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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冷戰(zhàn)開打

1

咲太的希望落空,即使隔天早上來臨,事態(tài)也毫無變化。真是遺憾。

而且說來傷腦筋,隨著時間一天天經(jīng)過,咲太覺得事情越來越嚴重。實質(zhì)上是吵架撕破臉的這種狀況,麻衣與和香逐漸當成了日常并且接受。

回過神來,從那天之后過了十天。

由于身體對調(diào),兩人會交換最基本的情報,卻沒有更多對話,當然也沒有其他交流。

只有進行制式化的簡單業(yè)務聯(lián)絡……這樣的報告會也絕對不是兩人自己進行。聚會地點是咲太家,咲太也理所當然般每次都參加。

「有什么要報告的嗎?」

「沒有。」

「麻衣小姐呢?」

「沒有。」

「我覺得就算是小學生被逼著寫的日記,也有一些可以講的事情吧?」

「……」

「……」

即使咲太想緩和場中氣氛,也只有空虛地吹起沉默的風。

由于是這種狀況,麻衣依然住在咲太家。以「豐濱和香」的身分待在咲太家。

那天互嗆「討厭」與「超討厭」的心情,至今依然懸著不去處理。

隔離兩人的冰墻甚至沒有融化徵兆,感覺反而每天增厚變大,這應該不是咲太的錯覺。在地球暖化日漸嚴重的現(xiàn)在,麻衣與和香兩人全力違反這個趨勢。

那天的話語……無論是麻衣還是和香,咲太認為應該不是一時沖動說出來的。那不是忍不住就脫口而出的話語。

是有所自覺、有所理解,明知會傷害對方卻說出來的話語。

不是只要道歉就能原諒彼此的話語,應該是有覺悟可能訣別而說出來的話語。

只是因為這樣,咲太覺得兩人第二天之后的態(tài)度非常奇怪。兩人的行動有個共通點。

麻衣每天早上換上千金學校的制服出門,放學后以偶像團體「甜蜜子彈」成員的身分到舞蹈教室上課,沒課的日子則是自己看練習影片磨練舞技,或是自己去KTV練歌。

和香也差不多,每天早上和咲太上學,不和任何人說話地度過一天,繼續(xù)完美假扮麻衣,此外也專心準備飾演藝人「櫻島麻衣」。像是現(xiàn)在,和香也在放學回家的電車上練習做表情。明天就要拍運動飮料的廣告。

她在練習自然展露笑容。

在回程車站巧遇昔日因為小事而起口角的朋友──廣告要呈現(xiàn)這個尷尬的場面。導演要求的是彼此不再裝模作樣,不禁露出笑容的難為情演技。

咲太覺得和香練習時的表情和麻衣很像,不過僅止于「像麻衣」的感覺,留有一點點不對勁的生硬,隱約有點做作。麻衣本人的演技就沒有這種感覺。

「怎么樣?」

和香收起偽裝的笑容,正經(jīng)地詢問。

「我覺得這方面問麻衣小姐比較好吧?」

「沒人在問你這種問題。」

「那么,你問我這個外行人,我也很為難。」

「啊,是喔。那就算了。」

和香不悅般轉(zhuǎn)過頭去,卻立刻再度練習表情。這兩三天一直是這種感覺,抓緊時間不斷摸索,希望盡量做到更好。和香自己大概也覺得和麻衣不太一樣吧,這種想法化為焦慮,她為了逃離這份焦慮而努力練習。

咲太看著和香緊張的側(cè)臉不久,電車抵達終點藤澤站。

「我要打工。」

咲太下車時說了。

「這我早上聽過了。」

「別繞路亂跑,要直接回家喔。」

「明天要拍廣告,我沒余力亂跑啦。」

一走出驗票閘口,咲太就跟和香道別。和香的背影筆直朝住家方向遠離。看來正如她自己所說,回家之后要繼續(xù)為明天拍廣告做準備,為了成為她「超討厭」的麻衣……

「真搞不懂女生呢。」

完全看不見和香的背影之后,咲太徑自低語。

咲太在排班時間的十分鐘前抵達打工的連鎖餐廳。

「早安。」

咲太和店長打招呼,并且前往休息區(qū)換裝。里面有人先到了。充滿現(xiàn)代感的輕柔短發(fā),坐在圓凳上的嬌小女生是咲太在峰原高中的學妹──古賀朋繪。

朋繪已經(jīng)換好服務生制服。她在休息區(qū)的桌上攤開時尚雜志,看來在熱衷研讀最新趨勢。

打開的頁面開頭印著「秋季提升女子力的必備法寶!」一行大字。

「早啊。」

咲太從朋繪的頭頂打招呼。

「啊,學長,早安。」

「你繼續(xù)提升女子力要做什么?」

「不要偷看啦。」

朋繪趴在桌上想遮住報導。不過咲太覺得這又不是羞于見人的東西……

「你現(xiàn)在的女子力多少?」

咲太詢問這個不重要的問題,一邊鉆進休息區(qū)墻邊設置的置物柜后方。那里是男生更衣室。

「……大概是五吧。」

相當保守的數(shù)字。

「不,古賀應該有五十三萬左右吧?」

「哪可能這么多,又不是櫻島學姊。她這個月的封面也好可愛……」

「嗯?麻衣小姐上雜志了?」

咲太只換裝到一半就從置物柜后方走出來。他聽到「麻衣」就無法保持沉默。

「呀啊!學長,性騷擾!」

朋繪滿臉通紅,舉起雜志遮住眼睛。封面人物真的是麻衣,身穿秋裝大衣亮麗登場。隱含惡作劇氣息的成熟笑容,非常迷人的表情。

「學長,快穿衣服啦!我真的要報警嘍!」

朋繪拿出手機威嚇。

「我上半身穿得好好的啊。」

「我是要你穿好下半身啦!」

「我不是有穿內(nèi)褲嗎?」

「要是沒穿內(nèi)褲,我早就打110了!」

繼續(xù)鬧下去,朋繪可能真的會報警,所以咲太乖乖縮回置物柜后方,套上長褲、穿上圍裙之后再度走出來。

鼓著臉頰的朋繪不肯看他。看來很生氣。

咲太隔者桌子坐在她的正對面,低頭看時尚雜志。

果然無論看多少次,封面的麻衣表情都很棒。相較于假裝麻衣的和香,蘊含了決定性不同的自然感。

咲太隨手翻閱,麻衣也在前幾頁登場。白色的毛線裝、優(yōu)雅的裙裝,連輕便的連帽衣裝都穿得非常好看。

某些照片是和其他模特兒的合照,其中也有麻衣提到的朋友「上板米莉雅」。是在露天咖啡廳喝茶的照片。

「不會給你啦。」

朋繪將雜志收到手邊以免咲太拿走。

「我還沒看完,而且還在研究。」

「免了,我看本人就好。」

基于真正意義看見麻衣「本人」的日子何時才會來臨?到目前為止,前途黯淡無光,伸手不見五指。

咲太思考著這種事,為自己與朋繪打卡。

「學長。」

「嗯?」

咲太一邊回應一邊轉(zhuǎn)頭,就看到朋繪露出由衷不敢領教的眼神。

「剛才那句話超惡心的。」

咲太伸出手想摸亂朋繪的頭發(fā),但她似乎事先察覺到,早早就往后逃了,還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

