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SISTER PANIC

──又來了？

這天，梓川咲太如此心想。

1

連續亮起的閃光燈將電視畫面染成雪白。

「抱歉這次驚動各位了。」

驚爆和年輕男模外遇的已婚前女偶像深深低頭。

短暫的沉默，整整十秒。

她終于抬頭之后，攻擊性的快門聲與閃光燈再度毫不留情地折磨她嬌小的身體。

「藝人好辛苦呢……」心不在焉看著這一幕的梓川咲太心想。

找遍日本全國，外遇或偷情的人肯定比比皆是，但他們沒在全國播放的電視節目揭開自己的瘡疤，「超肉食系」、「婊子」、「性欲怪獸」這種話語的石頭也不會扔向他們。

女性沒能好好看鏡頭，結巴地回答記者的詢問，最后再說一次「這次驚動各位真的很抱歉」低頭致意。

看來世間是不能驚動的東西。

不過，看到娛樂記者與攝影機幾乎擠爆記者會現場，就覺得大家或許樂見這場騷動。既然這樣，記者們應該感謝犧牲自己提供公審戲碼的這名女性。

她該道歉的對象應該是自己的丈夫、因為節目角色換人而困擾的同事、事務所的人……以及純粉絲們。對這些人道歉應該就夠了。反正就算向「所謂的世間是指誰啊」的世間低頭，也沒人會把她的謝罪聽進去。

無論如何，這對咲太來說一點都不重要。沒見過的藝人和誰交往或外遇都不關他的事。

老實說，現在也沒空擔心將滿三十歲的前偶像的末路。

應該更擔心其他的事。

咲太現在位于大他一歲的女友──櫻島麻衣的家。十層樓住宅的九樓，地點是客廳。

打掃機器人從剛才就在被整理乾凈的地面來回，看起來非常辛勤地工作。咲太在沙發上守護它工作的模樣。

麻衣也坐在沙發上，和咲太面對面。兩人目光瞬間相對，但咲太不發一語地轉過頭。并不是因為害羞，而是因為他轉過頭的視線前方有另一個人，他有事要問這個人。

坐在咲太身旁的，是和咲太同年、金發耀眼的少女。

「所以，麻衣小姐，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明明麻衣坐在「正前方」，咲太卻朝金發少女提問。

對于咲太這個不自然的舉動，麻衣與金發少女都沒有質疑。

「就說了，我和這孩子身體對調了。」

不只如此，咲太稱為「麻衣小姐」的這名金發少女以麻衣的語氣這么回答。

咲太為何處于這種狀況？要得知答案，必須將時間稍微往前推。

這天……九月一日星期一。約四十天的暑假結束，宣告第二學期開始的始業典禮當天，期待和麻衣見面的咲太來到學校。

在這段長假當中，重返演藝圈的麻衣忙碌至極，幾乎沒空見面。

不只如此，事務所還發布約會禁令，即使是容許偷閑的些許時間，也無法用來共度情侶應有的夏日活動。

還沒欣賞麻衣的泳裝造型，第二學期就這樣來臨。

本應快樂的暑假變成這種下場，所以……

「到了第二學期，就可以在學校正常見面了。」

聽到麻衣這么說的咲太這輩子第一次歡迎九月一日的來臨。昨晚他接到了「明天在學校見」的電話。

不過當天到學校一看，麻衣不在始業典禮的學生行列里。開完班會之后，咲太去三年一班的教室看過，同樣沒找到麻衣。

座位沒書包，甚至感覺不到她有來上學，所以咲太決定死心回家。

一個人孤單地回到居住的大樓門口時，對面大樓湊巧有人走出來。是麻衣。咲太當然開心地過去搭話，麻衣卻回以意外的話語與反應。

「你是誰啊？」

麻衣甩掉咲太放在她肩上的手，投以疑惑的視線。

「我再問一次，你這家伙是誰啊？」

直接又具攻擊性的語氣，不像總是展露學姊從容態度的麻衣。

「如您所知，小的是和麻衣小姐進行清純交往的梓川咲太。」

「啥？這種眼神死掉的男生，怎么可能是姊姊的男朋友？」

這種瞧不起人的態度是決定性的證據。

外在確實是麻衣，語氣與態度卻完全判若兩人，已經不只是讓人覺得突兀的程度。

「我才要問，你是誰啊？」

咲太直接將心情轉換成疑問說出口。回答他的不是眼前的麻衣。

「那孩子是豐濱和香。」

背后傳來的聲音使得咲太轉身。麻衣所住的大樓玻璃門剛好開啟，一名少女走了出來。

少女筆直走到咲太身邊。

咲太首先注意的是她的頭發。漂亮的金發，如同夜晚花蝴蝶姊姊們那樣只在頭的左側挽起，是豐盈花俏的發型。加上水汪汪的大眼妝，看起來給人很愛玩的印象。

身高不到一百六十公分，算是女生的平均身高，但和高挑的麻衣站在一起，看起來就偏矮。

體型相當苗條，感覺會被同輩的女生羨慕。從男生的角度來看似乎稍微過瘦，不過大概是有在做一些運動，沒有嬌柔又弱不禁風的感覺。不是只有瘦，短褲底下裸露的雙腿健康緊實得恰到好處。

