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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青春豬頭少年不會夢見理性小魔女4

第三章友情是時速四十公里

第三卷青春豬頭少年不會夢到理性小魔女

1

隔天八月四日,星期一,天氣晴。

咲太到陽臺晾衣服,發現一大朵純白的云從西方天空飄向東方。風微微吹,太陽灑下耀眼的光輝。看來今天也會很熱。

時鐘顯示時間是上午十點。以往門鈴會在這個時間響起,這天卻沒響。取而代之的是家里電話響了。

「來了來了。」

咲太對黑白液晶畫面顯示的號碼有印象。090開頭的十一位數。是翔子的手機號碼。

「喂,梓川家。」

『早安,我是牧之原。』

「早安。」

『那個……對不起。』

她突然道歉。

「嗯?」

『今天,我沒辦法過去了。』

大概是有事吧。翔子聲音消沉,咲太有點在意。雖然對話簡短,但她明顯沒精神。

「這樣啊。我會記得喂疾風的。」

『好的,謝謝。所以,那個……』

「嗯。」

『不只是今天……接下來一個星期左右,我大概都沒辦法過去,或許會更久。』

「要出國旅行嗎?」

不過這種說法很奇怪。翔子剛才說「一個星期左右」以及「或許」。看來計畫還沒定案。

『不,不是旅行,不過我必須離開家里一段時間。』

除了旅行,還有什么事必須暫時離家?

「……」

咲太思考片刻,浮現在腦海的答案只有一個。咲太也經歷過「那件事」一次。但咲太沒想過要向翔子確認是不是「那件事」。

翔子從剛才講話就顯然在慎選言詞,至少目前不希望咲太知道吧。咲太沒必要刻意詢問翔子令她為難。

「知道了,等你可以過來再聯絡我吧。我會負責照顧疾風。」

『好的,對不起。』

電話另一頭傳來女性呼喚「翔子」的聲音。大概是母親吧。『我現在過去。』翔子回應。

『那么,之后再聯絡了。』

翔子直到最后都維持有點消沉的態度掛掉電話。咲太也放下話筒。

「楓~~」

「什么事?」

在餐桌上用功的楓開心地看向咲太。

「牧之原小妹這陣子不能過來,疾風交給你照顧喔。」

「好的,交給我了!」

楓努力挺起沒料的胸口。

后來,咲太稍微提早吃了午餐,換上制服之后前往學校。

「真的要去啊。」

穿著制服的咲太走出房間時,理央從走廊搭話。那須野在她腳邊嬉戲,已經很黏她了。

「雙葉也要來嗎?」

「我別去才是明智之舉。」

「為什么?」

「不是有一個『生靈』的都市傳說嗎?遇到和自己長一樣的人,過沒多久就會死掉。」

「嗯。」

「以量子隱形傳態的觀點來看,不可能出現雙方同時確定存在的狀態……姑且是這樣。」

「站在這個假設的立場,如果兩人齊聚一堂,你覺得會怎么樣?」

「為了修正矛盾,其中一邊將會消失……或是悖論瓦解,雙方都不見?」

這一點都不好笑。

「甚至有傳聞說,得到知名文學獎的某個作家就是這樣死掉的……『生靈』或許是某些人和現在的我有相同體驗而留下的真實經歷。」

實際上,記得這個作家也在故事里寫過遇到生靈的角色。咲太回想起在都市傳說流行的小學時代,班上同學熱烈討論這些傳說的可信度。

「所以,我別去才是明智之舉。」

「那么,麻煩你看家了。」

咲太走到玄關穿鞋。

「我會準備晚餐。」

「感覺好像在同居耶。」

咲太自認是打趣這么說,理央卻露出由衷厭惡的表情。

「這是今天第二次。」

第一次是在今天早上。理央說要當作借住的謝禮而幫忙洗衣物。她意外熟練地攤平衣物的皺摺,從她自然的動作就知道她平常都是自己洗衣服。

「感覺好像在同居耶。」

理央在晾咲太的內褲時,咲太對她這么說。

下一秒,理央將內褲扔到咲太臉上。

「如果再穿上圍裙迎接我就完美了。」

「這樣不是同居,是新婚。」

「啊,對喔。」

「這種游戲去找櫻島學姊玩。」

「這點子真棒。」

咲太回想著麻衣穿圍裙的樣子,走出家門。

悶熱的夏季空氣,而且艷陽高掛。咲太看著柏油路面的海市蜃樓,走在一如往常的通學路。

十分鐘后,他汗流浹背地抵達藤澤站。走上階梯穿過連通道,筆直前往江之電藤澤車站。

咲太穿越驗票閘口來到月臺,綠色加奶油色的電車正好進站。從正面看是一張討喜的臉,這種復古的氣氛很棒。即使在炎炎夏日,電車依然辛勤地將乘客從藤澤載往鎌倉。

咲太進入空調夠強的涼爽車內。坐在空位冷卻身體時,某個熟人從旁邊的車門上車。

峰原高中的夏季制服。深藍色裙子、白色女用襯衫、米色背心,連上方也確實打好的領帶是紅色的。是學校建議的女性標準服裝。實際上按照標準穿衣服的學生不多。

「……」

理央和咲太目光相對,默默坐在他身旁。

通知發車的鈴聲響起。一群女大學生在最后匆忙上車,車門不久之后關上。電車慢吞吞地從月臺起步。

「知道什么事了嗎?」

理央看者車外的景色詢問。

「我知道你脫了會很傲人。」

「……」

「但我早就知道,你不脫也很傲人。」

在這時候看她的胸部肯定會挨罵,所以咲太也學理央注視窗外景色。斜眼一看,發現她今天也綁起頭發、沒戴眼鏡。應該說,或許是因為眼鏡被另一個理央戴走,所以這個理央沒得戴。

「原來你是來找我說教,要我別做蠢事啊。」

「怎么可能。好麻煩。」

「那么,你是來做什么的?」

「沒辦法和麻衣小姐約會,我閑得發慌,所以想說和你一起消磨時間。」

「……」

理央思索片刻。

「原來如此,你是來做更麻煩的事。」

咲太沒回答,注視理央的臉。

「什么事?」

「除了上傳的那些,還有拍別的照片嗎?」

「有啊,怎么了?」

「給我看。」

「……」

理央將厭惡感顯露在臉上。

「事到如今,只是給我看應該沒關系吧?」

咲太稍微挑釁之后,理央默默遞出智慧型手機。

打開照片資料夾,預覽畫面列出滿滿的照片。

「真的有耶……」

數量超過三百張。咲太想像中的十倍。

不過,并不是直接和情色劃上等號的火辣照片。某些照片只拍手心,也有一些照片只拍趾尖,甚至還有書包內容物的照片。

以時間排序往回看,發現了身穿陌生制服的理央。深藍色的西裝制服、及膝的裙子。表情比現在還稚嫩,頭發也很短。不過咲太覺得肯定是理央本人。

「這是?」

咲太讓理央看畫面確認。

「國中時拍的。」

所以她從這時候就開始自拍了。根深柢固。

「拍臉或全身的照片也不少呢。」愈舊的照片愈有這種傾向。愈新的照片愈少拍臉,相對的,露出內衣線條或肌膚的豪放要素增加。

「剛開始,我不打算給別人看或是上傳到網路。」

「類似自己專屬的相簿?」

「想把我當成自我感覺良好的女生?」

「你已經自我感覺良好了吧?」

「或許吧。」

理央自嘲般露出笑容。咲太覺得這種笑法很討厭,不希望理央露出這種表隋。

「開始自拍的那時候,應該只是想客觀看著這樣的自己,覺得自己在做蠢事。」

「這么做是為了什么?」

「為了確認自己的蠢樣,讓自己舒坦。」

「……」

咲太愈來愈聽不懂理央在說什么。

「要形容成『自我分析』很滑稽,但我覺得這是一種自殘行為。」

理央說出的話語和滑稽搭不上邊,不過自己這么說確實滑稽。因為事實上,理央自覺這一點卻繼續這么做,而且確實逐漸做得過火。

「你或許無法理解,不過……我討厭我自己。」

「另一個雙葉也說過這句話。」

起因是自己身體的發育。另一個雙葉說,她目睹男生對她的發育起反應,覺得自己很臟,后來變得討厭自己身體的女性特徵。

「所以我敢傷害自己。因為我討厭自己。」

「親自除掉這個討厭的自己,即使只是一瞬間也會覺得舒坦。這就是你的意思?」

「梓川真聰明,人不可貌相。」

「不過,除掉的自己依然是自己吧?」

所以,到最后還是沒能解決任何問題。經過一段時間回神之后,就會察覺這個理所當然的事實。回顧自己的行為,厭惡自己的軟弱,然后更討厭這樣的自己,為了折磨自己而再度做相同的事。行為逐次變得失控、變得激烈。