晚點再還以顏色吧。

時間來到下午四點,連鎖餐廳的店內(nèi)閑了下來。現(xiàn)在是吃午餐嫌晚、吃晚餐嫌早的時間。遲來的下午茶時光慵懶地流逝。

雖然店內(nèi)空位不到五成,客人也幾乎都是點飮料暢飮加甜點的套餐,此外頂多就是點一些簡餐,所以外場與廚房都可以從容應付。

到了六點多……進入晚餐時段之后才會變得匆忙。多虧朋繪勤快工作,咲太只需將完成的料理端上桌以及做好收銀的工作。又幫一組顧客結(jié)完帳的時候,通知客人上門的鈴聲響起。

「學長,拜托了。」

正在收拾餐具的朋繪這么說。

「既然是可愛學妹的請求,那就沒辦法了。」

「接客本來就是學長的工作!」

朋繪不悅地指責。看來她發(fā)現(xiàn)咲太今天一直輕松到現(xiàn)在。

「你終于承認自己是可愛學妹了。」

「是已經(jīng)懶得糾正了。」

朋繪留下這個傻眼的聲音,消失在餐廳深處。

沒人可以消遣之后,咲太走出收銀臺迎接客人。

「歡迎光臨。」

咲太如此問候。

「一個人。」

站在店門口的少女這么說。身穿千金學校的清純水手制服,卻以搶眼金發(fā)搞砸形象,打破平衡的少女。

咲太說了「這邊請」邀她入座。

「麻衣小姐,怎么了?」

他輕聲詢問。

麻衣坐在咲太安排的座位。是和香外表的麻衣。

「想在練歌之前吃點東西。我餓了。」

「原來如此。」

像今天這種沒排課的日子,麻衣會到KTV練歌,一邊唱一邊確認喉嚨狀況,一天大概唱一兩個小時,回家之后再到咲太房間確認舞步。這已經(jīng)成為一整套的習慣。

就咲太的印象,麻衣不是拚死拚活,而是平淡地完成這些計畫。

不是偷懶。麻衣毫不抱怨,默默進行看起來只有單調(diào)可言的反覆練習。她的努力方式很適合用「克難」來形容。

唯有一點一滴累積才能進步。麻衣大概是明白這一點,也知道這是最短捷徑,所以她不會焦急也不會過度練習,而是檢視身體狀況持之以恒。

麻衣在這方面的行事準則和焦躁反映在態(tài)度上的和香截然不同。無懈可擊,令人覺得確實很專業(yè)。

翻閱價目表的麻衣察覺某件事而抬起頭,將手伸進書包,從袋子取出手機。

這支手機原本是和香的。為了完全飾演彼此,兩人連手機都交換了。

麻衣的視線沿著畫面上的文字跑。

「又是母親?」

咲太問完,麻衣從手機上揚起視線。

「對。今天也是從早上到現(xiàn)在共收了約五十封。」

這里說的「母親」當然是和香的母親。

考慮到她的女兒離家出走,頻繁聯(lián)絡或許也在所難免,因為應該在擔心。

不過聽麻衣轉(zhuǎn)述的內(nèi)容,某些部分令人略為詫異。顧慮到和香的感受,麻衣沒有實際拿給咲太看,不過除了「快點回來」,更多簡訊是「有去上歌唱課嗎?」、「今天練過舞步嗎?」或是「努力爭取成為新歌主唱吧。」這種提及偶像活動的內(nèi)容。

現(xiàn)在也是,從麻衣的表情看得出困惑,所以應該也是這種內(nèi)容吧。

「我要點這個。」

麻衣收起手機,指著義大利面頁面的第一行,仰望咲太。

「茄汁義大利面是吧。」

咲太以點餐機輸入麻衣點的料理。依照教戰(zhàn)守則,這時候應該恭敬地行禮之后離開桌邊。

不過,咲太假裝還在點餐,向麻衣說話。

「為了明天拍廣告,今天也很努力練習做表情喔。」

即使沒主詞,麻衣也肯定知道這是在說誰。

「怎么突然講這個?」

麻衣一臉疑惑。

「我以為你其實是來問這方面的事。」

「我其實是想見男友一面才來的。」

麻衣不改從容態(tài)度。

「唔哇~~好開心喔~~」

如果是真的,那真是開心透頂。但咲太覺得如果這是真的,麻衣就絕對不會說出口。所以在這種狀況下,沒說出來的事才是「真的」。

「給我老實地高興啦。」

咲太不帶情感的回應使麻衣露骨地感到不悅。

然而,不老實的人是麻衣。其實她肯定在意和香,不過像那樣吵架之后,她沒辦法主動打聽狀況,咲太才貼心地提供情報……但是拿這件事當話題就落得這種結(jié)果。

就算這么說,如果咲太因為麻衣沒問就沒講,麻衣肯定會說「明明察覺了還裝傻」然后一腳踩過來吧。肯定會踩過來。

究竟要我怎么做?兩種做法都是錯誤答案,這也太殘忍了,不講理到美妙的程度。越來越喜歡她了。

「喂,不準自個兒笑嘻嘻的。」

「想到麻衣小姐的事,忍不住就笑了。」

「這樣啊,那就好。」

「有什么建議的話,我會幫忙聽喔。」

「和香說她需要建議?」

「沒有。」

「那我就不說了。」

「你果然在意啊。」

「因為是用我的身體做我的工作,當然會在意吧?」

這是無從否定的真心話。自己的身體托付給他人,不在意才奇怪。

「哎,說得也是。」

「好了,別偷懶,你也去工作吧。」

「真的不對她講幾句話嗎?」

「咲太,你好纏人。」

麻衣難得像是要逃避般移開視線。

「放心。只要想起在劇團學到的東西,她毫無問題做得到。」

麻衣就這么筆直看著前面講這種話。

「講得像是她現(xiàn)在忘記了呢。」

「……」

麻衣沒回應。

「學長,結(jié)帳。」

朋繪在后方呼叫。

「可愛學妹在叫你喔。」

麻衣故意講得酸溜溜的,臉上是以刁難咲太為樂的表情。所以咲太覺得就算繼續(xù)聊和香,麻衣也只會當成耳邊風。

何況打工時必須以工作為優(yōu)先,因此咲太離開麻衣的座位,前往收銀臺。

后來客人持續(xù)上門,忙了好一陣子。等到有空喘氣的時候,麻衣已經(jīng)走了,所以沒辦法多做什么。

「既然麻衣小姐說沒問題,或許就沒問題吧。」

即使如此,咲太內(nèi)心依然有種不舒暢的感覺。

2

一反咲太內(nèi)心的陰霾,隔天九月十二日是晴朗的好天氣。清澈的藍白色晨空,剛露臉的太陽沒有云朵遮擋光線。

從首班電車車窗眺望的海面反射這樣的陽光,如同寶石般閃亮。

「呵啊~~」

耀眼陽光令咲太瞇細雙眼,打了一個大呵欠。

早起好困。

今天早上是五點起床,換上制服離家的時間是短短二十五分鐘后的五點二十五分。步行十分鐘,搭乘三十六分開的電車。從江之電藤澤站出發(fā)的首班車。

然后,現(xiàn)在大概是五點五十分吧。電車剛才從藤澤站數(shù)起第六站的腰越站起步。

在這個時間終究看不到峰原高中的學生。說起來,乘客本身就寥寥無幾,和咲太待在相同車廂的只有一名感覺是出社會第一年的西裝男性。

咲太再度打呵欠時,電車停在鎌倉高中前站。咲太緩緩起身。

咲太就讀的峰原高中在下一站七里濱站。不過說起來,他刻意在這種大清早出門,并不是為了上學。

咲太擦著眼角的淚水下車,來到車站月臺。

立刻感受到許多人的氣息。平常這里是個小站,在通學以外的時間連站務員都沒有,但現(xiàn)在有一股充滿活力的氣氛。

扛著陌生大型攝影機的男性,也有人舉著白色的板子。大概是反光板。

在長棍前端吊著麥克風的短發(fā)女性說聲「借過一下」,從咲太面前走過去。

聚集在這里的人是接下來要拍廣告的工作人員。

咲太不經(jīng)意觀察眾人。

「不好意思,麻煩走這邊的驗票閘口。」

一名年輕的女工作人員對咲太這么說。她簡單說明「接下來要攝影」,讓咲太走出驗票閘口。引導的過程很客氣,即使對方是高中生咲太也禮貌應對。

目前還沒看到「櫻島麻衣」的身影。

不過,很輕易就猜得出她在哪里。走出車站的不遠處停著一輛白色的保姆車,車窗是霧面玻璃看不到車內(nèi),不過「櫻島麻衣」應該正在準備攝影。或許正在換衣服、化妝或是開會。