「豐濱和香？」

復誦的咲太感覺自己知道這個名字。應該說，他感覺自己看過這個突然出現的金發少女。

在哪里看到的？

咲太目不轉睛地注視她沒多久，腦袋就冒出答案。

「那個嗎？」

是漫畫雜志的封面。不經意錯過扔掉的時機而丟在房間的幾個月前的少年漫畫雜志。

封面是剛崛起的偶像團體，記得叫做「甜蜜子彈」。這個團體的成員之一，應該就是眼前的金發女孩豐濱和香。

咲太之所以特地記住，是因為她的個人資料吸引目光。「喜歡的東西」這個項目是「櫻島麻衣小姐」，所以咲太擅自抱持著親切感。

「不對，豐濱和香小姐是在這邊的吧？」

咲太指著金發少女回應。

「不要用手指別人。」

和香抓住咲太的手指，立刻往下壓。

「……」

怎么回事？包括剛才的語氣以及對咲太的態度……明明是第一次見面的對象，這份距離感卻非常熟悉。說穿了，簡直就像麻衣……

「現在我是櫻島麻衣。」

金發少女以清晰口吻主張自己是麻衣。

「然后，那邊的是和香。」

接著少女指著「麻衣」，說她是「豐濱和香」。咲太可以理解少女說明的內容，但是否可以接受就另當別論。

「我認為是思春期癥候群。」

咲太面有難色，金發少女挺直身體湊到他的耳際低語。雖然聲音與外型都不同，讓他聯想到麻衣的這個特別的名詞卻刺激著耳膜與大腦。

一般來說，人們不相信「思春期癥候群」這個不可思議的現象，會說這種難以置信的事情只是都市傳說而一笑置之。大概只有曾經真實體驗的人才會相信吧。

「不過，好像和我差點消失的那時候差很多。」

金發少女叮嚀般低語。決定性的一句話。春天發生的連麻衣存在的事實都差點從人們記憶中消失的事件。知道這件事的應該只有咲太與麻衣……以及陪同諮詢的朋友雙葉理央。

「真的是麻衣小姐耶。」

「所以我不就說了嗎？」

金發少女即使感到傻眼，依然溫柔地微笑。這張表情確實是咲太熟悉的麻衣，不可能認錯的最愛笑容。

「和香也先回房吧。這不是夢喔。」

「啊？這怎么可能？」

「就是有可能喔。」

「我變成姊姊，姊姊變成我耶。」

麻衣外型的和香一邊說一邊拿玻璃門當鏡子照，頻頻伸手摸臉與身體。

「不不不，這絕對是夢啦。」

「即使身體的感覺這么真實？」

「……」

「雖然像是夢，但真的不是夢喔。」

「不會吧……因為，如果不是夢……」

麻衣外型的和香嘴唇微微顫抖，似乎想說些什么卻沒能立刻接著說下去，沒成為話語也沒變成聲音。她像是要否定現實般不停搖頭，最后好不容易擠出一點點聲音。

「這樣……很困擾……」

難以置信的現實令她說出這句毫不矯飾的真心話。人們真的遇到麻煩時大多會這樣。

后來為了問個究竟，咲太去了麻衣的家。

搭停在一樓的電梯到九樓，邊間就是麻衣的住處。

坐北朝南，采光良好，獨自生活的話稍嫌大的三房兩廳。咲太來到這個家的客廳。

設置時尚中島型廚房的開放空間。室內擺放沙發、矮桌、電視柜等最基本的家具，并且以沉穩的原木色調統一。像是UFO的機器人勤快地打掃著客廳地板。

「麻衣小姐，這里房租多少？」

「不用錢。」

「啊？」

「是買的。」

「啊～～」

咲太發出可以認同的聲音。

麻衣是從童星時代就在演藝圈活躍的大紅人，號稱全國家喻戶曉，在電影、連續劇與廣告方面大放異彩至今，即使買間房子也不奇怪。

「感想只有這樣？」

麻衣投以意外的眼神。

「還以為讓你進來，你會更高興耶。」

「如果只有我和麻衣小姐兩人，我早就突擊寢室了。」

「不準一臉正經地講蠢話。」

「是真心話啊。」

「隨便坐吧，我準備茶水。」

麻衣沒有繼續理會，打開冰箱。

咲太不得已，只好乖乖坐在沙發上。不久，麻衣……更正，麻衣外型的和香也坐在咲太正前方的沙發上。

「……」

和香看起來還無法接受自己身上發生的事。她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注視著自己在玻璃矮桌上映出的身影。