這個負面循環持續搖晃理央的心,導致極度不穩定,結果就是現在這樣。思春期癥候群發作,意識分裂……陷入「有兩個理央」的狀況。

理央內心大概懷抱著「無法維持為單一個體」的矛盾吧。

咲太不打算說自己可以理解,不過只有一件事讓咲太內心也有共鳴。

當時國一的楓遭到班上同學霸凌的那時候,咲太面對在眼前痛苦掙扎的楓卻束手無策。那時候在內心萌芽的無力感與沒出息感沒有朝外宣泄,而是從內側侵蝕咲太。

咲太不斷被覺得自己丟臉的心情折磨,持續自責。這樣的日子到最后,咲太的胸口被刻上三條深深的爪痕。若要為這些傷找理由,咲太覺得只會是他對自己的懲罰,身為哥哥卻幫不了妹妹的罪惡證明。

「梓川……」

理央的聲音令咲太抬頭。

「嗯?」

「你站在哪一邊?」

「我站在雙葉理央這邊。」

咲太毫不猶豫立刻回答。

「真會耍小聰明啊。」

「好厲害,架子擺這么高?」

「不過,『我們』無法相互理解。」

「別講得這么任性啦。」

「你也講得不留情面啊。」

「我生性不會對朋友客氣喔。」

雖然感覺難為情,但咲太刻意說出「朋友」這兩個字,因為他知道理央絕對會起反應。然而,理央輕輕一笑帶過。

「那么,我也不客氣地明講吧……你放棄其中一邊比較快喔。」

「別講得這么恐怖啦,我都快尿出來了。」

「既然你講這種話,就代表你確實明白吧?」

電車停下來了。抵達的是七里濱站。

「這個世界,不需要兩個雙葉理央。」

理央發出隱含冰冷氣息的聲音,接著她先行起身下車。

發車的廣播很快就傳入耳中。

「……」

咲太還在思索如何回應時,車門就關上了。電車載者咲太再度開始行駛。

「拜托別講得這么恐怖啦,我真的快尿出來了。」

坐在旁邊的女性不經意和咲太拉開距離,大概是聽到他這段自言自語吧。

「我開玩笑的。」

兩人的距離當然沒有拉近。

咲太原本想在下一站稻村崎下車,卻不經意就這樣一直搭著電車到終點站鎌倉。

接著同樣不經意走出車站,隨便挑一間店走進去,買了五片裝的鴿子餅。這是代表鎌倉的伴手禮,制作成鴿子形狀的甜餅乾。對于出生就一直是神奈川縣民的咲太來說,是和燒賣一樣熟悉的食物。

咲太單手提著伴手禮回到車站。他決定乖乖搭江之電回頭。

這次確實在學校所在的七里濱站下車。

雖然稍微繞了點路,不過咲太比預定時間晚四十分鐘左右平安抵達學校。

「這是伴手禮。」

咲太到物理實驗室露面,將鴿子餅的黃色手提紙盒放在理央做實驗的桌子上。

「你做了什么?」

「去鎌倉。」

「是喔。」

理央雖然一副興趣缺缺,依然伸手拿起紙盒。她似乎剛泡好咖啡,所以要拿來當茶點。看來理央習慣從尾巴開始吃。

習慣從頭開始吃的咲太也拿起一片餅乾送進嘴里。

「決定要選哪一個我了嗎?」

「我說啊,雙葉……」

「什么事?」

「這種事你自己決定啦。」

「……」

「自己的事應該自己決定吧?」

「原來如此,真中肯。」

咲太從桌下拉出圓凳坐下。為了消磨空檔,他拿起桌面一角的電視遙控器,按下電源鍵。

黑板旁邊,吊掛在天花板的液晶電視開啟。映在畫面上的是日間綜合談話節目。

某個熟悉的人物正在采訪某座海水浴場沙灘舉辦的沙雕大會。手持麥克風看鏡頭的是女播報員南條文香。看來她今天出外景。

『各位觀眾,請看這個壯觀的作品!』

她以略微興奮的聲音炫耀般展示沙雕。占滿整個畫面的是西班牙巴塞隆納那座赫赫有名的圣家堂,而且十八座塔全部完工。完美形態。正如文香所說,非常壯觀。

成品水準和其他參賽者的作品截然不同。

『這兩位就是制作者。』

文香介紹一組男女搭檔。兩人大概都是二十五歲左右。男方是身材高瘦的型男,眼鏡給人知性的印象,不怕鏡頭,露出燦爛微笑;女方身材嬌小,臉蛋可愛,而且身材超群,即使泳裝外面套了一件T恤也看得出來。紅色比基尼透光可見的胸口像是嫌擁擠般隆起,短T恤下方露出結實健康的水蛇腰。

身高大概和理央差不多。咲太不經意想要比較時,和理央目光相對。

「我沒那種腰身。」

被讀心了。但是反過來說,也可以解釋為理央承認自己除了腰身,其他都和她差不多。或許理央脫掉衣服會比咲太想像的還要傲人。

『兩位是男女朋友嗎?』

文香在電視上詢問。

『南條播報員本人比電視上漂亮耶。』

男性無視于這個問題這么說了。不過,當文香眉頭瞬間一顫,他就隨口回答:

『順帶一提,她是我老婆。』

女性立刻展現左手無名指上的閃亮戒指,還自己發出「滴鈴~~」的音效……

『兩位很年輕,是新婚嗎?』

文香繼續詢問。

『不算喔。因為我們十八歲就結婚了。』

男性不知為何看向遠方。既然是十八歲結婚,兩人應該發生過很多事吧,或許他在回憶當時的辛苦。咲太明年也要十八歲了,但目前聽到「結婚」這個詞只覺得和奇幻用語差不多。

『十……十八歲就結婚,好厲害喔。』

出乎意料的回應使得文香有些為難。

『那么,聽說這個作品幾乎是太太獨力完成的,請問有哪個過程特別辛苦嗎?』

『二十三日,我也會參加鵠沼海岸的大賽喔~~!在那里和我握手!」

麥克風朝向女性,她便無視于現場氣氛,突然亢奮地這么說。完全聽不懂她在說什么。

不只如此,她還喊著「嘎喔~~」接近攝影機。男方……也就是丈夫從后方架住她,兩人從鏡頭消失。

『……』

文香目瞪口呆,但她立刻重振精神。

『把現場交還給棚內~~』

她說完以笑容掩飾過去。氣氛變得微妙的攝影棚內,主持人說「接下來進廣告」帶過。

畫面切換之后,這次映出咲太熟悉的人物。是麻衣。洗發精的廣告。柔順美麗的秀發散開來,接著充滿彈性地束在一起。「每日滋潤,有彈性」的旁白一放,麻衣就在鏡子前面露出有點難為情的微笑。美麗與可愛共存,破壞力超群的表情,看再多次都令人目不轉睛。大飽眼福。