咲太穿越平交道,繞到沿海的134號國道旁邊的人行道。從鐵軌旁邊的這條人行道仰望車站,位置略高的月臺看起來像是舞臺。

時間終究很早,所以周圍沒人看熱鬧。附近的路人只有咲太。

劇組會像這樣利用乘客很少的時段拍攝各種影片。這是麻衣昨晚告訴咲太的事。朋繪手上那本時尚雜志的照片……在時尚露天咖啡廳的那張照片,好像也是清晨六點拍的。她說燈光照明的方式可以營造出日間的氣息。

「我大概沒辦法當藝人耶。」

像是今天,如果不是被麻衣叫醒,半推半就地送出家門,咲太就不會在這里吧。

咲太思考這種事情時……

「櫻島麻衣小姐進場了~~」

傳來工作人員充滿活力的聲音。

保姆車的車門打開,「櫻島麻衣」從車內(nèi)現(xiàn)身。她身上的服裝是感覺很常見的學校制服,深藍色的西裝制服。大概是設定為某所高中的制服吧。之所以是冬季服裝,應該是因為廣告會在秋季之后播出。

雖然是清晨,但夏末依然炎熱,全身穿長袖似乎不好受。即使如此,還是得若無其事地演出秋天氣息,咲太不認為自己學得來。

「櫻島麻衣」下車時,工作人員暫時放下手邊工作鼓掌迎接。不過姑且顧慮到附近居民,所以只是輕輕拍手。

「櫻島麻衣」往前走,說聲「請多多指教」深深鞠躬致意。

她的真實身分其實是「豐濱和香」。在場知道這件事的只有咲太。

「事不宜遲,趁著電車進站之前試拍吧。」

主導現(xiàn)場的是看似三十歲出頭,也像是快滿五十歲的男性。下半身穿短褲、上半身穿短袖夾克,打扮得很年輕,不過仔細看就發(fā)現(xiàn)白發(fā)很多。從旁人的反應來看,那名年齡不詳?shù)哪行运坪跏乾F(xiàn)場導演。

「請多指教。」

和香再度鞠躬之后,坐在車站長椅上待命。攝影機鏡頭捕捉她的身影。

「下一班電車還沒問題吧?」

導演向工作人員確認。

「四分鐘后進站,所以沒問題。」

「那么,開始了。」

導演一聲令下,開始試拍。

這一瞬間,現(xiàn)場的氣氛變了。直到剛才都熱烈互動的工作人員們驟然沉默,只專心做一件事,全神貫注于「櫻島麻衣」的演技。

現(xiàn)場洋溢著令人倒抽一口氣般的緊張感。不對,是刺痛般的緊張感。明明只是旁觀,但咲太全身起了雞皮疙瘩,甚至覺得喘不過氣。

在這樣的狀況中,和香以「櫻島麻衣」的身分展露簡短的演技。她發(fā)現(xiàn)從鏡頭方向走過來的朋友,一臉為難地投以笑容。

「好,卡。」

應該只有短短十秒左右的時間,咲太覺得特別漫長。

導演在螢幕播放剛才拍的影片確認。

戴著腰包的女性工作人員跑到和香身旁,幫她修整發(fā)型。看來是發(fā)妝師。她頻頻觸摸「麻衣」的身體,咲太非常羨慕。

導演離開螢幕,走向「櫻島麻衣」,比手畫腳告知和香某些事。和香逐一點頭回應。不過她表情僵硬,即使站遠遠的也看得出來。現(xiàn)在是以化妝掩飾,或許她其實臉色蒼白吧。