「……」

現在讓她靜一靜比較好吧。

為了填補沉默的空檔，咲太拿起電視遙控器。畫面播映的是情報節目，一直在報導外遇前偶像的道歉記者會。

看電視沒多久，麻衣端著放三個杯子的托盤回來了。是金發辣妹外型的麻衣。

麻衣在桌上擺了三杯麥茶，接著毫不猶豫地坐在咲太身旁。雖然外表不同，但這種距離感確實是麻衣。

「所以，麻衣小姐，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說了，我和這孩子身體對調了。」

咲太再度來回看向麻衣與和香。以這種狀況，應該說來回看向「麻衣的身體」與「和香的身體」才對。

「總之，我先接受這個說法……」

要是不接受就沒辦法繼續問下去。

「麻衣小姐和豐濱和香小姐是什么關系？」

麻衣直接以名字「和香」稱呼，和香稱呼麻衣「姊姊」，所以答案易于推測，而且這個推測恐怕是對的。不過在這種狀況，咲太判斷應該確認清楚。

「我之前說過吧？我有個同父異母的妹妹。」

「嗯，是啊。」

麻衣離婚的父親再婚，建立家庭之后生下的女兒……就是這么回事。同一個父親，母親卻不一樣。

只是，咲太聽到這件事的當時，沒想到居然是這么大的妹妹。如果上次看到的豐濱和香個人資料可信，那她應該是高中二年級，和咲太同年。換句話說，和麻衣只差一個學年。

「好像是從我還沒出生的時候就和我母親有過節了。」

大概是咲太的想法寫在臉上，麻衣搶先說明。

「那么，這位豐濱和香小姐為什么在這里？」

「她昨天很晚的時候突然來找我。」

「很晚是多晚？」

「十二點過后吧？」

「這又是為什么？」

「她說她不想回家。」

「是喔……」

咲太不經意看向和香。她依然注視著自己映在玻璃桌面的臉。「不會吧……」她抱頭說了。

咲太想從當事人口中問出真相，不過看樣子還沒辦法。

「這個狀況……要怎么處理？」

咲太不得已便如此詢問麻衣。

「得想方法復原才行，但是最好以『不會立刻復原』為前提。」

麻衣很冷靜，不愧是經歷過思春期癥候群的人。

「哎，說得也是。」

要如何回復還是何時能回復，目前完全不得而知。包含變成這樣的原因，一切都處于「現在才開始」的狀況。

只是兩三天的話還可以向學校請假，但是時間拉長就不行了。如果一直請假，校方應該也會來確認情況。

所以正如麻衣所說，最好下定決心暫時維持身體對調的狀況……麻衣以和香的身分、和香以麻衣的身分，度過接下來的日子。

不只如此，還必須摸索復原的方法。

「那個……」

咲太搭話之后，和香只揚起視線。麻衣不會這樣做，所以明明外表是「櫻島麻衣」，咲太卻有種強烈的突兀感。

「怎樣？」

聲音是麻衣，說話方式卻不同。隱含戒心的語氣帶刺。真正的麻衣講起話來應該更從容。

「關于原因，你心里有底嗎？」

咲太直截了當地詢問和香。

「你說的『原因』是……」

「當然是你和我的麻衣小姐身體對調的原因。」

「誰是『你的麻衣小姐』啊？」

咲太的臉頰從旁被用力捏了一把。雖然外表是金發少女，但這個觸感無疑是麻衣。內心變得好祥和。

「我心里沒什么底。」

「這樣啊。」

咲太不抱期待，所以也沒特別失望。

「話說，等一下。」

「嗯？」

麻衣也和咲太一起以「怎么了？」的眼神詢問和香。

「你們兩人為啥冷靜成這樣？」

和香原本投向咲太的視線像是徵詢意見般移向麻衣。麻衣與和香四目相對。接著，和香「啊」了一聲。

「……為何這么冷靜？」

她只對麻衣改用客氣的語氣，像是回過神似的端正坐姿，營造出拘謹的氣氛，表情緊張。

「我聽不懂你這句話的意思。」

麻衣以一如往常的調調回應。

「因……因為啊，身體像這樣對調！絕對！完全！一定有問題吧？」

「是啊。」

麻衣講得像是接受和香的說法，卻不改冷靜態度，露出一副不成問題的表情，拿起玻璃杯喝麥茶。

「……」

麻衣這樣的態度使得和香目瞪口呆。

「慢著，只有這種反應？」

「嗯。」

「就這樣？姊……麻衣小姐不在乎嗎？」

「不管在不在乎，現在就是變成這樣，那也沒辦法吧？畢竟不知道怎么復原，只能思考當前該怎么處理吧？」

「話是這么說……可是……」

「反正這種奇怪的狀況，找誰商量都沒人會相信。假設有人愿意相信，也只會被媒體恣意報導，等大家膩了就扔掉。和香也不愿意這樣吧？」

「……是的。」

「所以在復原之前，只能由我飾演和香、由和香飾演我過生活。」

「……」

「我講了什么奇怪的話嗎？」

「不，沒有。」

和香低著頭，一副連視線都不敢跟她相對的樣子。雖然內在不同，但麻衣消沉的模樣很珍貴，咲太想拍張照當紀念。只是說來遺憾，咲太手邊沒有最重要的相機，因為他沒有智慧型手機或普通手機。

「那就確認接下來的行程吧。我去拿手冊。」

麻衣從沙發起身。

「啊，姊……麻衣小姐，等一下。」

「……什么事？」

和香第二次改口，麻衣似乎對此有意見卻刻意決定不提這件事。包含語氣在中途變得客氣的這件事，麻衣完全無視，似乎是判斷這方面由妹妹自己決定。咲太頗為在意，卻決定照麻衣的想法去做。