改播其他廣告時,咲太拿起桌上的扇子移動到窗邊。大概是空調設定的溫度不低,室內有點熱。他拿扇子為自己搧風。

往戶外一看,艷陽高照的天空下有五個人影在操場跑步。獨自帶頭跑在前面的是佑真。看來是籃球社的社員。

「我說雙葉……」

「什么事?」

「你認為要怎么做才能恢復為一個人?」

咲太就這么看著戶外,突然詢問。

──這個世界,不需要兩個雙葉理央。

理央自己說的這番話從剛才就一直留在咲太耳中。上傳游走在尺度邊緣的照片也是問題,但思春期癥候群同樣不能置之不理。

「無法恢復。」

「既然你說原因是意識分離,那么只要意識合而為一就能恢復嗎?」

「……或許吧。」

理央死心般不負責任地回答。

「所以該怎么做?」

「至少現狀是愈來愈分離吧,因為兩人各自在做不一樣的事。既然記憶與經驗分散,我不認為可以恢復為單一個體。」

「講更樂觀的意見給我聽吧。我快要胃穿孔了。」

「那么,只要兩人抱持相同的心情,或許就可以吧?」

「比方說喜歡國見喜歡得不得了?」

「……」

理央回以冰凍的沉默。要是現在轉身,肯定是冰冷的視線在等著咲太吧。所以咲太不轉身。

「我認為在我以及另一個我的心中,這份情感是一致的。」

「那么,恢復為一個人吧。」

「既然這樣還無法恢復,大概需要更強烈的意識吧。」

「在你心中,哪件事比國見的事更執著啊?」

至少咲太想不到。

「不知道。」

要是理央也放棄,那就束手無策了。

感覺像是面對一個無解的問題。

表情也變得不悅,只好吃鴿子餅乾轉換心情。

咲太將最后剩下的尾巴部分扔進嘴里。咀嚼不久,跑操場的佑真朝校舍接近。

佑真視線和待在物理實驗室的咲太相對。發現咲太的佑真稍微放松表情,接著筆直跑向咲太,最后像是要昏倒般靠在校舍外墻上。

「啊~~快死掉了!」

咲太打開窗戶就聽到這樣的聲音。

氣喘吁吁的呼吸,滴落的汗水逐漸沾濕水泥地。

「咲太,你手上有個好東西耶。」

咲太將頭探出窗外,佑真仰望咲太揮動手掌,要求咲太給他一點風。證據就是他看著咲太手上的扇子。

「不要。」

「為什么?」

「我沒道理服務你。」

「請給我風!」

咲太不理他,轉身面向室內。

「雙葉。」

咲太向正在準備試管的理央招手。

「什么事?」

理央臉上掛著有些嫌煩的表情,但還是來到咲太身旁。

咲太將扇子交給理央。

「國見要你幫他搧風。」

「他是拜托你吧?」

「既然要找人搧風,找女生肯定比較好。」

「……」

理央一臉不滿,也隱含大約一半的害羞。

「雙葉,請給我風!」

累壞的佑真發出丟臉的聲音。

「……」

理央思索片刻,然后默默開始搖扇搧風。

「啊~~好舒服~~」

另外四名社員還在跑操場,腳步不穩。

「籃球社在體育館吧?為什么只有你們在跑步?」

社員肯定還有很多才對。

「這是紅白大賽落敗隊伍的懲罰。」

「憑你的本事居然輸了?」

「我這一隊,除了我以外都是一年級耶。」

「居然把責任推給隊友,真不像國見的作風。你想必是冒牌貨吧?」

「咲太,你把我當成什么人啊?」

「我當你是讓人火大的萬人迷。」

「好過分!」

佑真說完哈哈大笑。

「國見與梓川為什么會變成好朋友啊?我真的搞不懂。」

理央自言自語般嘀咕。

佑真只是笑嘻嘻的,什么都沒說。咲太也學他這么做。理央應該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而且這種事也沒什么好說的。說起來,這個問題本來就很難以話語形容。簡單來說就是合得來,就是這么回事。彼此毫不客氣說出想說的話,正確傳達自己是開玩笑還是當真。佑真打從一開始就具備這種氣息。

而且,這樣的形容也可以用在理央身上。咲太第一次和她好好交談,是一年級第一學期的事;咲太在國中時代動粗,將同學打進醫院的這個傳聞在校內蔓延之后的事。

那天,咲太在尋找可以悠哉吃便當的地方。后來他找到物理實驗室,不過有人先到了。

「明明全校學生都給你白眼,你居然每天都來上學呢。」

當時同班的理央直截了當地這么說。

「以為大家都在躲著自己,只是自己想太多吧?」

「但我覺得一點都沒有想太多啊。你大腦還好嗎?不對,就是因為不好才來上學吧。」

「雙葉,你這個人真有趣耶。」

「啊?哪里有趣?」

「光是你像這樣和我講話就很有趣喔。」

兩人一開始就進行這種毫不避諱的對話,咲太至今也記得很清楚。那種感覺在經過一年多的現在依然沒變。

「最后沖刺!」

佑真朝社團學弟們吆喝。四個一年級學生一起加速,爭先恐后地接連跑到佑真這里。

他們雙手撐著膝蓋,肩頭劇烈起伏喘氣。

「啊~~國見學長好詐!」

讓理央搧風的佑真立刻引起一年級學生反應。

「明明有女友卻還讓別的女生做這種事,為什么只有學長受歡迎啊?」

關于這方面,咲太也抱持相同意見,頻頻點頭。

「請介紹那位迷人的女生給我們認識啦。」

「是二年級嗎?」

「咦?你們不認識雙葉?」

理央是個總是穿白袍的奇怪二年級生,在校內挺有名的。即使年級不同,他們肯定也認識。「咦?」

四個一年級學生做出吃驁的反應,面面相覷。

「原來是這么可愛的人啊……」

他們輕聲討論,但咲太也清楚聽到了。畢竟理央現在沒穿白袍,綁起頭發又沒戴眼鏡,給人的感覺差太多,他們才認不出來吧。咲太剛開始也是這樣。

「你們看女生的眼光太差了,我才不會把她介紹給你們這種人。好啦,回體育館吧。」

佑真發出噓聲趕走一年級。

他們不時轉頭看理央。

「二年級有種成熟的氣息呢。」

「那種感覺,是我喜歡的型。」

「情色又聰明!不對,聰明又情色!」

「慘了,好想向她請教各種事!」

還像這樣熱烈討論。

「不過國見,我覺得你看女生的眼光也好不到哪里去。」

咲太目送逐漸離開的一年級社員,隨口抨擊佑真,腦中卻在思考完全不同的事。

他想起這里的理央所說的話。

──這個世界,不需要兩個雙葉理央。

她說得確實沒錯。這個世界沒有美好到能接納兩個理央。畢竟兩人無法從第二學期一起上學,也不能一起住在同一個家,還有身分證之類的問題。

不只如此,實際上現在過著正當社會生活的理央是位于這里的理央,位于咲太家的理央只有包含咲太的極少數人知道。

所以,果然不能維持現狀。雖然這么說,但學校沒教咲太如何讓兩人恢復為一人。

理央說只要具備強烈的意識就能恢復,但咲太不認為理央對其他事的執著程度更勝于佑真。完全無計可施。

「說真的,該怎么辦啊……」

「嗯?」

佑真對咲太的自言自語起了反應。

「沒事。」

現在的咲太只能講這種話敷衍。

2

「所以梓川,你打算繼續做這種事多久?」

從學校回家的路上,咲太坐在七里濱站的長椅等待開往藤澤的電車時,理央劈頭這么問。

今天已經是八月十二日。

咲太每天都到物理實驗室,至今已經過了一周。

「直到你不做那種事吧。」

理央現在依然持續上傳游走在尺度邊緣的照片。

昨天,咲太打工回家途中上網咖確認,發現理央公開了一張乳溝夾試管的照片,似乎是回應網友「夾點東西」的要求。不過只有咲太覺得做到這種程度反而讓人覺得脫線嗎?沒什么情色的感覺。