即使如此,和香依然帶著笑容,維持「櫻島麻衣」的體面。看在咲太眼中莫名覺得痛心。

此時,平交道警報聲打斷討論。是從鎌倉方向開來的電車。

「等這班電車開走之后正式開始。」

剛說完,綠色加奶油色的電車就絲毫不在意攝影的事進站,沒人上下車就駛離車站。電車背影緩緩遠離,最后連行駛聲都聽不到了。

發(fā)妝師整理和香被風吹亂的劉海。這段時間,和香微微低著頭反覆深呼吸。

「OK了。」

發(fā)妝師在最后調(diào)整好從肩膀垂到前方的長發(fā)曲線,回到攝影機后方。

緊接著,攝影師開始拍攝「櫻島麻衣」。燈光師舉起燈,后方的高大男性工作人員拿起反光板,音響師準備麥克風。

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在一點。大人們以「櫻島麻衣」為中心,即將打造一部作品。

咲太后知后覺地理解到其中蘊含的情感。

剛才,咲太以為是倒抽一口氣般的緊張感……

以為是刺痛般的緊張感……

這緊張感的真面目是在攝影現(xiàn)場挑起大梁的導演、攝影師、發(fā)妝師、燈光師、音響師……等所有工作人員對「櫻島麻衣」的信賴。

以年齡來說最小的麻衣被他們認同是共事伙伴的證據(jù)。

他們以態(tài)度證明自己承認麻衣是專業(yè)演員,而且所有人認真地投入工作,希望配得上麻衣的實力。

「……」

這種情感,原本肯定會令人覺得舒服。

受到他人的信賴、需要,聽別人說一起工作很開心,肯定會高興得無以復加。

然而,受到絕對信賴的和香就只是一副不安的樣子,令旁觀的咲太心神不寧,胃部傳來類似絞痛的痛楚。

「那么,正式拍了。」

導演這句話使得現(xiàn)場氣氛更加緊繃。一直低著頭的和香聽到這句話后連忙抬起頭,立刻感到刺眼般瞇細雙眼。或許是眼前反射陽光的海面讓她眼花。

然而不只如此。沒這么簡單。

下一瞬間,和香上半身搖晃,無法端正坐好,往側(cè)邊倒下。和香一度想按住長椅支撐身體卻沒能如愿,敗給自己的重量而倒臥在長椅上。

「暫停!」

演員的異狀使得導演停止拍攝。女性發(fā)妝師立刻趕過去,身穿褲裝的女性也從后方介入。「麻衣?麻衣?」她拚命呼喚。或許是經(jīng)紀人。

咲太連忙穿越平交道,趁著混亂接近車站,從有如稻草人直立的簡易驗票機旁邊觀察。

和香像是喉頭深處不舒服般持續(xù)呼吸,感覺想吐卻吐不出來。一名女性工作人員擔心地按摩她的背。

「慢慢呼吸。」

她反覆對和香說相同的話,和香好不容易點頭回應。

大約五分鐘后,呼吸平穩(wěn)許多,但是「櫻島麻衣」短短數(shù)分鐘就顯得極度憔悴,目睹這一幕的所有人都沒提議要再度開始拍攝。

和香在兩名女性工作人員的攙扶下進入保姆車。

留下來的劇組人員們臉上同樣掛著茫然的表情。大家都露出無法置信的眼神。

后來,「櫻島麻衣」再也沒有走出保姆車。咲太在現(xiàn)場守候約三十分鐘,但車子最后就這么載著和香離開。

聽不遠處的工作人員交談,似乎是開往醫(yī)院了。咲太覺得這是正確的判斷。

到最后,沒有從頭到尾拍一次,甚至連任何一幕都沒拍,這天的攝影就中止了。

咲太目送載著和香的保姆車離開之后,決定先回家一趟。

看向車站時鐘,才剛七點,現(xiàn)在上學還太早。話雖如此,想找地方打發(fā)時間也無處可去。

咲太鉆過收拾攝影器材迅速撤收的工作人員之間,搭乘剛進站要開往藤澤的電車。

心不在焉地搭乘電車約十五分鐘后,咲太抵達終點藤澤站,走向自家公寓。

「不祥的預感真的很靈呢。」

但咲太終究沒預料到會演變成這種事態(tài)……

「咲太。」

經(jīng)過公園旁邊時,有人從后方叫住咲太。

咲太還沒轉(zhuǎn)身,輕快的腳步聲就接近過來,很快來到身旁。現(xiàn)身的是運動褲加T恤的金發(fā)少女,腳上穿著看起來很好跑的慢跑鞋。

平常綁在側(cè)邊展現(xiàn)豐盈感的頭發(fā),現(xiàn)在是束在后方以免礙事。

大概已經(jīng)跑了一大段距離吧,T恤吸了滴落的汗水緊貼身體,透光露出底下穿的背心。

麻衣每天清晨都像這樣慢跑。這不是麻衣自己的例行公事,是以「豐濱和香」的身分鍛煉體能準備演唱會。

咲太邀她至少在今天一起去看廣告拍攝現(xiàn)場,但麻衣說「要晨跑,辦不到」冷漠地拒絕了。正如字面所述,麻衣今天也在慢跑。

「你回來啦。」

麻衣若無其事地說。

「我回來了。」

「怎么樣?」

她當然是在問和香的事。

「從我這張消沉的表情看不出來嗎?」

「你剛才走路垂頭喪氣,所以我知道不太行……但姑且是重拍好幾次之后收工了吧?」

映在視野一角的麻衣看起來不懷疑自己說錯。她昨天的態(tài)度耐人尋味,不過她說攝影會以交差為前提,這個說法似乎是真的。

「不,是在這之前的問題。」

「怎么回事?」

從旁邊仰望咲太的麻衣表情蒙上陰影。咲太板著臉,所以她難免這樣反應。

「還沒正式拍,她就暈倒了。」

「啊?」

大概是完全沒預料到吧,麻衣難得驚叫出聲。

「這是怎樣?身體不舒服嗎?」

「應該很好。從生理層面來說很好。」

「不然是怎樣?」

「麻衣小姐,你真的不知道?」

「我沒看現(xiàn)場,無從得知吧?」

麻衣傻眼般雙手扠腰,緩緩調(diào)整因為跑步而變急促的呼吸。

「我覺得她是徹底感受到了。」

「感受到什么?」

「眾人對『櫻島麻衣』深厚的信任,以及莫大的期待。」

「……」

麻衣一臉不太能理解的表情。

或許再怎么說明,麻衣也無法理解。那個空間是麻衣的日常,現(xiàn)場的工作人員看到「櫻島麻衣」突然倒下也大吃一驁。咲太覺得他們不知道麻衣為何突然昏倒,恐怕現(xiàn)在依然無法想像。

咲太是局外人,所以他察覺到、感覺到了。對他們來說是理所當然,不過以「櫻島麻衣」為中心的攝影現(xiàn)場氣氛蘊含著絕對的信任與無比強大的期待……這種氣氛理所當然般存在于現(xiàn)場,所以假扮麻衣的和香應該承受不了。

「對她來說,這一切大概都成了壓力吧。哎,不過這只是我的想像啦。」

「……這樣啊。」

麻衣輕聲回應。雖然發(fā)出聲音,聽起來卻沒有真實感,給人有聽沒有懂的感覺。

后來直到返抵家門,麻衣一句話都沒說。咲太也不發(fā)一語,因為麻衣似乎在想事情……

回家之后,咲太準備他自己與楓的早餐。麻衣說她吃過了。現(xiàn)在她正在淋浴沖走汗水。

因此,早晨的餐桌只有咲太與楓兩人就座。今天的菜色是吐司與火腿蛋,不過火腿與蛋是分開煎的,所以正確來說是「火腿與蛋」。

啃下烤得焦黃的吐司,響起酥脆的聲音。火腿與蛋折疊之后整個塞進嘴里,吞下肚之后就吃完早餐了。

楓則是在等待涂在表面的人造奶油滲進吐司,現(xiàn)在才終于啃吐司。

大概是人造奶油的滲透程度恰到好處,楓的表情幸福地融化。

「酥脆跟濕潤的同臺演出!」

「那太好了。」

妹妹看起來幸福,做哥哥的非常高興。

咲太沉浸于小小的喜悅時,走廊傳來聲響。似乎是麻衣出浴了,間隔沒多久就傳來吹風機的聲音。噪音停止之后,改為舶噠舶噠的拖鞋腳步聲接近過來。

「謝謝你借我浴室。」

探頭到客廳的麻衣這么說。她身穿熱褲加連帽短袖上衣的居家服,裸露的雙腿好耀眼。

「別盯著腿看啦。」

察覺咲太視線方向的麻衣立刻指摘。完全是和香的語氣。

「小楓,早安。」

「和香小姐早安!」

楓吞下吐司,充滿活力地回應。麻衣終究不能對楓說實話,是以和香的身分在這里生活。

剛開始,楓真的是被金發(fā)女高中生的魄力嚇到,不過兩人一起喂那須野,熱絡討論小說話題之后,楓完全解除戒心了。告訴她「其實和香是麻衣小姐的妹妹」也是兩人早早相處融洽的一大原因。

實際上,楓也說「是麻衣小姐的妹妹就放心了」。雖然還不知道根據(jù),但楓應該對麻衣卸下心防了,所以咲太個人開心極了。「家人」和「女友」維持良好關系當然比較好。

「我換好衣服就出門。」

麻衣說完就縮回走廊,進入咲太房間消失身影。

「我吃飽了。」

咲太轉(zhuǎn)頭一看,楓的盤子也見底了。

「我吃飽了。」

咲太將空盤端到流理臺,楓也把自己的盤子端過去,迅速清洗之后放在瀝水籃。

洗完餐具,咲太就回到自己的房間。他想在麻衣出門前講一件事。

咲太覺得她應該換好衣服了,毫不在意就握住門把。說起來,這是咲太的房間。

「呀啊!」

咲太一開門就聽到克制音量的尖叫聲。

金發(fā)女孩一臉驚訝地轉(zhuǎn)身。她正在固定裙扣。很遺憾,是幾乎已經(jīng)換裝完畢的狀態(tài)。

即使如此,麻衣依然默默抓起枕頭,全力砸向咲太。

「噗呼!」

枕頭漂亮地命中臉部。門被用力關上。

「給我先敲門啦,豬頭!」

麻衣開啟和香模式抱怨。

總之咲太配合她的要求敲門。

「不是現(xiàn)在啦!」

沒應門。

咲太將枕頭抱在腋下,背靠門板。

「那個,麻衣小姐……」

「在換話題之前先給我好好道歉,發(fā)誓不會再犯。」

這次是以麻衣的語氣責罵。

「對不起,我不會再犯了。」

麻衣的回應是「唉~~」的長長嘆息。

「所以有什么事?」

「我想說你怎么不去醫(yī)院。」

咲太直截了當?shù)卦儐枴?