「在確認行程之前，方便再問一件事嗎？」

和香這么說的時候視線在咲太與麻衣之間來回，所以不用特別聽她問也猜得出她想問什么。

「兩位真的在交往嗎？」

內容正如預料。只不過，和香刺向咲太的不滿視線超乎預料，甚至暗藏殺意。

「嗯，在交往啊。」

麻衣隨口承認交往。和香露出更抗拒的表情。

「不可能有這種事！我盡量讓步承認思春期癥候群是現實，但拿他當男友太離譜了！」

「我這么超脫現實嗎？」

「睡眼惺忪到快死掉的男生，居然和『櫻島麻衣』交往，完全是奇幻世界啦！」

大概是情緒激動，原本客氣的語氣走樣。看來這才是本性。

「能讓全國不起眼的男生得到希望，我也很高興喔。」

被麻衣的外型否定到這種程度，咲太內心隱約受創。

「和香。」

麻衣不太高興地叫她。

「……是。」

和香一副畏縮的樣子沉默下來，語氣也瞬間變得客氣。

「不準說別人的男友睡眼惺忪。」

麻衣噘起嘴，以有點不悅的表情反駁。咲太沒想到麻衣會幫忙說話，臉頰不禁放松發笑。

麻衣的手伸向咲太的大腿用力捏，像是要責備他。挺痛的。

「咲太睡眼惺忪是實話，不過有些話能講、有些話不能講吧？」

「麻衣小姐，我希望這句話也歸類在不能講的這一邊。」

咲太高興沒多久就被一把推落谷底。

玩弄完咲太的麻衣一臉滿足。捧起來之后再推下去，很像麻衣會有的女王風格。

「那么，回到行程的話題吧。」

「是……」

和香一副不情不愿的樣子點頭回應，將咲太當成殺父仇人般瞪了好一陣子。她的外表是麻衣，所以非常傷腦筋。咲太的身體感受到愉悅。

「咲太也不要笑嘻嘻的。」

麻衣輕敲咲太腦袋之后，進入隔壁房間。

咲太原本也想一起去。

「給我乖乖坐好。」

但是剛準備起身就被搶先制止。

「我明明可以忍著只打開一層衣柜……」

「這樣根本沒忍耐吧？」

「咦～～」

「這種事，等到只有我們兩人的時候再做。」

麻衣夾雜著嘆氣回應，打從心底感到傻眼。絲毫沒變成甜蜜氣氛，遺憾至極。明明難得有機會來麻衣家……

麻衣無視于咲太的失望，以精神抖擻的腳步從房間走回來，手上拿著一本畫有兔子吉祥物的手冊。

「那個……」

和香向麻衣開口。

「嗯？」

「說起來，我不可能假扮成麻衣小姐吧……」

「為什么？」

「像是感情好的朋友，我覺得很快就會察覺不對勁。」

這個意見很中肯。不過以麻衣的狀況，這一點完全無須擔心。

「在學校，那個……不成問題喔。」

麻衣有點難以啟齒似的結巴。

「咦？」

「……」

「因為麻衣小姐沒朋友。」

咲太代替答不出來的麻衣如此告知。

「啊？」

「什么嘛，你還不是差不多。」

麻衣滿臉不高興地瞪過來。或許她不希望和香得知這個事實。

「我有朋友喔，而且有三個。」

「是不是多了一個？」

「國見跟雙葉，然后最近多了古賀。」

「是喔～～」

麻衣似乎興趣缺缺。

「咦？就這樣？」

「和我交往的男生不可能花心。」

好強大的自信，不愧是女王大人。不過這是事實，所以只能乖乖同意。

「回到正題，基于這個原因，在學校假扮我很簡單。只要去學校坐在自己的座位默默上課，下課之后回來就好，沒必要和任何人說話。」

「好……好的……」

和香一臉難以置信地點頭。看來和她內心的麻衣形象不太一樣，以為麻衣在班上也和在演藝圈一樣受到歡迎……

「那個……我也一樣。」

「咦？」

「去年確定出道之后，我就沒時間和高中朋友玩……跟不上圈子里其他人的話題。剛開始會說明我不在時發生什么事，但是每天這樣根本聊不開……二年級重新編班，加上我在春假染了頭發，就完全被排擠……所以，沒問題的。」

「記得和香從高中開始就讀櫻葉學園吧？」

咲太也聽過這所學校。是橫濱知名的千金學校，記得是采用國高中一貫課程的學校。既然是高中才報考入學，或許和香成績不錯。而且在這種千金學校，這頭金發確實特立獨行。

「不過，該怎么說……」

咲太不禁脫口這么說。真的是「不知道該怎么說」的心情。

「什么事啊？」

「姊妹倆都沒朋友也太悲哀了。」

「話說在前面，我只是在學校沒朋友，在演藝圈有喔。」

麻衣辯解般這么說，和香也點頭附和。

「咦～～真的嗎？」

「你以為我是誰啊？」

「順便問一下，朋友有誰？我也聽過的人嗎？如果是英俊小生，我會吃醋。」

「交情最好的是寫真女星『山江友理奈』，以及模特兒『上板米莉雅』兩人。」

該說了不起嗎？麻衣說出咲太也聽過的名字。山江友理奈是每周肯定會上某本漫畫雜志封面的當紅偶像，上板米莉雅是最近經常在綜藝節目看到的混血模特兒。

「幾乎每天傳簡訊聊天，上周還趁著工作空檔一起吃午飯，她們也來住過這里。不是英俊小生，你放心了嗎？」

「今后也請不要交異性朋友。」

咲太說著看向和香。他莫名感受到視線。和香一副有話要說的表情瞪著咲太。

「我也一樣，家鄉有很多國中時代的朋友。我們經常一起玩，之前也到朋友家過夜。」

這也是近似姊姊的反應。

「和團員的感情也很好。有意見嗎？」

「沒意見。總之以這次來說，在學校沒朋友比較方便，所以是好事吧？」

咲太如此總結之后，麻衣輕戳他的額頭。

「這是什么處罰？」

「總覺得你很囂張，所以教訓你一下。」

「那我就接受。」

「居然接受了……」

和香像是看見臟東西般皺眉。

「先不提學校……問題在于工作嗎？」

女星「櫻島麻衣」與偶像「豐濱和香」的行程才堪稱正題。

「我只有這些。」

麻衣在桌上打開的手冊幾乎空白。相較于沒假日的八月，這張行程表彷佛是假的。

「因為我將連續劇的拍攝工作調整到八月了。」

預定的工作只有時尚雜志的攝影，以及附帶的幾次訪問。然后只有拍一支廣告。

「第二學期之后稍微控制了，不然某人會寂寞。」

「就算見得到麻衣小姐，要是約會禁令沒解除也沒意義。」

麻衣無視于咲太認真的訴求，繼續推動話題。

「關于拍照，我想和香也有經驗，所以沒問題吧？」

咲太想再調情一下，麻衣卻完全沒配合，將注意力移向和香。

「是的，應該吧……」

總覺得和香回應得有點不安。

「至于訪問，應該會先取得要采訪的內容，所以事先準備就好。」

「可是，拍廣告的話……」

「這是劇本與分鏡。」

麻衣將以燕尾夾固定的六七張紙放在桌上。和香沒拿，所以咲太基于好奇拿來翻閱。

「喔！」

咲太之所以驚呼，是因為他很熟悉預定的拍片地點。通學時搭乘的江之電車站之一。舞臺是咲太就讀的峰原高中所在的七里濱站下一站……鎌倉高中前站。

「導演會照著劇本來，所以只要預先準備，我想應該就沒問題。畢竟你加入偶像事務所之前待過劇團。」

「……」

和香好不容易低下頭般點頭回應。她表情消沉，甚至帶著悲愴感。她害怕的眼神說明自己即使會演，也不可能代替「櫻島麻衣」。

既然咲太都察覺了，麻衣當然也應該察覺到和香的心情。但麻衣看似不以為意，說起下一個話題。

「至于我，學會歌曲與舞步之前應該會很辛苦。」

確實，「豐濱和香」的行程明顯比較緊湊。身為偶像團體「甜蜜子彈」的成員，幾乎每天都要上歌唱或舞蹈課，每周末都有購物中心或活動會場的小型表演。每次上臺要表演的曲子約兩到三首。雖然這么說，依照計算，麻衣至少得以每周三首的速度記熟歌曲與舞步。

不只如此，九月最后一個星期日還預定要在澀谷的展演空間舉辦個人演唱會。

「話說，麻衣小姐會跳舞？」

「和香，有練習用的影片嗎？」

「有。」

和香翻找放在房間一角的包包──看起來裝得下換洗衣物的大型運動背包。和香從包包取出三張裝在透明盒子，看似DVD的光碟。

「就是這個。」

她以雙手客氣地遞給麻衣。

「謝謝。」

麻衣在接過光碟的同時起身，讓播放機吸入光碟。咲太貼心地拿遙控器打開電視。麻衣以眼神夸獎他。咲太順便切換到HDMI輸出，喇叭傳出「這樣有在拍嗎？」「總之試試看吧。」之類的聲音。

