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列采薇就如同什么事都沒有發生過那樣，只是招呼大家修繕基地。直到一周后的清晨，她才召開了登陸后第一個集體會議。九宇的通訊技術很是先進，許多事情不需要親自到場，只要帶上虛擬現實眼鏡，便可身臨其境的對話。此時的衍正坐在床上，聽著列采薇侃侃而談。

“想必大家對歷史也有所了解，當年的探險隊在八荒陸續發現了七種高能化合物，‘燃金’、‘甘焦’、‘重油’、‘玄塵’、‘熵液’、‘紫氣’和‘元水’。它們跟據催化劑不同，分解時釋放出來的能量是我們已知能源的數倍到數十倍，且沒有污染。根據儲量計算，可供我九宇消耗千年有余，這便是我們重啟九宇代償周期的關鍵。前些日子我通過衛星，發現了當年的一處礦場，今日就帶大家過去看看，若是能將它修復，那我們可就事半功倍了。”列采薇開門見山的說道。隊員們聞言，立刻踴躍報名，畢竟大多數人對當年開發八荒的了解都局限于課本或網絡，聽到就要去現場勘探，簡直不要太興奮。衍對這種事本沒什么興趣，可列采薇這次已經擬定了名單，不單有他，豐卓和左師昭也都在其中。

散會之后，三人便來到來到廣場集合。頭一次出外勤，大家都很期待，三三兩兩的聊得開心。

“衍，你也來了！”一個溫婉的聲音傳來。循聲望去，只見扶盈和祝其嫣然走了過來。“你身體怎么樣，恢復了吧？”扶盈關心的問道。

“謝謝，已經完全無礙了。”衍答道。祝其嫣然也問起了左師昭的情況，這一下讓他又想起那晚的尷尬，有些不好意思了：“我也沒事了，多謝祝其小姐照顧。”話音剛落，就見盤縉帶著兩個室友，邁著大步走了過來：“你們都在吶！今天真是群英會啊！哈哈哈哈！”他邊說邊笑，手里還拿這個不知從哪里撿來的木簽子剔著牙，一副粗俗做派，看的左師昭一陣皺眉。“我以為今天來的都是基地的佼佼者，怎么他也混進來了……”他不耐煩的嘟囔一句，誰想卻被盤縉敏銳的耳朵捕捉到了。“書呆子，是指揮官讓我來的，你有意見啊！”左師昭聽到他叫自己書呆子，當即就要翻臉。幸虧此時，德硯清帶著一男一女走了過來。“衍，盤縉，你們在這兒呢。來，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兩位是淳維夏和歐辰戎，也是礦工。指揮官把你們都分到我手下了，要好好合作啊。”

盤縉一聽自己還是在德硯清手下，不禁翻了個白眼兒，不過嘴上還是客氣。“幸會幸會，我叫盤縉。”

衍和左師昭看著他敢怒不敢言的樣子，差點沒笑出聲來，剛準備打個招呼，誰想那個叫淳維夏的男子竟率先開口了。“衍，你還記得我們嗎？”

衍上下打量來人，但見他五官周正，身形勻稱，干凈的寸頭配上兩鬢剪出花紋，看起來十分陽光自信。那女子柳眉鳳眼，身材健美，雖不能說花容月貌，卻也端正秀麗。只是這二人看著眼熟，卻不記得在哪里見過。“呃……你們是……”

“嗨，你忘了，那天雷暴的時候，咱們一起鉆過桌子的。當時多虧你想出這么個好辦法，不然我們早被電死了！”

“哦……想起來了，對不起啊，一時沒認出來。”衍尷尬地說道。

“沒事兒，以后咱們就一起工作了，多多關照哈。”一旁那名叫歐辰戎的女子開口笑道，聲音爽朗高亢。

幾人沒聊兩句，不遠處就突然傳來引擎的轟鳴，定睛看去，竟是一艘飛船沿著低空飛來，如同一只大腹便便的巨鳥，緩緩降落在廣場中央。

“這……這是什么飛船？造型這么滑稽。”左師昭好奇的問道。

“巡天化戈！”一旁的德硯清說出了它的名字，眼中充滿不可思議：“這可是軍方最新一代的運輸船……不是不外借嗎？”