「聽你的說法,應該是心理因素造成過度換氣,應該沒問題吧。」

過度換氣。咲太也聽過這個名詞,應該是呼吸過度反而難受的癥狀,記得看電視有提到可能會因為極度緊張而發(fā)作。

「說起來,你知道是哪間醫(yī)院嗎?」

「可以打電話問當事人吧?」

「為什么我要去?」

「我覺得在她虛弱的現(xiàn)在,正是和好的機會。」

「這種想法很奸詐。」

麻衣的發(fā)言毒辣,語氣卻帶著笑意。麻衣知道咲太并非當真這么說。不過咲太覺得只要可以重修舊好,即使用點奸詐的手段也無妨……

「可以進來了。」

看來麻衣?lián)Q裝完畢。

咲太打開門,這次真的進入自己的房間。

「最近,我開始覺得這房間不是我的。」

暑假期間成為理央的房間,現(xiàn)在成了麻衣的房間。

「是你自作自受吧?」

「咦?哪里是?」

「是誰老是讓女生住進來啊?」

麻衣愉快地笑了,是以將咲太逼入絕境為樂時的表情。雖然外表是和香,給人的感覺卻和原本的身體一樣。

不過,麻衣沒有繼續(xù)追問。她將鏡子擺在桌上開始化妝。和香的妝,眼角鮮明的貓眼妝。

咲太注視麻衣化妝的樣子一陣子之后,麻衣主動開話題。

「我覺得我對不起你。」

「嗯?」

「跑到你家住,而且連累你。」

「我不在意。可是……」

「可是……什么?」

「和麻衣小姐同居動不動就很刺激,我的理性快達到極限了。」

「所以你才要我趕快跟和香和好啊。」

「以結(jié)果來說也可以這么解釋嗎……」

「什么叫做『以結(jié)果來說』?你的目的明明就是講這件事。」

「我說我想和麻衣小姐親密接觸,這是真的啦。」

「我可以踩你嗎?」

麻衣在最后涂上有色唇膏,起身轉(zhuǎn)向咲太。

「麻煩您了。」

「唉……」

麻衣真的露出傻眼的表情。即使如此,她還是來到咲太面前,伸出手捏咲太的臉頰。看來她不踩了。

「我說啊,麻衣小姐……」

「不夠刺激?」

「我覺得這種小小的親密接觸點燃我的導火線了。」

「換句話說?」

「我想推倒你。」

「就算回到原本的身體也不行。」

「我想被你推倒。」

「不準看著床講這種話。」

「地板就可以嗎?」

「如果只是你自己幻想,我就準。」

「……」

難得有這個機會,所以咲太試著妄想。衣服就設定成兔女郎裝吧。這個贊。

「對了。來,拿去。」

麻衣讓恣意妄想的咲太握住一個東西。可以收進手心的大小,涼涼的,非常堅硬。是金屬。

咲太打開手心確認,是散發(fā)銀色光澤的鑰匙。

「這是?」

「我家鑰匙。」

麻衣平淡地回答。

「要給我備用鑰匙?」

「不是啦。」

「啊~~愛的鑰匙!」

咲太打趣地說完,被狠狠踩了一腳。

「好痛,好痛!」

「只是暫時交給你保管。」

「咦~~」

「要是你擅自備份,我可不會原諒你。」

「……」

「喂,不準在這時候不講話。」

「沒有啦,我現(xiàn)在才想到有這招。」

「唉……」

麻衣露骨地嘆了口氣,而且依然踩著咲太的腳。

「等到我覺得可以給你,我就會確實給你。」

麻衣一副傻眼的樣子低語。即使散發(fā)有點害羞的氣息,依然逞強不移開視線。

「大概是下周嗎?」

「大概五年后。」

「咦~~」

「備用縫匙不能輕易給你吧?下流。」

麻衣撇過頭去。看似剛強的外表露出害羞的側(cè)臉好可愛。不過要是說出來,麻衣大概會問「是和香可愛嗎?」害得事情變復雜,所以咲太沒說。

「需要我家的鑰匙嗎?」

「不需要。」

麻衣斷然拒絕。這就某方面來說很悲哀。

「總之,可以提前到大概三年后嗎?」

「你一臉正經(jīng)講這什么話?」

「我想要盡早從麻衣小姐手中拿到鑰匙。」

「好啦好啦,我會衡量你今后的態(tài)度考慮一下。」

「好!」

咲太不禁振臂叫好。不過這部分敬請見諒,從女友手中拿到鑰匙就是如此特別的事件。

「所以,拜托了喔。」

即使沒說明拜托「什么事」,咲太也聽得懂這句話的意思。正因為擔心和香,麻衣才會將鑰匙交給咲太保管。換句話說,就是有空過去看看,必要時幫忙照顧的意思。

「既然在意,你自己去打個招呼不就好了?」

「……」

「不過,如果麻衣小姐做得到,就不會把鑰匙交給我保管了。」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

麻衣眼角下垂,難得露出軟弱的表情。

「我也有不知道的事。」

她像在責備追究的咲太,帶著賭氣的表情瞪過來──彷佛表示自己不想講這種事的表情。

「包含這一點在內(nèi),全講出來不就好了?」

「不要。」

「為什么?」

「……」

麻衣沒回答,不過咲太大致猜得到。想想兩人的立場就很簡單。

「畢竟麻衣小姐要顧好身為姊姊的面子啊。」

「你要是繼續(xù)說下去,我會生氣喔。」

無論從哪個角度怎么看,麻衣都已經(jīng)生氣了。她講這句話的時候大多如此。咲太舉起雙手擺出投降姿勢。

「你真的很囂張。」

麻衣稍微用力戳咲太的額頭。這樣挺痛的,不過麻衣大概是因而滿足了,臉上浮現(xiàn)笑容。或許是悶在心里的情緒稍微宣泄出來了。

「啊,時間到了,我該走了。」

麻衣拿起書包,迅速走出房間。

咲太到玄關送她。

「對了。」

麻衣穿樂福鞋的時候,突然回想起來似的轉(zhuǎn)向咲太。

「什么事?」

「和室的櫥柜,絕對不準打開。」

這個家沒和室,應該是在說麻衣家。

「『絕對』嗎?」

「沒錯,『絕對』。」

「我知道了。」

「那么,我出門了。」

麻衣瞬間就恢復成和香模式。

「別繞路亂跑喔~~」

「誰會那樣啦!」

咲太覺得麻衣的演技真的很出色,態(tài)度完全沒有不自然的感覺,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演技。最恐怖的是她在扮演「豐濱和香」的時候,會完全收起「櫻島麻衣」的本性。