「也可以改成直到你只給我看情色照片。」

「那你每天都逐漸遠離目標喔。」

「真遺憾。」

咲太探出身子,確認鎌倉方向的鐵軌。電車還沒來。時間是六點出頭,但天空還很亮,只有西方天空終于微微泛紅。

「明天要做什么實驗?」

這周大多是相當平凡的實驗。像是重力加速度的測量,或是使用力學臺車反覆做實驗。盡是平淡完成的內容,旁觀也沒什么樂趣。

「為了避免你無聊,不然制作火箭吧?」

「真的?」

「寶特瓶火箭。」

「啊~~」

「我會派你去撿。」

「居然要我幫忙這個?這時候應該比誰的火箭射得遠吧?」

「你不是我的對手。」

理央一副無所謂的態度,分心注意手機。似乎收到某個訊息。

「!」

看到畫面的瞬間,理央肩膀顫抖,表情明顯緊繃。她立刻從畫面移開視線,卻再度確認。臉上失去血色。

理央像是回想起來般藏起手機畫面。她將畫面朝下放在大腿上,雙手疊上去遮住。

「怎么了?」

「沒事。」

理央沒轉頭看咲太,而是在意車站里其他等車的乘客。有幾個是峰原高中的學生。一群年輕學生不時瞥向這里。在這段時間,手機依然繼續震動。

「雙葉?」

「……我沒事。」

看起來不像沒事,不只是反應有點慢,聲音也沙啞。仔細一看,交疊在大腿上的手也不同于手機的震動微微發抖。

「有人留言?」

「……」

理央微微點頭。

「我可以看嗎?」

咲太以眼神示意理央藏在雙手下方的手機。

「不行。」

但咲太依然伸出手,從理央的指縫間碰觸手機保護殼。

「……」

到最后,理央即使微微低頭,依然沒抗拒咲太抽出手機。

換句話說就是可以看吧。

咲太檢視手上的手機。

顯示在上面的,是微網志社群私人訊息的確認畫面。

──那件制服是峰原高中的吧?

這是第一句。

──我是畢業生,認得出來喔。

沒隔多久就收到下一則訊息。

──今天我在學校附近,見個面吧?

第三則訊息接著列在下方。咲太檢視這些訊息時……

──可以援喔,一萬五行嗎?

──要是不來見我,我就公開你的學校喔。

──被身邊的人發現不太妙吧?

──欸,見個面啦。你愿意見面吧?

短短的訊息接連傳來。

在一旁看畫面的理央不安地抓住咲太襯衫衣襬。顫抖愈來愈明顯,直接傳達了她的不安。

「這種家伙原來真實存在啊。」

咲太一邊說一邊擅自操作手機寫訊息。在這段時間,手機也一直收到訊息。

──好想跟你見面喔~~

──等你回應喔。

──喂,有聽到嗎?

──變成怎樣都不關我的事啊。

咲太寫訊息的時候,訊息不斷接連插入,麻煩得不得了。即使如此,咲太還是按照計畫打完訊息了。

「梓川?」

咲太不以為意就寄出訊息。

「你剛才傳了什么?」

「這個。」

咲太拿畫面給理央看。剛才寄出的訊息還留在上面。

──我要報警。

手機頓時安分下來,完全沒再收到訊息。

「這樣就沒問題了吧。」

「……砍掉。」

「嗯?」

「那個帳號……砍掉吧。」

「知道了……」

咲太讓理央看畫面,確認操作程序是否正確,然后刪除帳號。

「這樣就行了嗎?」

「嗯。」

接著,開往藤澤方向的電車進站,兩人上車。

車內乘客人數恰到好處。從鎌倉回來的大媽集團提著伴手禮的袋子;看似在附近海水浴場玩完的年輕情侶與學生團體映入眼簾。

咲太帶著理央并肩坐在正中央沒人的座位。這段期間,理央也一直抓著咲太的襯衫。感覺得到周圍投以溫馨的視線,看來他們被當成情竇初開的情侶了。

「抱歉。」

理央輕聲說了。

「明明是我自作自受……」

理央包括身體、聲音,連內心都被恐懼統治。完全嚇壞了。

「雖然,不知道原因……但我好怕……」

理央依然沒停止發抖。一起坐下的兩人肩并肩,所以咲太非常清楚。

「像是郵件或是訊息,都會深深刺入內心喔。」

咲太就這么面向前方,一如往常般開口。

「……?」

「楓遭受霸凌的那時候……諮商老師告訴我,影響人類生活的情報有八成來自眼睛。」

「……好像是。」

「所以與其當面說『去死』,收到寫著『去死』的信或電子郵件造成的打擊更大。」

而且,電子郵件或簡訊相當唐突。如果對方就在面前,也可以在對話時慢慢做好準備,但是單方面收到的數位文章容易成為冷箭,突如其來的惡意在提防之前就深深掏挖內心。

現在的理央正是這種狀態。

抵達藤澤站之后,咲太和理央一起穿過小田急江之島線的驗票閘口。平常都是從車站走回家,但今天有苦衷不能這么做。

乍看像是終點站的長長月臺,不過即使軌道沒有延伸下去,這個車站依然是雙向發車。電車會切換軌道,分別開往新宿方向與片瀨江之島方向。

兩人順著其他乘客的人潮行走。

「那個……抱歉。」

理央道歉了。大概是添麻煩或造成困擾的意思吧。

也許是因為一直抓著,理央的手放不開咲太的襯衫。

「我看到雙葉可愛的這一面,改天要向國見炫耀。」

「……」

理央默默瞪了咲太一眼,但她還處于恐懼之中,看起來有點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兩人搭乘停在月臺開往片瀨江之島方向的電車。