“不外借的飛船都能搞來，北殷集團真是好手腕啊。”豐卓贊嘆一句，臉上有些許自豪，卻似乎又別有所指。

此時，澤門曦慕溫柔的聲音傳來，招呼他們到飛船前合影。衍做賞金獵人，都是以假面示人，還要盡可能隱藏蹤跡，一聽照相便本能的往后躲。大家卻以為是他害羞，于是一起把他簇擁過去，又熟練地擺出各種或嫵媚或帥氣的姿勢，衍架不住大家的熱情，也擠出一個略顯不自然的笑容，而這，是他第一張真正意義上的照片。

一切準備就緒，列采薇便帶著眾人啟航了。她駕駛著巡天化戈，飛躍崇山峻嶺、江河平原，很快便來到目的地。那里背靠大山，樹木茂密，從天上早已看不出當年的痕跡，只能從偶爾露出的金屬和石塊，體味文明曾經的輝煌。列采薇盤桓許久，終于找了一塊樹木較為稀疏的地方停下飛船，與隊員們抬著各種設備來到山腳下。人們這才發現，雖然被茂密的植被覆蓋，但所有建筑的門窗都被鋼板封閉，看上去像一座座碉堡。

大家先略作清理，又由列采薇打開正門上的暗格，伸手拉下門栓，只聽一陣吸氣聲，各處鋼板緩緩升起，露出了通透的水晶門窗，里面的情景也映入眼簾。桌椅板凳、電子設備，一塵不染，擺放整齊。光影氤氳之下，仿佛還能看到當年隊員們忙碌的身影。“宴長歌他們真是訓練有素，撤離前竟打掃的如此干凈，還不忘放下鋼板。”衍不無敬佩的說道。

“是啊，這就是軍人的風范，值得我們學習。”列采薇意味深長的說道。

為了防止當年的瘟疫還有殘留，眾人穿好防護服，方才抬著設備進入。按照計劃，左師昭所在的生化部檢測環境，看看是否有不良物質；德硯清帶著衍等人探查房間，架設消毒設備；豐卓則與機械部的隊員前往頂樓更換最新的太陽能板，改接線路；不一會兒，一切便準備妥當，隨著電閘的閉合，沉寂八十多年的小樓再度亮起了燈光，托九宇先進科技的福，雖然歷經近百年，各種設備依然運轉如常。

“德硯清，你帶人去后山探探路，順便查看一下礦井。”列采薇命令道，自己則帶著豐卓等電子工程師前往了總控中心。九宇人都傳說軍方科技領先民間50年，如今才算見識到了——智能計算機、全息投影、紙式屏幕、一體化辦公臺，這些近幾年才普及的東西已經在這里靜靜陳列了八十多年，可以想見當年政府開發八荒時的不遺余力。

啟動系統后，眾人發現所有設備都被格式化了。這也不難理解，畢竟是軍方的東西，難免涉及機密，撤退前清空，應是常規操作。對豐卓他們來說這是好事，因為這就意味著沒有密碼之類的東西擋路，只要初始化一下，便可繼續使用了。可列采薇卻面露憂愁：“我本來以為這里面會有其他礦脈的資料，現在看來是不可能了。”

“別著急，指揮官，咱們找一下，說不定會有其他資料。”豐卓說著，拉開座位前的抽屜，卻發現里面空空如也，其余人也四處翻找，都是一無所獲。唯有列采薇突然高興地喊出了聲：“這里有東西！”只見她從墻上的立柜里拿出一個褐色的小方盒子，說道：“這應該是塊薄態盤，可能是撤退時忘帶了。”

“竟然是薄態盤么？”豐卓和幾名同事都也湊上來：“這東西是近些年才普及的新一代存儲設備，不但體積小、儲量大、速度快，還十分堅固耐用，據說可千年不壞。正好系統初始化已經完成了，要不要看看它是否向傳說中的這么厲害？”豐卓興奮地說道。