「你也別遲到喔。」

麻衣說完沖出玄關。

大門關上了。

「『絕對』是吧……」

留在原地的咲太朝向玄關大門自言自語。

3

送走麻衣的十五分鐘后,咲太也前往學校。原本想先去麻衣家一次,但他判斷要是和香沒從醫(yī)院回家,現(xiàn)在去也沒有意義。

學校的狀況一如往常,沒什么奇怪的地方。沒人知道今天清晨在鄰站有人拍廣告,更沒人提到那是同校同學麻衣的攝影工作。

到了午休時間,朋友們各自閑聊,像是想要可愛的女友;想要英俊的男友;肚子餓了;有沒有什么好玩的事……討論和昨天相同的話題。

學校的這種氣氛不合咲太的個性,他這天的心情比以往更消沉。

這份心情似乎比咲太想像的更明顯寫在臉上。

「你看起來心情不好。」

咲太在午休時間心不在焉地眺望窗外時,某人對他這么說。

「不是看起來不好,應該是真的不好。」

咲太轉(zhuǎn)回正前方。國見佑真坐在前面的座位。他張開雙腿,面向椅背坐著。

「發(fā)生什么事了?」

「我說啊,國見……」咲太沒回答,使佑真轉(zhuǎn)移注意力。一名女學生投過來的強烈視線令咲太這么做。

「嗯?」

「別在這間教室找我說話。」

「為什么?」

「因為你的可愛女友會以殺氣騰騰的眼神看過來。」

位于佑真視線死角的講臺周圍聚集了一個亮麗女生的小團體。其中一部分朝咲太投以針扎般的視線。

是上里沙希。

在咲太就讀的二年一班處于領袖地位的女學生,也是佑真的女友。

「視線啊……」

佑真不經(jīng)意轉(zhuǎn)身,沙希表情隨即一變,直到剛才的殺氣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和佑真目光相對,就習以為常般微微揮手。

「殺氣在哪里?」

佑真將頭轉(zhuǎn)回咲太的方向詢問。咲太嘆氣并看向講臺,沙希明顯一臉不高興的樣子。

「你察覺了吧?」

「有嗎?」

佑真以裝傻帶過咲太的指摘。不,他肯定察覺了,否則不會只提到「視線」就率先轉(zhuǎn)過頭看沙希。

「但我覺得她那樣好懂的個性也很可愛。」

「不準拿她對我的殺氣曬恩愛。」

「所以,你為什么心情不好?」

「哎,其實并不是心情不好,只是不經(jīng)意想像有個能干的姊姊是什么心隋。」

「這是怎樣?」

「因為我沒有姊妹被拿來比較的經(jīng)驗。」

「因為你是男的啊。」

光靠咲太自暴自棄的說明,應該聽不出什么端倪。即使如此,佑真依然在思考某些事。

「我也是獨生子,所以不清楚。」

「我知道。我對國見不抱期待。」

「真過分。」

佑真一邊說一邊大笑。

咲太瞥向講臺,和聽到佑真笑聲而起反應的沙希四目相對。她露骨地狠瞪咲太,大概是心想「和我的佑真聊得那么開心,真的不可原諒」之類的吧。真的好麻煩。

「那么,要問問有個能干姊姊的家伙嗎?」

咲太還沒問是誰,佑真就轉(zhuǎn)身朝向黑板,接著居然朝沙希招手。

一瞬間,沙希顧慮到一起聊天的女生朋友們,卻被這些朋友拱出來,走向這里。

「你啊……」

咲太原本想抱怨幾句。

「我個人不喜歡女友跟我的朋友交惡。」

但是佑真搶先這么說。

「什么事?」

沙希站在佑真身旁。

「咲太想問一些事。」

「……」

瞪過來的抗拒視線刺得咲太好痛。咲太也有不少意見,卻決定這時候給朋友一個面子。因為咲太也同意佑真所說,不希望女友和自己的朋友交惡。

「上里有姊姊?」

「有啊……話說梓川,你怎么不知道?」

「我反而想問,為什么我非得知道你的家庭成員?」

在網(wǎng)路搜尋就查得到嗎?

「因為我姊姊直到去年都在這間學校。」

「啊,這樣啊。」

「而且還當學生會長,你應該看過吧?」

「……沒印象。」

咲太稍微回憶,卻完全不記得。

「啊?你當真這么說?」

聽她這種說法,她姊姊似乎是相當搶眼的學生。佑真也在一旁笑著說「不愧是咲太」。雖然這么說,不記得就是不記得,所以也沒辦法。

「大概是她沒像這樣找我麻煩,我才不記得吧。」

老實說,沙希給咲太的印象強烈得多,大概一輩子都忘不了吧。咲太以為一輩子都不會聽到的話語列表,沙希就對他講了好幾句。

「我可以走了嗎?」

沙希由衷嫌煩似的向佑真確認。

「再努力一下吧。」

這種對話真失禮。看來沙希必須努力才能和咲太交談,咲太感到遺憾至極。對佑真盡情義也有限度。

「你姊姊既然當過學生會長,她應該很優(yōu)秀?」

「應屆考上日本第一的國立大學。」

沙希不是滋味般說了,視線再度投向佑真,詢問「現(xiàn)在總該可以走了吧」。佑真回應「再一下」。看樣子接下來大概只能再問一個問題,所以咲太直接說出最想問的事。

「上里,你喜歡姊姊嗎?」

「還好。」

沙希就這么撇著頭立刻回答。

「那么,討厭嗎?」

「還好。」

這次也是完全相同的回應。

「原來如此,我完全知道了。」

「啊?你知道了什么?」

「我知道這應該不是『喜歡』或『討厭』這種單純的問題。」

「……」

就算喜歡,也不是想要每天二十四小時共處;就算討厭,回家也還是會看見。距離很近,關系深入,因此也有很多機會看見各種不同的一面,無論是優(yōu)點或缺點都自然看在眼里。從中誕生的情感,咲太覺得無法以簡短話語簡潔形容。各種要素混合在一起,即使根源只有一個……情緒有時候也會不知不覺變得混亂,甚至不知道這個「根源」是什么。

「并沒有討厭。」

沙希徑自低語。

「只是媽媽會說『要學姊姊好好用功』或是『請姊姊教你功課吧』,讓我覺得很煩。就是這么回事。」

沙希單方面說完,沒對佑真打聲招呼就回到朋友那里。

「她這么說了。懂了嗎?」

「這是很好的參考,幫我謝謝她。」

「這種事不應該拜托別人吧?」

「講得這么中肯真的很煩。」

「哎,我是沒差啦。不提這個,隔閡消除了嗎?」

「如果就你看來消除了,你還是去眼科看看吧。」

「我想也是。」

佑真露出苦笑。與其說是為難,感覺更像是因為事情進展符合想像而笑。

「假設真的消除,大概也不可能和平相處吧。」

咲太移開視線如此告知。無論如何,理央的臉都會掠過腦海。要是問她本人,她應該會說「我不在意這種事」吧,但她內(nèi)心某處還是會稍微有點芥蒂才對。

「哎,咲太就是這種家伙呢。」

此時,宣告午休結(jié)束的鐘聲響了。

「那么,之后再聊。」

「嗯。」

隨便打個招呼之后,不同班的佑真起身,只對沙希打聲招呼就離開教室。留在現(xiàn)場的,是比以往散發(fā)更加兇惡氣息的沙希眼神。

「照這樣看來,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和平相處吧?」

4

下午的課在睡夢中結(jié)束。五點起床的影響終究很大。

咲太走出學校,沒繞路就筆直回家。老實說,他很在意和香在攝影現(xiàn)場倒下的后續(xù)。

來到公寓前面,發(fā)現(xiàn)一輛看過的保姆車。今天早上在攝影現(xiàn)場看見的白色保姆車。

車子停在麻衣住的公寓前面。正副駕駛座都有人,似乎在打手機聯(lián)絡某處。

咲太不經(jīng)意注視沒多久,電子鎖的玻璃門開啟,走出一名年約二十五歲、穿套裝的女性,她對駕駛座的男性說話,接著打開后面的車門進入保姆車。車子就這樣開往大馬路的方向。