不久，漆黑的畫面變亮。播放出來的是某間舞蹈教室，類似體育館的木質地板，其中一面墻是鏡子。

包括和香在內的團員排成一列。

一起做個深呼吸。

快節奏的音樂一播放，七名成員就以整齊的節奏表演舞蹈。

麻衣看著影片踩起輕快的腳步，揮動雙手，大幅擺動身體。由于要跟隨范例，所以整體來說慢半拍，但麻衣以瞬間消除咲太擔憂的高水準跳完一首歌。

麻衣額頭微微冒汗，胸口起伏，呼吸急促。即使如此，她轉身看向咲太的臉也洋洋得意。

「本尊的動作比較俐落耶。」

「你明明就嚇了一跳。」

「不是開玩笑，我真的嚇了一大跳。」

這是真心話。平常的麻衣給人成熟穩重的感覺，即使快要搭不上電車也不會匆忙奔跑。咲太沒看過她這樣，所以沒想過她可以配合快節奏的偶像歌曲跳舞。

「因為待在劇團的時候學過一輪。」

麻衣不可一世般笑了。

「原來不只是練習演技啊。」

「包括跳舞，我待的劇團也會唱歌喔。畢竟也有音樂劇的表演。」

「啊～～原來如此。」

麻衣在佩服的咲太面前以袖口擦拭滴下的汗水，一口氣喝光自己準備的麥茶。

「啊，咲太，你可以回去了。」

接著，她突然說出這句冷漠的話語。

「啊？為什么？」

真的過于突然，咲太完全沒有心理準備。難得有機會來到麻衣家，多一秒也好，咲太想盡量吸這間屋子的空氣，也想看客廳以外的房間。

「我流汗了，想洗澡。」

「好想盡情欣賞剛出浴的麻衣小姐喔～～」

「現在是和香的身體，不行。」

「只要內在是麻衣小姐，就算是這副身體，我也完全不在意喔。」

「我的意思是我會在意。總之快回去吧，小楓在家等你吧？」

看向時鐘，差不多快中午了。是午餐時間。如同麻衣所說，妹妹楓應該餓著肚子在家等咲太回去。

咲太放棄欣賞剛出浴的麻衣，從沙發起身。

「明天，七點五十分在樓下會合喔。」

「我帶豐濱小姐到學校就好吧？」

咲太一邊走向玄關一邊約好隔天的行程。

「那么，我告辭了。」

咲太穿好鞋子走出玄關。

「咲太。」

咲太走向梯廳時被叫住。麻衣也套上拖鞋走出玄關，并且背著手關上門。

「要來個臨別的親親？」

「不要。」

「那么……」

「那個，咲太。雖然只是假設……」

麻衣有些不安地移開視線。

「就算麻衣小姐一輩子是這個外型，我也會忍耐喔。」

「有幸捕獲現役的偶像，不準說忍耐。」

麻衣傻眼般笑了，注視咲太的雙眼已經完全沒有剛才感受到的不安。

「話說在前面，我不會讓你碰和香身體一根寒毛。」

「咦～～」

「你會忍耐一輩子對吧？」

麻衣露出惡作劇般的微笑。是以往捉弄咲太的從容笑容。

「『忍耐』的意思不太一樣……」

「別在意這種小事。」

「不，這是大事。」

「明天起，和香就拜托你了。」

麻衣靜靜恢復正經表情這么說。聽她這樣請求，咲太的回答只有一個。

「等到身體復原，請給我獎賞喔。」

被送到梯廳前面之后，咲太如此回應，然后進入不久后抵達的無人電梯。

「復原再說。」

麻衣的這句話耐人尋味，語氣像是在仔細叮嚀。這種態度令人覺得她似乎早就知道不會太快復原。

即使如此，麻衣依然溫柔地微笑目送咲太。電梯關上門，載咲太到一樓。

「如果內在是麻衣小姐，和偶像交往也可行吧？」

咲太一個人在電梯里自問。

「……可行。」

還沒抵達一樓，咲太就得出這個答案。

實際上，麻衣的外型變成了和香。這方面再怎么煩惱也于事無補，并不是煩惱就找得到解決之道。

既然要煩惱，不如煩惱更有意義的事。例如還沒決定的午餐菜色。

載著咲太的電梯抵達一樓，響起音色溫柔的鈴聲。

「今天吃炒飯吧。」

咲太想到還有很多剩飯沉眠在冰箱里。

2

隔天早上，咲太被家貓那須野踩臉而清醒。看來它餓了。

把叫咲太起床當成人生價值的妹妹楓大概是被那須野搶先而受到打擊，講出「楓也想當貓」這種莫名其妙的話。

即使如此，咲太制作麻衣傳授的軟綿綿炒蛋給她吃之后……

「楓從早上就好幸福！」

她瞬間恢復活力。

在這樣的楓目送之下，咲太比平常稍微提早出門。他和麻衣約好了。

咲太搭電梯到一樓，來到公寓前面的道路。

「啊……」

隨即聽到隱含驁慌與緊張的聲音。

「早安。」

朝咲太低頭致意的人是身材纖瘦的少女。身高約一百五十公分，身穿感覺還很新的國中制服站在那里的人是牧之原翔子。

「早安。」

咲太回話問候，翔子就開心地微笑，像只小狗般小跑步過來。

「要是跑太快……」

咲太瞬間緊張了一下，因為他知道翔子罹患嚴重的心臟病。

「沒事的。」