咲太不能扔著理央不管,決定送她回家。

到了發車時間,白底藍條紋車身的電車從藤澤站出發。理央住的本鵠沼站就在下一站,所以很快就抵達了。

從車站步行約五分鐘。

「這里。」

理央輕聲說完,停在清靜住宅區的一角。許多獨棟住家林立的寧靜街景,周圍看得到的公寓住宅頂多也只有五層樓高,感覺天空好寬闊。

理央將手放在氣派的對開門扉上。上方是裝飾精細的拱門,看起來就給人富裕家庭的印象。

進門一看,大約十公尺長的雅致石板路通往一座更驚人的方形時尚住宅。旁邊是看起來可以自動開關的大車庫,停三輛車應該綽綽有余。

「總覺得好壯觀喔。」

率直的感想自然脫口而出。

「是感受不到體溫的家吧?」

理央毫無感觸地說。

「看起來好像沒人住。」

感覺像是電視介紹的湘南區域推薦豪宅。

「一般來說,這時候應該幫忙說好話。」

「別期待我做這種事。」

「說得也是。」

終于抵達玄關大門。理央插入鑰匙開門。屋內開著燈,卻感覺不到有人。大概是玄關區域設定了自動照明。

時間已經超過七點。明亮的天空也終于染上夜晚氣氛。

「門要鎖好啊。」

「梓川。」

理央在玄關轉身,按著大門,朝咲太露出不安的表情。

「嗯?」

老實說,咲太不用反問也知道理央想說什么。陌生男性傳的訊息依然令理央害怕,無法拭去恐懼感。

「那個……希望你今天陪我。」

聲音細如蚊鳴。即使如此,理央依然清楚說完。

「家人呢?」

「父親去德國參加學會,母親也去歐洲某地談生意。」

「聽起來像是連續劇的臺詞呢。」

「我家經常這樣。」

「我還是強調一下,我是男生喔。」

「如果發生什么事,我會毫不客氣向櫻島學姊報告發生過與沒發生過的事。」

「拜托報告發生過的事情就好。」

「我相信你。」

「但我個人希望成為被女生提防的男生。」

「笨蛋。進來吧。」

「那么,打擾了。」

來到玄關,靜謐程度更甚,制服的摩擦聲聽起來特別明顯。大概是挑高的寬敞玄關使然。

咲太跟著理央走,來到同樣寬敞的客廳。大概十坪吧,家具以黑白為基底。看起來很舒適的沙發正前方是六十吋的大電視,從窗戶看得見整理得宜的庭院。

廚房是中島式,看得到內部的玻璃柜像是樣品屋一樣井然有序擺著餐具與調味料。走廊全都是間接照明的時尚設計。

簡單高雅,卻兼具豪華氣氛的空間。任何人都想住一次的豪宅。

即使如此,咲太依然覺得這個家欠缺決定性的要素。他進入這個家之前就感覺到缺陷。

沒有味道的家;沒有面容的家。

只有內容物氣派地存在于其中,理央明明住在這里,但是任何地方都感受不到她的氣息。感受不到體溫。

咲太誤以為迷途闖入陌生的空間,光是站在這里就感到不安。

「你家人大多不在家嗎?」

「不會喔。」

「這樣啊。」

「一年大約有一半時間不在家。」

「這樣很多吧?」

太多了。咲太聽理央說「不會」,以為是一年大約兩三次不在家。但他某部分來說莫名可以認同。如果不是這樣,這個家不會是這種氣氛。如果父母每天回家,肯定不會變成這樣。

「父親在教學醫院附近租套房住,母親經常出國談生意,所以這樣很正常吧?」

「這是哪個世界的『正常』?」

這么一來,咲太也明白另一個理央為何慣于下廚和洗衣了。理央一年當中有一半的時間獨自生活在這個家,當然熟能生巧。

「我家這樣很正常,因為父親與母親都不適合當父母。」

理央不以為意地這么說,就像在說明任何人都知道的常識。她對于這方面似乎已經無感,早就放棄,視為理所當然……咲太抱持這樣的印象。

「畢竟父親是為了在醫院組織出人頭地而結婚的人。」

「這是怎樣?」

「在某些世界,單身似乎沒辦法往上爬。」

「你媽媽接受這種婚姻?」

「母親也是想得到『雙葉教授的妻子』這個頭銜而結婚,所以利害關系一致。不只如此,由于彼此都是隨心所欲,所以不可能不滿。你的想法意外老派呢。」

「哎,因為我是在這個時代連智慧型手機都沒有的原始人啊。」

「這是什么形容?」

「一個可愛學妹對我的形容。」

「噢,那個拉普拉斯的小惡魔。她講得真好。」

理央說完稍微露出笑容。平常她不會因為這種事情就笑。不知道她是否有自覺,她強顏歡笑想打發心情。

理央俐落地打開必要的照明,也按下放洗澡水的按鍵。

「放好之后,你先洗吧。」

「收到。」

咲太不敢對現在的理央說「你先洗」,所以決定乖乖接受好意。反正他很快就會洗好。

咲太如此心想,脫下衣服進入浴室。

「衣服洗好烘乾之前別出來。」

理央后來才這么說。

「幾分鐘?」

「三十分鐘。」

「意思是要我死嗎?」

說來無情,理央沒有回應。

咲太全身癱軟走出浴室之后,理央也整整洗了一小時的澡。

這段時間,她要求咲太在浴室外面待命。看來她現在真的不想獨處。

咲太不得已,背靠墻壁坐在浴室外面。他也曾經和另一個理央以這種方式交談了兩次。

「梓川。」

「我在。」

「嗯……」

「……」

「梓川?」

「我在。」

「嗯……」「梓……」

「我在啦!」

兩人反覆進行這樣的對話。

「我說啊,梓川……」

「這樣很麻煩,乾脆一起洗吧?」

「……你一直閉著眼睛就可以。」

理央停頓片刻之后這么說。平常的她絕對不會這么說,證明她現在很脆弱。

「我才不要玩這么高階的游戲。」

「那么,唱首歌來聽聽吧。」

「我更不要!」

理央終于洗好之后,兩人簡單吃了晚餐。在氣派廚房準備的晚餐是泡面。咲太笑說這是非常滑稽的光景,理央卻不知道哪里好笑。她住在這種家,所以這樣也是理所當然。

等待三分鐘的期間,咲太打電話回家跟楓說今天不回去。

后來,兩人并肩坐在電視前面的沙發吃泡面。不是聽音樂,而是播放國外影集的BD,享受一段慵懶的時光。

雖然這么說,連續看五個小時的影集終究會累積疲勞。

時間也進入深夜一點半。

「睡吧。」

正當咲太睡眼惺忪時,理央這么說了。

洗完澡就一直穿著睡衣的理央踩階梯上樓。是之前在照片看過的那件毛茸茸睡衣,下半身是短褲,光溜溜的雙腿有點耀眼。

咲太覺得終究不能跟著進臥室,在階梯下方停下腳步。察覺到這一點的理央隨即在階梯途中轉身。

「我今天還是睡客廳吧。」

「真遺憾,我還想說有機會參觀你房間了。」

「就是因為你會這么想,我才不想讓你看。畢竟你可能會跟國見說。」

「當然會說吧?」

「唉……」

理央回到客廳,以沙發當床躺下。咲太在她旁邊……稍微推開桌子騰出空間,默默躺下。

底下是軟綿綿的地毯,所以躺起來不差,應該說很舒服。和咲太家的客廳差好多。

「那么,晚安。」

「嗯,晚安。」

咲太看國外影集時數度打呵欠,真的躺下來之后卻毫無睡意。

但他原本就想在理央睡著前醒著,所以算是稱心如意……

理央仰躺在沙發上已經將近一小時。從她呼吸不規律又不斷翻身來看,她絕對沒睡。

理央緩緩吐氣,像是在整理某些思緒的吐氣。刻意的吐氣。

咲太聽著她的吐氣聲,心不在焉地看著白色天花板。在窗簾縫隙射入的微光中,天花板彷佛發出青白色的光芒。

不久……

「梓川,醒著嗎?」

理央問。

「睡了。」

「明明醒著。」

「要睡了。」

咲太故意打個呵欠。現在的理央最好趕快睡覺。即使醒著,不安的心情也只會徒增負面想法。內心脆弱的時候,總之就是要睡覺,要思考是之后的事。

「我覺得我在害怕。」

「……」

「雖然現在有你與國見,但我覺得總有一天,我或許又會孤單一人。」

「這是怎樣?」

「就讀高中之前,我都沒這種不安。因為在學校或是在家里,我獨來獨往是理所當然。認識你與國見之后,我就開始覺得不安……」

「國見這家伙真壞呢。」

「一半是因為你。在國中之前,我不覺得上學很快樂。上高中之后就有點快樂了。」

「只有一點點?」

「梓川,你覺得上學快樂嗎?」