“這……”列采薇猶豫了：“這里面里面搞不好有軍方機密，我還是先自己研究一下再說吧。”眾人聞言都有些失落，不過她是指揮官，也沒人敢反對，于是又繼續去忙別的了。

話分兩頭，德硯清帶著衍等人離開主樓，便朝后山走去。這里的道路由于年久失修，早已被茂密的植被覆蓋，大家掏出隨身配備的開山刀，披荊斬棘地前行。不久，路旁不遠處就出現幾棟整齊排列的小樓，規模不大，且沒有窗戶。這倒引起了德硯清的好奇，帶著他們過去查看。發現大部分建筑都保存完好，唯有一棟已經破敗，墻體上有條一人多寬的裂縫。墻根處有一個很奇怪的鼓包，還有幾條金屬手臂露在外面。“這該不會是臺伐木機器人吧？”盤縉說了一句，便取出隨身攜帶的軍工鏟，清理凈周圍的草木和土壤，果然確認了之前的推測。但見烏金般的駕駛艙呈卵形，整體黑中透亮，前方是鋼化玻璃，腰間延伸出三條腕足，背后還有四根碗口粗的手臂，兩只用來抓握，一只裝著電鋸，一只裝著水刀。雖然歷經八十多年的風吹日曬，依舊光潔如新，就連前窗也完好無損。“這應該是用千年無銹技術鑄造的鋼材，至于前窗則應是天然金剛石。”德硯清分析道。

“千年鋼不但無銹，還極耐磨損。現在多用來造槍，價值不菲呢。”衍說道。

“哦？想不到你對槍械也有了解，真是讓我刮目相看啊。”德硯清贊嘆道。

衍做賞金獵人時，沒少跟這些東西打交道，自然清楚的很，可他不想暴露這個身份，于是急忙顧左右而言他。“呃……想來就是這種不計成本的投入，才把當年的政府拖垮了吧。”

“沒錯，若不是伽圖頌總統及時站出來，制止了瘋狂的人們，不知道還有多少民脂民膏要被投在這種無意義的事上呢。”德硯清感慨道。

“怎么能說無意義呢，我們現在不就在做相同的事嗎？”淳維夏說道。

“哦，對，我是說當年無意義，現在科技今非昔比，成本都降下來了，呵呵。”德硯清有些尷尬的笑笑，接著就注意到機器胸前的指示燈依然在閃爍。“這家伙不會還能用吧！”他興奮地說著，拉開駕駛艙，鉆了進去。果然，各處控件良好，只是沒電了而已。恰巧有隊員帶著沒用完的備用太陽能板，便給它換上。“這下好了，充一會兒電就能重新運作，指揮官若是知道了，一定高興壞了。”德硯清笑著說道，又招呼眾人繼續朝礦井出發。

還好離得不遠，十幾分鐘后便到了，可眼前的一幕卻讓他們感到疑惑——這礦井竟有兩個礦口，都是五米來高，一方一圓，方的那個被鋼板覆蓋，圓的那個卻門戶大開。“這是怎么回事？當年的探險隊忘記封死洞口了？”淳維夏好奇的問道。

“應該不會，你看這一路井井有條的樣子，顯然是有計劃撤離，不可能忘記這么重要的事。”德硯清表示懷疑。

衍也是這么想的，他在兩個洞前仔細檢查，給出了自己的推測：“你們看腳下的路通向方洞，應該才是真的礦洞。而圓形的這個，沒有任何非自然痕跡，恐怕不是我們九宇黎族建造的。我記得左師昭曾說，不少八荒猛獸都棲息在洞穴中，恐怕會有危險。硯清啊，你不是帶了無人機嗎？咱們退遠些，飛進去進去看看吧。”

“正合我意！”德硯清說著，與眾人潛伏到一旁的森林里，然后操縱著無人機飛了進去，并把圖像投在空中。憑借著360度環視攝像頭和高亮探照燈，里面的環境一清二楚。但見地面坑坑洼洼，四壁卻平整光滑，看上去也十分堅實，而且數據顯示，其中的含氧量竟與外界無異，完全不像是被遺棄八十多年的樣子。沒多久，就到了洞底，一路上沒有任何可疑之處，地上也沒有動物糞便，眾人這才松了口氣。“看來是我們多心了，搞不好就是天然形成的洞穴呢。”歐辰戎笑著說道。就在此時，一旁的淳維夏突然大叫一聲，把大家嚇了一跳。

