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魚回到客棧時,汪小溪他們還在蘇府沒回來。
特殊時期,生意蕭條,只有昨日新住進來的一個客人在一樓悶頭吃飯,她跟小二哥要了一碗酸辣湯餃,在一樓大堂找了個空位坐下。
吃了沒一會兒,一個婀娜的女人施施然從樓梯上走下來,一邊抬手輕按著太陽穴,眼神惺忪,似乎才睡醒。
瞥見余魚一人在樓下吃飯,袁老板立馬瞪圓了一雙大眼,加快腳步“噔噔噔”下了樓,一屁股擠在她旁邊的位子上坐下,急切地問道,“怎么就你一個人回來,憐憐呢?”
余魚正拿筷子夾了個餃子往嘴里送,多虧她心態(tài)好定力強,才沒被這冷不丁的一聲嚇得推翻了碗,“袁老板啊……”
余魚后怕地拍著胸脯順氣兒,“他們幾個下工后去蘇府玩了,估計要晚些才能回來。”
袁老板原本一臉擔(dān)憂,一聽她說憐憐是去了蘇府,非但沒有松一口氣,反而看起來更憂慮了,目光看著虛空的一處,有些發(fā)呆。
不就是去趟蘇府么,怎么搞得像上刀山下火海回不來了似的?
看著她這張和憐憐肖似的臉,余魚不免又瞎琢磨起來。
她本就懷疑袁老板有可能是袁家那個逃婚在外的妹妹袁媚,而憐憐則是她未曾謀面的外甥女。
但話又說回來,白玉樓手里的消息是經(jīng)過多次驗證的,多半是穩(wěn)妥的,畢竟連天一門那么秘密的事,都能順藤摸瓜查到端倪,袁家這么明目張膽賣女兒的事卻絲毫沒有消息,確實不太正常,就像白玉樓說的那樣,袁家姐妹沒有任何行蹤,很可能是兇多吉少了。
況且如果真是平王卸磨殺驢下的手,他那么絕情陰狠的人,袁家姐妹都是柔弱的大家小姐,沒什么靠山,根本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的。
不過,這也只是一個推測方向罷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完全沒有消息,說不定也是好消息,會不會袁家姐妹其實都還活著,只是怕被人發(fā)現(xiàn),所以這么多年都是偷偷躲到深山老林與世隔絕的藏起來了?
想到這,余魚又燃起希望,看向袁老板的目光熱忱起來,指了指碗,搭話,“味道不錯,袁老板也來一碗?”
“哦,哦!”
袁老板終于回過神兒來,輕輕搖了搖頭,“我中午吃得晚,還不餓……憐憐,她和蘇小姐的關(guān)系很好么?”
好么?不好。糟糕么?也不至于。
“……關(guān)系還好,我們之前就認識了,大家都是江湖人,憐憐比我認識她更早,也算是老相識了。”
袁老板點點頭,“蘇大人的為人倒是很不錯的,他原先是做京官,后來說是外派,其實是他自請來了青州,你別看青州富庶,實際上并不好管理,管得不好是無能,管得好了又引上邊的猜忌。”
見余魚一臉好奇地盯著她,若有所思的模樣,袁老板猛地一個激靈,反應(yīng)過來——這小丫頭看著挺親切的,導(dǎo)致她一時松懈大意了,跟她說這些有的沒的做什么?
雖說對方是江湖人,可能對朝堂之事并不熱衷,她也得小心著些,千萬不能在這時候出了差錯,畢竟她能為姐姐做的不多,如果就這么一件事還辦不好的話,也太愧對于姐姐對自己的一片心意了。
姐姐……可是這世上對自己最好的人了。
袁老板回想起往事,勉強掩住眼中流露出的哀傷神色,將話拉了回來,解釋道,“他的口碑實在太好了,美名甚至都傳到了邊境……在那里我也時常能聽到有過路人夸贊他執(zhí)政為民,講他的事跡,因此知道一些。”
既然蘇廣元為人如此好,怎么你方才聽說憐憐去了蘇府還一臉受到驚嚇的表情?
——那不安的神情,只能說明,她認為蘇府里有人會對憐憐有威脅!
既然有威脅的不是蘇廣元……余魚心下一動,想起她去蘇府探消息那個晚上恰巧遇到偷偷摸摸的袁老板,絕對不是巧合了,袁老板肯定是特意去的!
便笑道,“如此說來,竇大人為官應(yīng)當(dāng)也不錯,俗話說得好,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我看他和蘇大人關(guān)系很是要好,應(yīng)當(dāng)人品也差不了。”
果然,她此話一出,袁老板就微微變了臉色,遲疑道,“……那也不一定。”
余魚故作不懂,“為什么呢?”