既然他們離開,和香應該沒大礙了。

「總之,去了就知道。」

咲太從口袋取出麻衣給的鑰匙。

「……沒知會就進去終究不妙吧。」

咲太在電子鎖的玻璃門前面,將剛拿出來的鑰匙收進口袋。

他站在對講機前面,輸入住戶號碼,毫不猶豫按下「呼叫」按鍵。

『……喂?』

原本以為可能不會應門,卻很乾脆地傳來回應。雖然內(nèi)在是和香,但聲音是麻衣,所以肯定沒錯。

「我是梓川。」

『什么事?』

「我可以進去嗎?就算不行,我也會用麻衣小姐給的鑰匙進去。」

『……』

通訊聲默默中斷,接著電子鎖解除了。自動門緩緩開啟。

總之突破第一道關卡。

咲太搭電梯直達九樓。這層樓最深處的邊間就是麻衣家。

咲太站在門前,按下門鈴。

等待片刻,門直接開了。和香從一個頭寬的門縫探頭,眼神先捕捉到咲太,然后立刻像是尋找某人般移向咲太后方。

「你一個人?」

「如你所見。」

「……」

和香像是稍微安心般輕吐一口氣。這次她大幅打開門,迎接咲太入內(nèi)。

咲太在玄關脫鞋,跟著和香進屋。

「麻衣小姐早上就去上學了。現(xiàn)在大概是在彩排星期日要在名古屋購物中心舉辦的小型演唱會吧?」

「我又沒問這些。」

「她沒生氣喔。」

「就說了,我沒問你啦。」

「我有自言自語的習慣。」

「好煩。」

和香輕聲說完,在客廳停下腳步,一副沒事做的樣子。感覺沒在屋內(nèi)確定自己的容身之處。

咲太環(huán)視客廳的狀況。

「……好慘。」

他老實說出感想。

明明上次過來的時候整理得很乾凈,現(xiàn)在卻相當凌亂。脫掉沒收好的制服上衣與襯衣在沙發(fā)上堆成山脈,揉成一團的黑褲襪像是巖礁掉在地上。被擋住去路的打掃機器人往回走,背影看起來好悲傷。不過乍看無法辨認機器人哪一邊是前面、哪一邊是后面……

無數(shù)的便利商店袋子占據(jù)時尚的中島型廚房。塑膠袋打造出白色森林,看不到這幾天用過廚房的痕跡。

堆滿便利商店便當盒的垃圾桶反映出和香跟麻衣吵架之后的飮食生活。

「應該不是預料到這樣才給我鑰匙吧……」

咲太希望如此。不過老實說,要完全否定有點難。

「先洗衣服吧。」

咲太抱起沙發(fā)上成堆的制服上衣,逐一撿起地上的黑褲襪。

「等……等一下,你干嘛?」

和香疑惑地詢問,但咲太不理她,抱著收集好的待洗衣物迅速前往盥洗室。

打開洗衣機的蓋子,首先只將制服上衣扔進去,二話不說就開始放水。襯衣以及布料結(jié)實的衣物也一起放進去。

問題在于褲襪,咲太沒洗過這種東西。顏色都是黑的,所以只能待會再用洗衣機洗一次。不過就算這樣,要是沒放進洗衣袋,肯定會打結(jié)造成悲劇。

咲太環(huán)視盥洗室,發(fā)現(xiàn)角落放著白色的籃子。里面是寶山……更正,內(nèi)衣山。白色、粉紅色、水藍色與黑色……五顏六色的內(nèi)褲與胸罩。

要找的洗衣袋掛在籃子邊緣。咲太只將淡色內(nèi)褲放進袋子,追加扔進運轉(zhuǎn)中的洗衣機。

剩下的衣物就拿別的洗衣袋各裝入數(shù)件排隊待洗。

「其他的就是手洗吧。」

捏住肩帶拿起來的是黑色胸罩。

「你……你這家伙,那個!」

來到盥洗室的和香伸手要拿回內(nèi)衣。但咲太迅速躲開,和香的手落空。

「不準躲!」

「不要妨礙我洗衣服。」

「不準用色情的手摸姊姊的內(nèi)衣!」

「應該是某人偷懶不洗衣服的錯吧?」

「知……知道了,我來洗!我來洗啦!」

和香甚至忘記消沉,拚命撲過來。這次胸罩真的被她搶走了。

「……」

和香瞪向咲太的臉蛋因為羞恥而通紅。即使如此,她似乎依照宣言打算洗內(nèi)衣,在洗臉臺放溫水。

「很多件要洗,去浴室比較好吧?」

「啰……啰唆!別再看這里了啦!滾出去!」

和香即使嘴里抱怨,依然率直地接受咲太的建議,打開身后浴室的門。

看來這里暫時交給她也沒問題。

「洗完之后,還有衣物要用洗衣機洗喔。」

咲太叮嚷之后回到客廳,視線捕捉到塞滿廚房的便利商店袋子。

「你有吃飯嗎?」

咲太朝浴室詢問。

「從早上開始就沒吃。」

她立刻回應。

「那我煮點東西,你就給我吃吧。」

咲太再度面向廚房,首先清理叢生的無數(shù)便利商店袋子,準備用電鍋煮飯。

衣服大約花了一小時終于洗完。黑褲襪井然有序地掛在窗邊,有如在陽光下曝曬的昆布。貼身衣物由和香拿到寢室。

「敢進來就殺了你。」

她不到幾分鐘前才說出這種危險話語。

順帶一提,如今打掃與倒垃圾的工作都完成,兩人隔著餐桌相對而坐。這是一張和寬敞屋內(nèi)不搭調(diào)的小桌子,大概是麻衣為了獨自用餐買的,兩個人用就覺得有點擠。

擺在桌上的是白飯、味噌湯、烤鮭魚以及酸菜,總之以冰箱里的食材勉強做了這頓飯。感覺和香完全沒有自己下廚過,所以應該是麻衣庫存剩下的食材。

「怎么做得像是早餐?」

「我開動了。」

咲太駁回抱怨,徑自先開動。

「……我開動了。」

和香朝味噌湯伸手,拿起湯碗喝了一口。

「啊,好喝。」

「因為熬出好湯頭了。」

中島型廚房擺著乍看之下像是枯樹枝的枕崎產(chǎn)的漂亮柴魚塊,和麻衣之前去鹿兒島拍片回來送的伴手禮一樣。看來她也確實準備了自己要用的份。

「這么說來……」

和香以筷子俐落夾開烤鮭魚的魚骨,以視線詢問:「什么事?」

「你還好嗎?」

「啊?」

「身體啦。是過度換氣的癥狀吧?」

「……」

和香不知為何語塞了。

「咦?不是嗎?」

「沒錯,但為什么是現(xiàn)在講?」

「抱歉。我還太早講了?」

「是太晚了啦。」

和香說著以筷子指向咲太。

「這樣沒教養(yǎng)。」

「是誰害的啊?」

和香一臉賭氣的表情,不情不愿地收回筷子。

「所以,還好嗎?」

「……在醫(yī)院檢查過了,醫(yī)生說沒問題。」

「那太好了。」

「一點都不好……」

和香正要伸向飯菜的筷子停了下來。她低著頭,注視桌面的一點。

「我……出了天大的差錯……」

握筷子的手在發(fā)抖,嘴唇在顫抖。和香整個人在打顫,如同在畏懼某種東西……

「那樣不對……不對啦。姊姊不會犯那種錯,那樣不是『櫻島麻衣』……」

「就算是麻衣小姐,也會在某些日子身體不舒服吧?」

她是人類,不可能總是完美萬全。

「你一點都不懂!只有姊姊不一樣。她沒有那種日子……」

「……」

「就算發(fā)高燒到意識恍惚,只要入戲,甚至可以面不改色地跑進寒冬的大海,這就是『櫻島麻衣』……姊姊就是這種人……我卻害得攝影中止,造成周遭工作人員的困擾……我受夠了。」