翔子仰望咲太，驕傲地挺胸。

「出院之后狀況就很好。」

「這樣啊。」

「不過，謝謝您的擔心。」

「別客氣。」

但翔子臉上依然掛著甜美的笑容，氣色也很好，看來身體狀況真的不錯。

「發生什么好事了嗎？」

「為什么這樣問？」

咲太突然這么問，翔子詫異地歪過腦袋。

「因為你笑咪咪的。」

「是……是嗎？」

大概是被人點出來之后不好意思吧，翔子以雙手上下按摩臉頰掩飾。

「疾風過得好嗎？」

「很好，今天也充滿活力地吃了飯。」

即使環境改變，只要翔子負責照顧，白貓疾風應該也能放心吧。希望它健康長大。

「這么說來，你總是走這條路呢。」

「……」

翔子瞪大雙眼，似乎聽不懂這句話的意思。

「你正要去上學吧？所以……」

「啊，是的，不對。」

肯定之后立刻否定。敏捷又忙碌的女孩。

「咦？不是要上學？」

翔子穿著制服，咲太認為應該不會錯……

「啊，那個，『是的』是說我要上學沒錯，『不對』是說我不是都走這條路。」

確實，如果從翔子之前說的自家方向走到車站，經過咲太家門前應該會多繞一段路。

「那么，今天怎么來了？」

「想說或許見得到咲太先生。」

「這樣啊。」

「是的。然后就見到了。」

翔子依然笑咪咪的。

「……」

「……」

臉上掛著笑容注視對方約三秒，翔子臉蛋逐漸染紅，連脖子與耳根都通紅。

「那……那個，我會遲到，先走了！」

翔子突然慌張起來，用手掌為自己的臉搧風，逃也似的離開了。

「走慢一點啊！」

咲太從后方叮嚀。翔子一度轉身用力揮手，咲太微微舉手回應。

就這么目送翔子直到看不見她的身影。

「早安。」

此時，咲太背后傳來聲音。熟悉的聲音。

站在后方的是麻衣與和香。

「麻衣小姐，早安。」

金發少女以眼神回應。天亮之后，身體說不定會復原……咲太原本抱持這個淡淡的期待，不過很遺憾，看來沒能如愿。

「順便問一下，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看的？」

「從翔子小妹被你注視到臉紅那時候。」

麻衣毫無感情地說了。不知道是真的沒興趣還是其實在生氣……這個反應令人難以判斷。

要是貿然追究可能會自掘墳墓，所以咲太決定換個話題。

說來真巧，現在的麻衣身上滿是吐槽點。外表是「豐濱和香」的麻衣身穿學校制服──和香學校的制服，是給人清純印象的簡樸水手服。裙子過膝，一眼就看得出是千金小姐規格，和她側邊挽起的金發與水汪汪的大眼妝完全不搭，一點都不平衡。

「為什么要笑不笑的？」

麻衣瞇細雙眼責備。

「我覺得這身獨特的打扮不錯。」

「……」

咲太明明在夸獎，麻衣卻默默踩了他一腳。

「話說，原來有制服啊。」

咲太心想，她這次離家出走準備得真是周到，或許這不是第一次離家出走。咲太不經意將視線投向和香。

外表是麻衣的和香身穿熟悉的峰原高中夏季制服。雖然是薄的材質，她在還很熱的夏末穿了黑褲襪。咲太之前聽麻衣說這是為了防曬。藝人真辛苦。

和香大概是不習慣在夏天穿褲襪，因此頻頻在意著大腿根部，看起來莫名誘人。咲太忍不住盯著看。

「咲太。」

不過，臉頰立刻隨著這句帶刺的話語被用力捏了。

「麻衣小姐，請問有什么事？」

「你是不是想入非非了？」

「對象是麻衣小姐的身體，沒關系吧？」

「現在是和香，所以不行。」

「那么，我對這邊的麻衣小姐想入非非就行嗎？」

咲太詢問身穿千金學校制服的金發少女。

「當然不行吧？」

「不然要我怎么做？」

「不準正經地問這種問題。給我忍著點。」

「怎么這樣……」

「不愿意這樣的話，就努力讓我跟和香恢復原來的身體吧。」

「不過只要內在是麻衣小姐，就算是現在的外表，我也不在意啊。」

「我跟和香會在意。」

咲太他們一邊這樣閑聊一邊走向藤澤站。

人口四十二萬的市中心設立的車站正處于早上上班上學的尖峰時段。

麻衣要前往橫濱的學校，在這里和兩人分開。麻衣搭乘東海道線，咲太與和香搭乘江之電前往七里濱站。

「啊，咲太。」

離別的時候，麻衣在JR驗票閘口附近叫住咲太。

「什么事？」

正要走連通道前往江之電藤澤站的咲太把和香留在原地，走回麻衣身邊。

「我有個請求。」

麻衣抬頭看向走到面前的咲太。和香個子比麻衣矮，因此即使做出相同動作，氣氛也截然不同。一百六十五公分的麻衣做這個動作，頂多只是「揚起視線」的程度，但是不滿一百六十公分的和香做這個動作，完全就是「仰望」的感覺。

