了眼陸離。
眾人聞聲都看過來,紛紛開始打量起未來的“少莊主夫人”。
憐憐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去。
陸夫人笑意更深:“憐憐姑娘是真性情,和我一樣。”
憐憐聽得一頭霧水,還有點不高興,她是知道陸夫人出身低下的,心想又沒接觸過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性情,再說誰跟你一樣,這么風塵的。
陸夫人言笑晏晏:“未來的媳婦兒再看不上婆婆,最多不過腹誹幾句罷了,而憐憐姑娘不喜歡我,都上臉了,還不是真性情?”
“哈哈哈……”
眾人聽了哄堂大笑,被陸夫人的自嘲拉了一波好感。
憐憐臉漲得通紅,急于辯解道:“誰說我不喜歡你了?”
“那憐憐姑娘是喜歡我咯?”
“……”
想不到這陸夫人還挺胡攪蠻纏,余魚喜歡她的直截了當,卻見不得憐憐吃癟,正想替她說幾句話,陸夫人卻突然站起身來,屁股還沒坐熱,這就拱手跟大伙告辭了。
臨走還對憐憐笑了笑:“憐憐姑娘別見怪,我這人就是口無遮攔的。你不喜歡我就表現出來,我并不介意,反而覺得你很真實,我們是一樣的人,都對表里不一的人,十分厭惡。”
說完轉身施施然走了。
陸夫人來去匆匆,陸離僵坐在桌邊盯著眼前的盤子發呆,好像要把盤子盯出一個窟窿。
余魚用胳膊肘拐拐汪小溪:“這陸夫人怪怪的,我怎么覺著她話里有話的,是在暗示什么呢?”
汪小溪從她盤子里夾走個馬蹄糕吃:“就你這小腦瓜子想得多,我看你是餓得輕。”
說著還想去搶她盤里的茄盒,余魚趕緊伸手護住盤子:“要吃自己夾去!”
“看我這招虎口奪食!”
“你才虎呢!”
可能因為陸離在的緣故,憐憐罕見地話少,氣氛變得很微妙,汪小溪不好意思再逗余魚,眾人機械地嚼著米飯,幸虧這時馬管事來找陸離,說是有事稟報,陸離忙匆匆起身跟眾人告辭走了。
他一走,余魚算松了口氣,給憐憐夾了一片雪花糕,“這個好吃。”
憐憐吃了,確實味道不錯,心情略好了些,面上也有了笑容。
汪小溪探過頭湊趣,“我也要!”
“一個大男人,惡不惡心啊你!”余魚看他故意作態的死樣子,只恨手里沒有針線,不能直接把他那噘著的嘴給縫了。
氣氛剛有所緩和,門口又是一陣騷動,動靜不比方才陸夫人鬧出來的小,不知道又是哪個“名人”來了。
余魚幾個都往門口看——吃個飯也不消停?
這回門口站著一位白衣飄飄的公子,卻是落在他們后頭,幾日不見的白玉樓。
白玉樓唇角含笑,獨自走進大廳,他一進來便有不少人主動跟他打招呼,“白公子,到的可有點兒晚啊。”
“白公子拿了什么寶貝過來了?”
“還用問?斬月樓的寶貝差不了!”
余魚聽旁邊有姑娘在小聲議論:“白公子長得太俊了,我瞧著比陸少莊主還好。”
“那是還好么?是好多了!陸少莊主雖然也不錯,但那是有身份加持才能和白公子并稱。要我說,這些江湖公子里頭,也就白公子一人稱得上“璧”,其他人跟他一比都是石頭!”
……看來斬月樓聲望很高啊。
余魚思忖著在這種情況下,說出他和平王勾結迫害武林同盟的事,別人能不能信,反正她敢肯定,要把斬月樓換成雪月天宮的話,估計沒人不信。
不得不說,名聲好可真頂事兒!余魚收回視線,心煩地拿筷子戳了戳包子。
“哎——”
汪小溪用筷子擋住她,將包子夾了過來:“別戳,包子跟你有仇啊?浪費糧食,不吃給我!”
白玉樓走過來時,就看見汪小溪嘴里嚼著剛從余魚盤子里順來的包子,吃得正香。
他微微收斂笑容,看了一眼汪小溪,俯身對余魚低聲道:“夫君來了,娘子就裝作沒看見?”
余魚懶洋洋抬眼,“夫君是沒看到,倒看到個偽君子。”
白玉樓還是笑了下,自來熟地在他們這桌坐下:“那你是偽君子的娘子,是不是該叫偽娘子?”
余魚怕太大聲引起別人注意,忍氣左右看看,壓低聲音道:“白玉樓,你再胡說,我可就不客氣了!”
白玉樓曖昧一笑,意有所指:“整個兒都是你的,娘子本就不必客氣。”
余魚憋氣。
汪小溪“嗖”地飛過去一支筷子,“那就不客氣了!”
筷子貼著白玉樓的臉擦過,帶飛了他的一縷發絲,白玉樓出手如電,用兩個指頭夾住,慢悠悠道:“我當是誰這么關心我的家事,原來是薄幸郎君……郎君嫉妒我這張臉不要緊,傷及無辜可就不好了。”
說著沖隔壁桌的人點頭示意,幾個姑娘立馬紅了臉低頭。
他的聲音不高不低,離得近的人都往這邊看來,竊竊私語。
“薄幸郎君?連賊也來參加奪寶大會?”
“還是淫賊呢!”
“會不會是來采花兒的?”
“不會是要趁機偷東西吧……”
“呀!有可能,各位可得把自己帶的寶貝捂好嘍!”
余魚不經意地掃過白玉樓的食指,他方才出手極快,可上邊舊傷口的結痂分明才脫落干凈,顏色比別處淺淡——是她上回迷迷糊糊劃傷的。
憐憐一臉震驚地看著汪小溪,“你、你就是那個嬌娘誤終身?”
汪小溪無言默認。
憐憐驚愕——雖然林小木他們坦白了身份,但天下賊多了,他們可沒說這大名鼎鼎的江湖諢號,她轉頭看向林小木:“汪小溪是薄幸郎君,你們又是師兄弟,那林大哥你豈不就是……千手采花郎?
林小木絕望地閉上了眼。
汪小溪扶額看余魚——你倆聽的是一出兒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