「不快樂。頂多只有一點點。」

「和我一樣。」

不過,這個「一點點」讓理央內心產生不安。人只要知道快樂的時光,就會希望永遠持續下去。想到可能會失去這樣的時光,難免感到不安。

「國見交女友的時候,我好害怕……」

「這時候至少要有『為什么是那個女生』的想法吧。」

「我想過……」

「原來想過啊。雙葉,不錯喔。」

「可是,亮麗到那種程度的女生比較適合國見。我不配。」

「國見這家伙真過分耶,總是害你傷心。」

「你也沒資格說國見喔。」

「啊?」

咲太原本以為自己位于安全范圍,不過看來錯了。

「交了那么漂亮的女友,我以為你再也不會理我這種人。」

「呆子。」

咲太輕聲一笑置之。

「不過我確實喜歡麻衣小姐到無法自拔。」

「我第一次看到有人用『無法自拔』這種字眼。這是哪個時代的形容法?」

理央的喉頭咯咯笑。

「我打算把你當成一輩子的朋友喔。」

「因為你也沒朋友啊。」

「沒錯,所以不準擅自消失。小心我哭給你看。」

理央沒回應這句話,感覺像是拿捏不到彼此的距離。

「還有,你一點都不懂。」

「不懂什么?」

「明明喜歡國見,卻一點都不懂那個家伙。」

「哪有這種事……」

「就是有。」

咲太打斷理央的回應,不讓她說完。

「手機借用一下。」

咲太打開理央一直由他保管的手機。液晶背光在昏暗之中照亮咲太的臉。

「你要做什么?」

「我要讓你知道國見多么了不起。你肯定會重新喜歡上他。」

畫面顯示佑真的電話號碼。咲太點選撥號圖示。

「梓川,難道你……!」

理央猛然坐起上半身。

「這種時候打電話,會被當成沒常識……」

焦急與困惑……以及戀愛少女的情緒出現在表情上。理央臉上寫著「不想被討厭」。

「來不及了。」

抵在耳際的手機響起鈴聲。不過現在終究超過深夜兩點半了,佑真遲遲沒接聽。

即使如此,咲太依然深信佑真會接電話。

鈴響第六聲的時候接通了。

『唔~~雙葉?』

佑真的聲音聽來很迷糊。看來果然在睡覺。

「是我。」

『是咲太?』

語氣明顯失望,反應依然遲鈍。即使如此,咲太明明沒自報姓名,佑真依然只聽聲音就認出來了,了不起。

「雙葉遭遇危機,立刻來本鵠沼站。」

『嗯,知道了。』

語氣突然變得精實,回應的氣勢彷佛從床上跳起來一樣強。

『我立刻過去。』

佑真簡短回應之后結束通話。

立旦里很大,所以理央肯定也聽到佑真的最后兩句話了。

咲太再度關機之后起身,理央一臉愕然地坐在沙發上。

「國見說他會來。」

「你真沒常識。」

「在這個時間二話不說就趕過來的國見才沒常識吧?」

佑真住在藤澤站北方,距離這里大約三四公里。深夜時段當然沒電車,所以只能以搭電車之外的方式過來。

應該會花一些時間吧。

「雙葉,你最好洗把臉。」

她雖然沒哭,眼睛卻腫腫的。

「衣服也要換。」

毛茸茸的睡衣很可愛,但終究不能帶著這副打扮的理央外出。

「要盛裝打扮哦。」

「我只會穿普通的衣服。」

「那么,我在外面等你。」

咲太將理央留在客廳,走向玄關。

咲太在屋外等待約十五分鐘,玄關石階和屁股成為好朋友的時候……

「久等了。」

理央有點害羞地現身。

她似乎依照咲太的吩咐洗了臉,表情清醒。頭發綁起來,以發圈柔順地束起。

不凸顯身體線條的寬松T恤,衣襬很長,甚至完全蓋過大腿根部。下半身穿的是只露出腳踝的丹寧長褲。

「……」

咲太等了很久,所以仔細觀察她的穿著。

「什……什么事?」

理央明顯提高警覺。

「不夠清涼。重來。」

咲太指向玄關,要求理央回去換衣服。

「讓國見等太久會對不起他。」

理央快步往車站走。腳上的涼鞋鞋跟高了點,不到五公分的加高,感覺這是理央現在能做的極限。

「總之,這樣的你算是很努力了。」

「為什么非得聽你高姿態這樣評論?」

「但我覺得既然上半身這樣穿,下半身應該穿短褲。」

理央一邊走一邊低頭看自己腰部以下。

「這樣搭配,看起來很像下空。」

「這樣才好吧?呈現的手法很重要。」

「那個,梓川……」

理央忽然壓低語調。

「嗯?」

「這樣真的不行?」

她不安地揚起視線。

「天曉得,我不知道國見的嗜好。」

「我在徵詢你的意見。姑且以男生立場回答我。」

理央說得像是在生氣,眼中看得出緊張與不安。

「這樣很像你的風格,不是很好嗎?」

「這是怎樣?」

「有意見就別問我了。」

無論咲太說什么,肯定都無法消除理央的緊張與不安。因為只有即將見面的佑真做得到。

現在是深夜三點,當然沒遇到任何人。咲太與理央抵達車站前面才首度看見人影。

售票區前方不遠處,看得到一個跨坐在腳踏車上的人影。

對方以袖子俐落地擦拭額頭流下的汗水。

「太慢了吧?」

這個人一發現咲太與理央就這么說,然后微微一笑,輕快地踩著腳踏車接近過來。

來到路燈照明下方的是佑真。沒想到他已經到了。除非打完電話就沖出家門全力騎車趕過來,否則不可能這么快。

「國見,是你太快了。」

「是你叫我沖過來的吧?」

「怎么了,莫非你的身體是肌肉打造的?」

「哎,應該吧。」

佑真敷衍咲太之后,轉身面向理央。

「雙葉,沒事吧?」

「咦?」

「咲太有對你毛手毛腳嗎?」

「怎么可能。」

「我一直以為咲太偷襲你。」

「為什么偷襲的當事人要打電話找你來?」

「受不了良心的苛責?不對,咲太沒這種良心。」

佑真明明深夜三點騎腳踏車趕過來,態度卻一如往常。

「為什么……」

理央輕聲說。

「為什么……」

再一次。接下來的事真的是在一瞬間發生。

理央的淚水在眼眶打轉,接著一口氣沿著臉頰滑落。豆大的淚雨滴滴答答落在柏油路面。

「為什么……為什么……」

她反覆這么說。

「國見,別害她哭啦。」

「這是我的錯?」

咲太投以責難的目光,佑真明顯感到畏縮。佑真不知道隱情,所以反應特別強烈。

「千真萬確是你的錯。」

「傷腦筋。」

佑真真的一臉為難地搔了搔腦袋。

「不是國見的錯……」

理央哽咽幫忙辯護。她以雙手擦拭滿溢而出的淚水,這種哭法莫名像是孩子。

「不是國見的錯……」

大概是擔心沒有好好講清楚,理央再度強調。

「梓川,不準亂講話……」

理央雙手離開臉龐,瞪向咲太。

她這副模樣看起來只像是哭泣的孩童。

「雙葉的哭法真可愛呢。」

佑真說完,理央害羞地低頭。

「我哪知道這種事……我好久沒哭了……」

或許因為這樣,才會不知道怎么哭吧。只有小時候哭過,所以沒有改變哭法,就這樣成長為高中生。

「可是……可是……」

理央情緒滿盈,再度泛淚。

「我……我……」

吸著鼻水,臉蛋已經哭花了。

「完全不孤單……我不孤單……」

這么說的理央以溫柔的表情哭泣,所以咲太不發一語。完全摸不著頭緒的佑真也默默守護著理央。

后來理央不斷輕聲說「我不孤單」。每次想停止哭泣都會失敗,被淚水波浪打得載浮載沉。

「咲太。」

「嗯?」

「請我跟雙葉喝飮料。」

「我不懂為什么要被敲詐。一丁都不懂吶。」

「要補給流失的水分,不然會出事吧?」

佑真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

「這理由不是很好,不過,今天就破例吧。」

「我只要是汽水都好。雙葉呢?」

「冰咖啡。」

理央即使在哭,依然看著道路前方便利商店的燈光。看來她不喝自動販賣機的飮料。

「睡不著也不關我的事喔。」咲太出言抱怨,無奈地走向便利商店。

咲太獨自進入便利商店,從架上拿了藍色標簽的運動飮料。故意拿兩公升的惡整佑真。他將飮料拿去收銀臺,向看似大學生的店員加點冰咖啡。這時候,他注意到擺在一旁的手持煙火組,伸出手拿過來說「還有這個」一起結帳。