「這句話真希望麻衣小姐是用原本的外表對我說呢。」

「笨蛋。」

「就是麻衣小姐的魅力讓我變笨的。」

「是關于和香的事。」

咲太的胡鬧被麻衣正經的表情輕易消除。

「雖然我大致猜得到……不過我希望你問她發生了什么事。」

「既然是離家出走，應該是和爸媽起摩擦吧？」

「應該吧，可是……」

麻衣有些為難地停頓下來，微微移開視線。

「原因或許是我。」

她

輕聲說。

「有個全國家喻戶曉的姊姊很辛苦。是這個意思嗎？」

而且不是普通的親姊姊，是同父異母的姊姊。

「這是自我意識過剩？」

「既然是麻衣小姐的妹妹，在各方面應該很辛苦吧。要是被拿來比較就糟透了。」

而且以和香的狀況，她同樣進入名為演藝圈的戰場，所以更不用說了。

「你稍微貼心點啦。」

麻衣噘嘴露出鬧瞥扭的表情。

咲太假裝沒發現。要說「沒這回事」否定麻衣這句話很簡單，但麻衣自己也不這么認為，所以字面上的安慰毫無意義，還是正視問題共同解決比較好。

「總之，應該是身為母親……身為女性的尊嚴也成為和香的重擔吧。」

「尊嚴？」

「我之前沒說嗎？我的母親讓我以童星身分在演藝圈出道，是要嘲諷那個跑去找其他女人的父親。」

在電視上亮麗登場的「櫻島麻衣」后來也在演藝圈第一線活躍，如今晉升為全國家喻戶曉的紅人。展露這樣的風光模樣，大概就是麻衣所說對父親的「嘲諷」，是母親的「尊嚴」吧。

將好好表現的樣子展露給離開的對方看，藉以發泄心頭之恨，這是可以理解的人類情感，類似一種報復。有時候這種情感會成為原動力。

不過，成為父母愿望犧牲品的孩子應該咽不下這口氣吧。尤其年紀還小的時候，不可能理解父母這種難言之隱。

咲太斜眼瞥向正在等待的和香。

「那孩子之前也待在劇團，我昨天說過吧？」

「確實提過這件事。」

「雖然和我待的劇團不一樣……不過小時候，我們在選角會場見過面。」

「原來如此……」

在這種狀況的話更不用說，雙方母親的內心肯定不平靜。兩個母親將在選角會場的臺面下針鋒相對。

說穿了，麻衣與和香是代理戰爭的棋子。

而且這場戰爭的結果明顯到殘酷的程度。麻衣建立起當紅藝人的地位，相對的，和香離開劇團，如今投身成為走遍小型活動會場表演，正要崛起的新人偶像。

這種屈辱的日子大概扭曲了母女關系吧。或許和香就是因此才離家出走。

「這是麻衣小姐的請求，所以我會盡量問。」

「謝謝。那我走了。」

麻衣微微揮手，消失在驗票閘口的另一側。

咲太則是回到等他的和香身邊。

「久等了。」

咲太一邊說一邊穿越JR車站延伸出來的連通道。前面看得見百貨公司大樓，一旁是江之電藤澤站的驗票閘口。

「剛剛講了什么？」

穿過驗票閘口時，和香這么問。

「嗯？」

走到月臺深處的咲太回應。

「姊姊。」

「很在意嗎？」

說實話也無妨，但咲太覺得時機未到，所以打馬虎眼。

「煩死了。」

和香嘀咕之后撇過頭。

「……」

和香沒繼續問。兩人并肩站在月臺邊緣，反倒是咲太詢問自己在意的事。

「這么說來，就這樣讓麻衣小姐去學校沒問題嗎？」

「啊？」

「我是問，偶像豐濱和香正常搭電車會不會引發騷動？」

「你是在瞧不起我嗎？」

「我是在擔心你啊。」

「……」

和香目不轉睛地注視咲太想解讀他真正的意圖。麻衣不會做出露骨地顯露出懷疑的舉動。原來一個人只要內在不同，看起來就會差這么多？咲太心想。

「完全沒問題。」

和香輕聲回答。

「沒人認識我。」

和香說著移開視線。從這句話的背后可以解讀出「我和姊姊不一樣」的情緒。大概是為了掩飾過去，和香繼續說：

「話說，擔心的人反倒是我。可以像這樣正常等電車嗎？」

「要是太有名，旁人反而不敢搭話吧？」

雖然這么說，但果然很引人注目。尤其在麻衣重回演藝圈之后，經常聽見「那……那個！」、「唔喔，本人？」、「你去搭話啦。」或是「應該你去搭話啦。」之類的話。

這種反應反倒完全沒問題，麻衣從未露出在意的樣子。雖然沒說出口，但造成麻衣困擾的是照片。對于提出「方便合照嗎？」這種要求的人，麻衣會樂于答應，但是遠遠偷拍的人占絕大多數，麻衣對此似乎很感冒。

現在也是，一名穿西裝的男性拿著智慧型手機頻頻看向麻衣，趁著電車進站時將鏡頭朝向這里。

「麻衣小姐站這里。」

「啊？怎么了？」

咲太將手放在和香的肩上和她交換位置。這樣鏡頭應該會被咲太擋住，拍不到麻衣的身影。

緊接著響起快門聲。察覺狀況的和香從咲太身后觀察鏡頭。男性掩飾般假裝在拍洋溢復古氣息的車廂。

「……」

和香似乎想說些什么。

「只是這種程度，我還不會認同你。」

咲太假裝沒發現，她就忍不住這么說了。

「你也不需要認同。」

咲太從最前面的車門搭上電車。

他帶著和香來到另一側車門的旁邊。早上的電車雖然沒擠得像沙丁魚罐頭，卻也沒空到有位子坐。

咲太站在和香前面抓著吊環。

不久，發車鈴聲響起，車門關上。電車起步，窗外景色也隨著移動。高大的車站大樓很快就看不見，映在車窗上的是清靜的住宅區。

和香挺直背脊眺望窗外景色。側臉帶著憂郁氣息，看起來不在乎周圍的乘客。旁人投向她的感興趣的視線，她也一直假裝沒發現。

像這樣只看外表，她是貨真價實的「櫻島麻衣」，實在不覺得內在是另一個人。

和香確實表現出麻衣的舉止風格。

電車不斷停下與起步，一站站接近學校所在的七里濱站。

──下一站是江之島，江之島站。

響起熟悉的車內廣播，隱含懷念氣息的沉穩女聲。

「好像公車。」

「嗯？」

「剛才那個。」

聽她這么說就覺得確實如此。

電車離開江之島站之后，迷途似的進入狹窄的空間。抵達下一站腰越站的時候，電車有如鉆過民宅之間的縫隙般行駛。

「電車可以走這里嗎？」

窗外是某間民宅的入口。那家人是從緊貼電車的那扇門進出嗎？咲太搭乘這條路線的電車至今已第二年了，卻依然沒解開這個謎。

和香經常對映入眼簾的事物表示興趣，卻很快就扼殺情緒，回復為麻衣應有的表情。

「你確實裝得很像呢。」

咲太看著和香假扮麻衣的舉止風格，率直地感到佩服。撥頭發的小動作也很像麻衣本人。

「我小時候經常模仿別的角色。」

和香如此回答，連講話都學麻衣的語氣。

「她曾經是我的驕傲……我的憧憬。」

這句話使用過去式有什么含意嗎？為何感覺像是有點沒趣般如此嘀咕？數個疑問掠過咲太腦海，但他還沒說出口，和香就「啊！」地開心輕呼。

在民宅間穿梭的電車來到沒有遮蔽物的海岸，車窗外的風景改由大海、天空與水平線涂滿。從白到藍的天空漸層，此外，海的深藍色在朝陽照耀下閃爍，筆直拉長的水平線宣告景色終結。