和香緊抱自己的身體像是要克制顫抖,但是這么做無法消除內(nèi)心的寒意。

「我受夠這種事了……辦不到,我想放棄……我受不了那種壓力……」

「……」

「我完全不懂。成為『櫻島麻衣』是什么意思……原來我完全沒能理解……」

「……」

「我完全不了解姊姊的事……」

和香的聲音在哭泣。咲太覺得她的心也在哭泣,但她沒落淚。身體像是在抗拒哭泣,雙眼依然是乾的。

「這么簡單就知道別人的事還得了?」

咲太自言自語般說了。實際上也是在自言自語。反正和香只顧著吐露心情,現(xiàn)在對她說什么,她都聽不見。

「我剛開始只是崇拜……只是想要……可是早知會這樣,我就不會想要姊姊了……」

感覺和香越講越離題,逐漸搞不懂她這番話從哪里開始,又要前往哪里。

不過,咲太認為現(xiàn)在這樣就好。

或許和香覺得自己的說法符合邏輯,即使不是這樣,某些事講出來就會知道,也可以平復心情。既然這樣,就讓她盡情吐露吧。咲太的耐性至少可以靜坐一段時間陪她。

「幼稚園時期,曾經(jīng)有過……」

「嗯?」

咲太喝著味噌湯,接收和香細如蚊鳴的聲音。

「一個跟我很要好的孩子有個姊姊……」

「嗯。」

「總是會分享點心給他吃的溫柔姊姊……我很羨慕那孩子,回家總會說『我想要姊姊』。我現(xiàn)在也記得很清楚……」

聽她這么說的父母內(nèi)心應該五味雜陳吧。一般來說,應該只要回答:「和香或許可以成為姊姊喔。對吧,孩子的媽?」就收場,但和香的狀況不同。雖然和她要求的姊姊不太一樣,但她有一個可以稱為姊姊的對象。

「我覺得因為我講個不停,爸爸才會告訴我。」

「有關麻衣小姐的事?」

「嗯。她當時已經(jīng)在晨間連續(xù)劇演出……所以爸爸說『那孩子就是姊姊』。」

「當然會嚇一跳吧。」

「真的就是這樣。不過,我覺得好高興。上電視的人居然是姊姊,我覺得她好厲害,想見她一面。」

父親肯定也傷透腦筋吧。要讓兩人見面,需要麻衣母親的許可,也要考慮現(xiàn)在的立場,肯定沒辦法正常約日期見面。這么一來,只能使用特別的方法。

「……難道說,這就是你加入劇團的契機?」

「你明明長這樣,腦子卻轉(zhuǎn)得很快呢。」

「這種出人意料的特質(zhì)很棒吧?」

「不過,沒錯……爸爸對我說『和香加入劇團的話,或許總有一天能見面』。」

「所以實際見面的地點是在選角會場嗎?」

「爸爸應該沒想過我會被叫去那種地方吧。學演戲很開心喔,想到自己正和姊姊做著同樣的事,真的很開心……」

這一點吸引了大人的目光。即使沒得到角色出道,卻具備資質(zhì)。

「你朝思暮想的姊姊怎么樣?」

「帥得亂七八糟……」

「這是用來形容男生的話吧?」

「真的好帥……」

「哎,不過麻衣小姐現(xiàn)在也很帥。」

一般來說,這種事即使心里明白也做不到。擔心別的事,卻還能專注完成原本該做的事……一般來說做不到。

其實麻衣也很在意和香,所以將鑰匙交給咲太保管。她應該也想過來探望。

即使如此,麻衣還是優(yōu)先以「豐濱和香」的身分完成「豐濱和香」當然得做的事。到學校上課,努力進行偶像活動。麻衣知道就長遠來看,好好過著和香該過的生活才是為了和香著想。畢竟不知道身體何時才能復原……

不被當前事物局限的這種態(tài)度有點帥過頭了。

「不過,現(xiàn)在回想起來,我覺得姊姊當時不知道該怎么面對我……」

「因為一般來說,不會突然就冒出個妹妹來啊。」

而且是同父異母的妹妹。父親扔下麻衣之后,和別人成立的家庭。自己已經(jīng)很混亂了,而且和香當時面對盼望已久的姊姊應該很興奮,所以混亂程度更不用說吧。

「明明肯定不知道該怎么辦,姊姊卻不愧是姊姊……」

「……」

「她摸我的頭說:『我也一直想要一個妹妹。』」

「真是令人討厭的小孩呢。」

太成材了。

「我要跟現(xiàn)在的姊姊告狀。」

「這種事等你們和好再說。」

「……我沒臉見她了。」

「因為工作失敗?」

「這是一半的原因。另一半是……」

和香猶豫是否該說下去。

「如果是因為說過『超討厭』,你們應該彼此彼此吧?」

「姊姊只說『討厭』,沒有加『超』這個字。」

「你原本的外表明明是花俏的金發(fā)女生,卻在意這種小事呢。」

「這種事超重要啦。」

「因為是『超討厭』啊。」

咲太巧妙地消遣之后起身,將鍋里剩下的味噌湯盛入碗里。

「啊,那個,我也要。」

和香伸出手。咲太接過碗,以湯勺幫她盛味噌湯。

咲太遞回湯碗,和香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里面的湯。味噌像積雨云般翻動。

「那個……」

和香輕聲說。

「嗯?」

咲太發(fā)出聲音喝味噌湯。高湯熬得好果然就好喝。

「姊姊她……」

「她?」

「說了什么嗎?」

聲音細如蚊鳴。即使如此,在沒有雜音的室內(nèi)依然清晰。

「沒什么,她也毫不擔心。」

「……這樣啊。」

低著頭的和香洋溢著悲愴感。或許是咲太這番話打擊到她,認為麻衣不管她而消沉。

「小姐,真的拜托一下,別用麻衣小姐的外型露出這種煩人的表情。小心我抱緊處理喔。」

「呃!你這家伙是怎樣啊?我現(xiàn)在很正經(jīng)耶!」

和香滿臉通紅地起身。

「別在吃飯的時候站起來。還有,你剛才誤會了。」

「啊?」

和香依然站著,以疑惑的雙眼俯視咲太。咲太不以為意,將沒吃完的飯送進嘴里。

「這里說的『毫不擔心』,指的是拍廣告的事。」

「……咦?」

和香的反應慢半拍,似乎還聽不太懂咲太這番話的意思。不,或許只是無法相信,臉上露出呆滯的表情。如果是麻衣本人,基本上不會露出這種毫無防備、破綻百出的表情。

「這是怎樣?我不懂你的意思。」

「應該懂吧?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

「她似乎認為會NG好幾次,即使如此,依然深信你可以讓導演滿意。」

「……真的?」

「如果你沒辦法相信,就直接去問麻衣小姐吧。」

「這我辦不到……」

「那就相信吧。」

「這我也辦不到。」

「真是任性的女生耶。」

「吵……吵死了!因為,可是……這種事……」

和香即使出言否定,表情看來依然明顯融化了。

「這是怎樣?糟糕……」

和香以雙手捧起放松的臉頰,但是一松手,臉就立刻復原。涌上心頭的喜悅心情使得表情放松下來。

「我說你啊,只要像這樣笑就行了吧?」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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