“官場上的那些事不好說……竇文杰畢竟是上頭派下來幫忙施工賑災(zāi)的人,蘇大人好是好,卻也不是不懂變通到處樹敵的老古板,不看僧面看佛面,表面的客套招待還是要有的,誰知道別人心里真正是怎么想的呢!”
余魚笑道,“袁老板真是有見地,竟然對官場也挺了解,不像我,就會看看表面,再往深了是真不知道了……聽您這意思,竇大人其實為人好像不怎么樣,蘇大人只是不得不敷衍接待一下?”
袁老板這么說其實是帶了強烈的個人主觀色彩,對竇文杰此人,她很混亂,說不上是什么情緒,若不是他,姐姐便不會進入竇府,整日擔(dān)驚受怕愁容滿面地過日子,之后也不會有挺著肚子去邊境五城的事,再后來更不會……
以前憐憐買香粉時系著紗巾,只露出一雙大眼睛,她看著親切,倒也沒往心里去,直到后來看到了那個劍穗,最近再看憐憐那張臉,竟是與姐姐愈加重合起來了。
情緒因此似乎愈加無法控制了,晚上做夢總是能想到多年前的事——姐姐白著一張臉,握著她的手說的話,還有她堅定的表情都歷歷在目,“我還是得親自去一趟,把話說清楚,將實情告訴他,他怪不怪我,信不信我,我都無怨無悔了。”
她破釜沉舟香消玉殞,他呢?
袁老板心中冷笑——男人哪里來的良心呢?如今竇文杰日子過得好好的,甚至逢年過節(jié)對她連祭拜都沒有,可見心中是對她一絲懷念也無,說不定還很厭惡她給自己戴了“綠帽”。
而他那王爺表弟近來也在青州制造起了荒謬的輿論,看起來真是一派兄弟同心的模樣,要大展宏圖了么?
她不知道竇文杰此刻若知道了當(dāng)年的真相會如何選擇,姐姐敢賭,她不敢。
又或許,他其實早就知道了,只是不屑一顧而已。竇文杰是個有遠大抱負的男人,就像她的父親一樣,對于他們來說,權(quán)力地位才是最重要的,至于中間的小插曲,沒人放在心上,很快便會遺忘在腦后了,女人算什么!
她很想知道,姐姐后悔了嗎?
“袁老板?”余魚見她面露悲戚之色,久久不語,忍不住輕喚了一聲。
袁老板沒想到,余魚一個年紀(jì)輕輕的姑娘會對官場的事感興趣。
竇文杰此人為官究竟如何,并不需要她來評論,反正她怎么想的也沒人在意,說多了反而會引起別人的注意,于是她猶豫了一瞬,方道,“我倒也不是那個意思,我對他了解……不多,只是隨口胡亂說的,有這個可能罷了。畢竟那些官場里的男人,多半渴求權(quán)力,這之中牽扯的利益制衡太多,并不是好壞那樣簡單……”
“有道理。別說官場那么多誘惑了,就是普通人,也不好單從幾件事評判好壞的。”
余魚曾跟汪小溪討論過這個問題,因此對袁老板的觀點給予肯定,同時希望她還能再多說點什么。
袁老板卻站起身來,“……睡得頭昏腦漲的,我出去逛一圈喘喘氣兒,余姑娘慢慢吃。”
余魚本想旁敲側(cè)擊地再問問她老家是哪里的,要送人的粉制得如何了,她京中的老朋友是做什么的等等……但見袁老板傷感過后便恢復(fù)了謹慎的模樣,看來是問不出什么了,只得暫時作罷。
她腳步匆匆出門而去,可不像是要散步遛彎,倒像是趕集。
余魚飛快地扒拉完碗里剩下的水餃,喝了口茶漱口,跟著追了出去。
……
天色已晚,路上往來行人漸少,袁老板漫無目的地四下逛了幾圈,余魚在后邊跟的很無趣,差點兒以為她真是散步去了,是自己想多了。
只不過,看她那心事重重的步伐,連兩邊賣力招搖呼喝的夜市小攤都吸引不了她一絲一毫的注意,又絕對不是散步那么簡單。
跟了約摸小半個時辰,就在余魚百無聊賴想著干脆回去算了的時候,袁老板突然出了夜市,匆匆向正東的方向行去,步伐一改先前的沉重拖沓,十分急切,像是猶豫考慮了許久,終于下定了什么決心似的。
那方向,正是蘇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