「謝謝惠顧~~」

伴隨著店員懶散的問候聲,咲太走出便利商店。

佑真與理央已經來到店門口。感覺理央臉蛋紅紅的。

「國見對你開黃腔嗎?」

「沒有。是在講衣服……」

理央輕聲告知。看她臉紅的樣子,應該是得到稱贊了吧。該說不愧是佑真嗎……在這方面非常拿手。

咲太將手上的冰咖啡遞給理央。吸管已經插好了。接著從袋子取出運動飮料交給佑真。麻衣廣告代言的那個牌子。

「梓川完全被櫻島學姊馴服了。」

理央掛著淚痕笑了。看來淚水終于止住。

「咲太在奇怪的地方值得嘉獎呢。」

佑真這么說。他沒有抗議不是汽水,也沒吐槽是兩公升瓶裝。不只如此,還一口氣喝掉半瓶左右,看來真的渴了。他將剩下的半瓶收進腳踏車籃子里。

「所以,接下來要怎么做?」

佑真就這么跨坐在腳踏車上,提出單純的疑問。時間是凌晨三點多。

「這個。」

咲太將便利商店購物袋扔進佑真的腳踏車籃。剛買的煙火組從袋子露出一半。

「在這種時間,這附近有地方可以放煙火嗎?」

無論往右看還是往左看,都完全是住宅區。咲太很能體會佑真的想法。

「海呢?」

「從這里走的話,有一段距離。」

對這里最熟的理央冷靜地指出這一點。

「我騎車載理央,國見用跑的,這樣大概十分鐘就可以到吧?」

「腳踏車明明是我的耶。」

「什么嘛,國見,你的意思是要叫雙葉用跑的?」

「是要叫你跑。」

佑真帶著笑容將腳踏車讓給咲太。他做暖身操伸展阿基里斯腱,摩拳擦掌準備起跑。

「哎,要是叫咲太跑,應該和走路差不多快吧。」

「開什么玩笑,我在半路會休息,所以走路比較快。」

「別講得這么囂張。」

佑真哈哈大笑,卻立刻想起現在是深夜,拚命忍笑。

「雙葉。」

咲太催理央坐在腳踏車后面。

「我先出發了。」

佑真不容分說地起跑。這樣理央就無法拒絕也無法客氣。

「雙載會被抓喔。」

理央即使一臉傻眼地這么說,依然側坐在腳踏車貨架上,穩穩抓住坐墊后側。

「你可以抱住我喔。」

「梓川真的是變態耶。」

「開玩笑的……唔喔!」

咲太不禁發出怪聲,因為理央出乎預料抱了過來。她從后方環抱咲太的腰,身體緊貼在他背后。柔軟的觸感傳到肌膚。

「下次我會對櫻島學姊說你對我發情。」

理央以略含嬌羞的語氣說出這句倔強的話語。

「真期待被麻衣小姐罵呢。」

「這樣才是豬頭少年。」

咲太笑著聆聽這句回應,使力踩踏板。直到速度變快之前,一直左右偏移蛇行。

「笨……笨蛋,直直騎啦。」

理央難得慌張。

「因為你很重。」

「去死吧。」

咲太好不容易恢復平衡,追上先走的佑真。

「你們看起來挺開心的。」

佑真看著并行的咲太與理央,露出愉快的笑容。

「我一點都不開心。」

被提到體重的理央和一般女生一樣害羞。

十五分鐘后,從本鵠沼站出發的咲太等人在下一站鵠沼海岸站繼續南下,抵達鵠沼的沙灘。面對相模灣的湘南區域一角。這里也是一座臨海公園,通往沙灘的路線鋪整得宜,附近還備有海灘排球場以及玩滑板的地方。不過咲太大概一輩子都用不到吧……