只有這時候，和香露出不同于麻衣的表情。下意識露出的笑容比麻衣本人稚嫩得多。

看海一陣子之后，電車抵達咲太與麻衣就讀的峰原高中的所在地──七里濱站。

咲太與和香下車的車站是沒有像樣的驗票閘口的小車站，有如走在路上突然出現一座車站的神奇場所。走下短短的階梯就來到站外。

即使是首度造訪的地方，和香也面不改色地走在咲太身旁。只是她眉心出現些許皺紋，大概是潮水味很稀奇吧。

從車站走到學校不到五分鐘。只要穿越一個平交道，校門就在眼前。

穿過校門時，和香輕聲搭話。

「欸，超多人在看我。」

「當然啊，因為麻衣小姐是名人。」

「絕對不只是這樣。我有哪里怪怪的嗎？」

和香不安地確認自己的模樣。

「乍看完全是麻衣小姐，放心吧。」

「不然是為什么？」

「哎，因為那件事吧。」

咲太想到一種可能性。其實在昨天的始業典禮，他也感受到類似的視線。

「哪件事？」

和香一臉完全不懂的表情。她第一次接觸這里的氣氛，這也在所難免。

「這個學校的人知道我和麻衣小姐在交往。」

「這又如何？」

「然后，前天以前都還是暑假。」

「就說了，這又如何？」

「我們是否在暑假期間走上成人的階梯，他們大概很感興趣吧。」

「……」

和香沒立刻反應。她思考一陣子之后，似乎終于想到答案。

「意……意思是……那個，換句話說就是那……那……那件事？」

她以高八度的聲音詢問。

「哪件事？」

和香的反應很有趣，所以咲太先裝傻。

「那……那件事，就是……那檔子事……」

和香似乎連講出來都會害羞，聲音愈來愈小，到最后幾乎聽不到。她連耳根都變得通紅。

「哪檔子事啊？」

「就是……上……」

和香剛開口，臉就更紅了。

「『上』？」

「上……上……上……我哪說得出口啦！」

和香氣沖沖地握拳打咲太的肩頭。挺痛的。和香原本的外表看起來好像很會玩，不過到最后卻害羞得連「上床」都說不出口。

「要注意語氣跟態度喔。」

咲太輕聲告知和香。她突然大喊，引來周圍的視線。

「……」

和香像是突然想起來般，靜靜放下拳頭，但視線依然充滿對咲太的不滿，害羞也還留在臉上。大概是在想像咲太與麻衣做那種事吧。應該是這樣沒錯。

「我昨天自我介紹的時候說過我們是進行清純的交往對吧？」

「那……那你們進展到哪里了？」

和香像是非得搞清楚才肯罷休似的逼問。

「你沒問？」

這句話當然是「你沒問麻衣小姐？」的意思。咲太之所以沒說出口，是因為覺得旁人聽到可能會覺得奇怪。

「她要我問你。」

「是喔……」

「別賣關子。這樣我會抓不到距離感吧？」

「總之，就當成交往兩個月的感覺吧。」

「兩個月啊……兩個月……意思是至少牽過小手了？」

「小學生嗎？」

「吵……吵死了！」

「啊，笨蛋！」

和香第二次大喊，使得走在周圍的學生們對他們露出疑惑的表情。

「嗚哇～～對不起，麻衣小姐，別這么氣啦～～」

咲太隨便作戲敷衍過去。

「知……知道就好。」

和香故作平靜勉強帶過。在周圍的注意力分散之前，兩人暫時默默行走。

「那……那個……接、接、接……」

「你在模仿猴子嗎？真像呢。」

「我……我是說『接吻』啦，笨蛋！」

「……」

「有……有接吻嗎？」

「沒有沒有。」

咲太覺得這時候說「有」會引發騷動，所以面不改色地說謊。看來和香和原本的外表相反，內在清純到在這個時代相當罕見。

「不然進展到哪里？」

「大概是牽過小手的程度。」

「誰……誰才是小學生啦！」

討論情侶設定沒多久，咲太與和香抵達校舍入口。咲太假裝很寵女友，帶和香到麻衣的鞋柜前方。

彼此換好室內鞋之后，上樓前往教室。

咲太的教室在二樓。三年級教室在三樓，所以他在二樓跟和香道別。

「三年一班喔。」

「我知道。座位是靠窗倒數第二個。」

關于這部分，麻衣似乎在昨天有好好說明過。

「之后只要乖乖坐在座位上，默默上課就行了吧？」

「想上廁所就去上，不要憋著啊。」

「你覺得我是笨蛋嗎？」

「我覺得你是意外聽不懂玩笑話的家伙。」

「……」

和香不滿地瞪過來。這是有自覺的表情，或許之前有人對她這么說過。

「發生什么事就到二年一班。」

「知道了。晚點見。」

和香在意周圍的學生，立刻戴上麻衣的面具，露出微笑向咲太揮手。這個動作很像麻衣。

咲太看著和香的身影消失在三樓。

「梓川，別擋路。」

此時，一名上樓的女學生以不高興的語氣這么說。身穿白袍的女學生，咲太屈指可數的朋友之一──雙葉理央。

留長的頭發在后腦杓綁成一條馬尾。像是看到無聊東西的雙眼隔著鏡片看向咲太。

「雙葉，你來得正好。我有事要商量。」

咲太如此回應之后，理央露出更抗拒的表情，證明她猜到咲太想商量什么事。

「梓川，要不要去驅魔？」

「為什么？」

「你卷入這么多麻煩事，卻沒發現自己這么不幸？」

「覺得自己不幸是自己想太多吧？大家肯定都是這樣喔。」

「既然你這么認為就算了，不過……」

說到一半停頓下來的理央以眼神訴說：「不要把我卷入你的不幸。」

3

「先不考察究竟發生什么事，不過以這次的案例來說，解決之道顯而易見吧？」

咲太在午休時間造訪物理實驗室，理央劈頭這么說了。咲太已經在早上班會前告知現狀。

咲太在中午前來販售的阿姨面包店買了炒面面包，如今隔著實驗桌坐在理央面前啃面包。兩人中間是以瓦斯爐加熱的燒杯，燒杯里的水在冒泡。

水沸騰之后，理央將開水倒入速食冬粉碗里。

「在減肥？」

咲太不經意詢問之后，不知為何被理央瞪了一眼。

「因為某個像是『粗神經』穿著衣服到處走的人說我『重』。」

「這家伙是誰啊？」

「讓我坐在腳踏車貨架的你。」

「……原來如此。」

咲太聽她說就想起來了。那是在暑假發生的事。深夜叫佑真出來，要前往海邊放煙火時的事。咲太當時確實讓理央坐在腳踏車貨架上。

「被梓川暗自覺得『很胖』的人生何其屈辱。」

看來她記恨頗深，最好趕快回到正題。

「所以，你說的解決之道是什么？」

「梓川的個性真棒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