往東方看得見江之島。由于和這里有一段距離,所以通往島上的弁天橋看起來很細,彷佛走鋼索用的鋼索。

「我說咲太……」

「什么事啊?」

「風會不會太強了?」

三人依照咲太、理央、佑真的順序并肩背對海面。雖然以人墻擋風,蠟燭卻遲遲點不著。

「畢竟臺風好像明晚會登陸。」

難怪風很潮濕。

「國見,過來一點,用你的大個子擋風。」

「咲太,你也一樣。」

兩人像是夾住理央般緊貼。

「好……好近……」

理央輕聲抗議,但咲太假裝沒聽到。

「就說了,好近……」

理央在正中央縮起身體。

「喔,點燃了。」

拿火柴的佑真發出高興的聲音。

「雙葉,快!」

在佑真的催促之下,理央就這么縮著身體,將煙火前端湊到蠟燭的火。煙火漂亮點燃,噴出綠色的火花,接著變成黃色,最后變成粉紅色。

咲太與佑真也接連點煙火。只有三人周圍頓時變明亮。

火藥的燒焦味留下鮮明的夏季印象。

大概是因為剛開始點火的時候費工夫,煙火一旦點燃,三人就莫名覺得開心,爭先恐后般接連點燃煙火。

不久,風突然停止。三人像是預先說好般拿起仙女棒,齊聲倒數之后一起點燃。小小的三個煙火靜靜燃燒迸出火花。

「國見,你什么都沒問呢。」

理央目不轉睛注視著仙女棒這么說。

「嗯?」

「問我的事。」

「咲太叫我出來的時候,我還以為出事了。」

佑真若無其事般回應,理央斜眼注意他的側臉。

「不過剛才看到你哭泣的臉,我就覺得算了。」

「那個……忘掉吧。」

「啊。」

「喔……」

咲太與佑真的仙女棒幾乎同時熄滅。

「可惡~~輸掉了~~」

佑真伸懶腰起身。雖然不是在比賽,但咲太也抱持相同心情。

「從這里似乎可以看得很清楚呢。」

佑真說著,徑自看向江之島的方向。

「啊?看什么?」

「江之島的煙火。是下周吧?」

咲太也站起來,走到佑真身旁。距離確實很適當,應該可以輕易欣賞煙火。

「這我去年說過吧?」

理央的仙女棒還在燃燒。

「是嗎?」

「我說完,你們就說『想要靠近一點看』。」

結果人很多、脖子很痛、聲音震耳欲聾。

「既然這樣,今年就真的來這里看吧?」

佑真掛著純真的笑容,轉身看向理央。

「你沒和可愛的女友約好嗎?」

理央沒有立刻回應,咲太代替她如此指摘。

「啊~~現在大好評吵架中。」

佑真刻意發出沒有情感的笑聲。

「他這么說了。」

咲太聽完,將話鋒轉向理央。

「梓川有什么計畫?沒和櫻島學姊約好嗎?」

「事務所剛發布約會禁令。」

「不愧是超紅藝人。」

佑真對別人的不幸一笑置之。

「我那天排班打工,不過會找古賀代班,應該沒關系。」

「你就不管古賀學妹的計畫嗎?」

佑真嘴里說咲太過分,不過很高興。

「雙葉呢?」

「沒什么計畫。」

「那就說定了。」

「雙葉一定要穿浴衣當成今天的謝禮喔。」

「咦?」

咲太的提議使得理央聲音高八度。

「喔,不錯耶,浴衣~~」

理央聽佑真這么說,明顯亂了分寸。

「可是,穿那個很麻煩……」

理央輕聲做出稱不上抵抗的抵抗。

「也就是說,你可以自己穿吧?」

「……」

理央以厭惡的表情瞪向咲太。看來她說完才發現自掘墳墓。她走到咲太身邊,輕輕揍咲太肩膀一拳發泄情緒。

「我說啊……」

依然看者江之島方向的佑真一邊說一邊打呵欠。

「天空是不是變亮了?」

咲太的視線從富士山所在的西方移向江之島所在的東方。就如佑真所說,東方確實開始微微泛白。

「我第一次像這樣通宵。我在做什么啊……」

「當然是在做蠢事啊。」

咲太直接說出想法。

「確實是在做蠢事呢~~」

佑真也同意。

「唉~~」

理央對此嘆了好長一口氣。

「真遺憾。」

接著她這么說。

「國見,她在說你喔。」

「不,是你吧?」

「是說你們兩個。」

咲太不明就里,和佑真轉頭相視,但還是搞不懂。理央看到咲太與佑真露出疑惑表情,輕聲一笑。

「如果梓川與國見是女生就好了。」

咲太再度和佑真轉頭相視。

如果都是女生,或許就可以更不顧忌地聊更多事。理央也不會喜歡上佑真,可以一直當普通朋友。

理央大概是這個意思吧。「咲太說他明天開始會穿裙子。」

「我一直想穿一次看看。」

佑真說完,咲太立刻接話。

理央發出笑聲。

「笨蛋。」

開心的表情。她看著咲太、佑真,接著展露笑容。

「真的很笨,而且爛透了。不過……」

理央說到這里停頓了一下。

「不過?」

「沒事。」

「什么嘛,講啦。」

「不講。」

「這是怎樣?」

咲太與佑真齊聲表達不滿。但是理央沒講,咲太與佑真也刻意不追問。兩人大致想像得到理央接下來原本想說什么。

──真的很笨,而且爛透了。不過,做得出這種事才叫做朋友。

她肯定想這么說。

「國見。」

咲太不等佑真反應,就將手機扔過去。是一直由他保管的理央手機。

「嗯?唔喔!」

佑真雖然嚇一跳,依然俐落以單手接住。他的表情浮現疑問。不過,等到咲太背對海面站在理央身旁,他就發出「啊」的聲音理解了。接著,佑真也來到理央身旁肩并肩。

「什……什么事?」

只有理央還沒理解。

「先別問,先別問。」

佑真不以為意,將手機鏡頭對準三人。拍照功能已經啟動。佑真將手伸直到極限,讓三人都能入鏡。

「英文字母的順序是A、B,然后呢?」

「C。」

理央平淡回應。下一瞬間,沙灘響起「喀嚓」的舒暢快門聲。

后來直到朝陽露面,咲太三人一直天南地北地閑聊。「理央將來想學父親當醫生嗎?」、「別想像冷漠的女醫而興奮」、「我不打算當醫生」、「佑真挑對象的品味很差」、「她也有她的優點」、「明明正在吵架」……總之就是毫不顧慮、毫不客氣,想講什么就講什么。

朝陽東升之后,三人說著「好壯觀」、「好感動」、「不過坦白說,通宵之后不太歡迎耀眼的朝陽」,離開沙灘。

煙火的垃圾當然回收乾凈了。燒完的煙火棒就像吃完的烤雞肉竹簽,插入裝海水的寶特瓶。

「啊,第一班電車開了。」

咲太等人悠哉地走到片瀨江之島站。

模仿龍宮打造的紅色車站,沐浴在朝陽之中,散發神秘的光輝。

咲太與理央在驗票閘口前面和佑真道別。

「那么,辛苦了。再見。」

「嗯。」

佑真一邊搖手一邊踩踏板起步。腳踏車立刻加速,消失在建筑物的另一頭。

佑真真的直到最后的最后都完全沒問理央。

「哎,我可以理解雙葉為什么喜歡他。」

「突然講這什么話?」

「國見這家伙做人太好了。」

「你也是。」

理央先穿過驗票閘口。咲太走在她的身后追上去。

「別把我和那種爽朗家伙相提并論。」

「原來你也會害羞啊。」

理央頭也不回地說完,輕聲一笑。

兩人搭乘停在月臺的電車。除了他們還有一些乘客,幾乎都是大學生左右的年輕人團體。看來和咲太他們一樣是通宵之后來到車站,大多玩到累癱了,甚至聽得到打呼聲。

告知發車的鈴聲響起。車門發出「噗咻」的聲音關閉。

電車靜靜從月臺起步。

「梓川。」

清晨電車特有的寧靜,只有理央的聲音聽起來特別清楚。她看著正前方窗外流動的景色。

「如果會怕,我今天也陪你吧。」

「這沒問題。我現在想盡快回家一個人睡覺。」

理央忍住呵欠。

「我有同感。」

咲太也跟著打個呵欠。

「所以?」

「關于另一個我。」

「哎,我就覺得你要講這個。」

「她的癥狀比較嚴重。」

「……」

咲太瞥向理央,想確認她的意圖。

「因為另一個我討厭我。」

「這樣啊。」

「我渴求男人,想確認自己的存在價值,她討厭這樣的我,感到厭惡,覺得這樣的自己不是自己。」

正因如此,現在才會有兩個理央吧。

「不過,就算再怎么討厭、再怎么厭惡……這依然是自己。另一個我肯定知道這一點。」

「真麻煩呢。」

「是啊。」

另一個理央討厭這里的理央,到頭來就是討厭自己。真的只能形容為「麻煩」。

「所以,拜托了。另一個我就拜托你了。」

「可以是可以,不過……」

「什么事?」

「今后我去物理實驗室的時候,你要請我喝咖啡當謝禮喔。」

「好啊。反正那不是我的……不過,有望解決嗎?」

理央即使拜托咲太,依然沒掩飾內心的不安。

「很難說,我不知道。不過,我看到你哭泣的臉蛋時,我好像懂了。」

雖然可能只是多心,不過理央強烈尋求的真正事物,似乎就在那里。

「那個,拜托忘記吧。我真的很難為情……」

理央低頭縮起身體。這時候,電車停在下一站鵠沼海岸站,再度出發。奔馳約一分鐘后,抵達理央要下車的本鵠沼站。

「啊,手機怎么辦?」

咲太就這么代為保管,依然在他身上。

「拿去吧。這段時間有點……」

從她的表情看來,似乎連碰都不想碰。

「知道了。那么,晚安。」

「你也晚安。」

微微揮手的理央在晨光之中微微溫柔一笑。即使是交情長達一年多的咲太,這張笑容依然迷人到令他瞬間臉紅心跳。

咲太揉著惺忪的睡眼抵達自家公寓時,時間已經超過五點半。以為大家都在熟睡的室內傳出有人醒著的氣息。

「你回來啦。」

咲太在玄關脫鞋時,理央前來迎接。

「我回來了……」

「辛苦了。」

「雙葉,這個。」

咲太進入屋內,將保管的手機遞給理央。

「我想,應該不會再犯了。」

「……這樣啊。」

理央接過手機,低頭檢視畫面。剛才咲太、理央、佑真三人拍的照片已經設定為手機桌面。

中間是一臉呆愣的理央;右邊是露出爽朗笑容的佑真;另一邊的咲太臉被切掉一半。后方是大海、江之島以及等待天亮的青白色天空。這張照片絕對拍得不算好,不是漂亮的照片,卻是留下真實一瞬間的最佳照片。

「細節晚點再說,總之我好困,要睡了。」

咲太蹣跚走到客廳,撲倒似的躺在地上的地毯上。躺下之后就再也不想動、不能動了。閉上雙眼,意識瞬間被吸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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