“淳維，你有毛病啊，一驚一乍的！”歐辰戎呵斥道。

“不是不是，德硯清……你把鏡頭在朝……朝左調一下，那里……好像有東西。”淳維夏磕磕巴巴的說道。德硯清把攝像頭左移，并向前靠近，赫然發現墻壁內竟嵌著一張九宇黎族的臉！確切的說是一個骷髏，黑洞洞的眸子正對著攝像頭，就像要把人的魂魄吸過去一般。沿著墻壁仔細檢查，還有更多同類的遺骸，密密麻麻，讓人不寒而栗。不少膽小者嚇得連連后退，就連衍這個常年刀尖舔血的賞金獵人都汗毛倒豎。盤縉則雙手合十，低頭默念起了九宇最大宗教——福教，超度亡魂時的經文。一時間，不少隊員也都跟著他念了起來。淳維夏則用顫抖的聲音詢問接下來該怎么辦。

“先別著急！”德硯清穩住了局面：“當年宴長歌失手引發礦難，這些骸骨，應該就是遇難士兵的。我這就通知指揮官，咱們先原地待命吧。”

“哦……是他們的啊，那也算是英雄前輩了，不怕不怕。”淳維夏像是在安慰眾人，又像是在給自己打氣。可一旁的衍卻陷入了沉思。

不久，列采薇就趕了過來，還帶著扶盈和左師昭等人。她接過無人機的遙控裝置，只看了一下那些骸骨，便連連后退。衍看著她的表情，發現那并不是害怕，而是震驚中伴隨著一絲同情。他正要問問怎么回事，列采薇卻當即做出一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決定：“我們下去看看。”

“慢著！”衍趕緊出言阻攔：“這里面有問題啊。”

“哦？什么問題？”列采薇問道，周圍的隊員也投來疑惑的目光。

“我記得歷史書上說，宴長歌所引發的礦難，是因為操作失誤造成了礦井的連環爆炸，可這里并沒有爆炸的痕跡啊。”

“或許……年深日久，已經看不到了吧。”德硯清道。

“好，就算發生過爆炸，你別忘了，他們當年是清理過礦井的，還由于尸體處理不當引發了瘟疫，那這些尸骨為什么還在礦里？”

“這……這么多尸骨，他們也未必全都能清理出來啊。”德硯清說道。

“那如果是殘余的尸體，要么應該被埋在礦道深處，要么就在地下，是什么樣的爆炸，能把他們炸進了墻里？”

“這……”德硯清無言以對了，眾人也覺察到了事情不對。爆炸的沖擊波沿著礦道向外噴涌，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把尸體推到墻里去。大家本來就對這充滿死人的礦井有所畏懼，如今聽衍一說，更不敢下去了。衍看向列采薇，以為她也會贊同自己的看法，沒想到指揮官卻不以為然。“眾人聽令，收拾行裝，五分鐘后下礦。”

“什么！列采薇，你沒聽見我剛才說的話嗎？”衍勃然變色。

列采薇本不欲與他糾纏，可他一直橫加阻攔，于是也生氣了：“衍！你可以不聽指揮，可以我行我素，但不要在此蠱惑軍心，否則軍法從事！”

“我怎么蠱惑軍心了？這礦處處透著詭異，貿然下去，萬一遇到危險怎么辦？”

“那照你的意思，就在這里干站著？”列采薇反問道：“我們適才都看到了，這山洞結構良好，沒有塌方的危險，里面也沒有猛獸，有什么不能進去的？你別忘了，我們是北殷集團的員工，來到這里，就是為了采集礦產，拯救九宇，遇到不能理解的事情，連查也不查就先退縮，起不讓人恥笑？退一萬步講，這些死者，都是為九宇而犧牲的先烈，就算不采礦，你就忍心看著他們曝尸荒野？”

衍固然不太在乎別人的看法，但畢竟是血氣方剛的年紀，聽列采薇如此揶揄，怎能不氣？“你！我什么時候說要干等著，什么時候退縮了。我只是不想大家平白無故，就做了你北殷集團的炮灰！”

“哼，炮灰？你們聽著，我第一個下礦，愿意的跟上，回去后，多發兩個月工資；不愿去的，就留在這里，但以后的行動，也不用參加了！”

胡蘿卜加大棒，雖然老套，但真有用。德硯清第一個站出來表示贊同：“我跟你去！指揮官說得對，來都來了，不下去看看怎么行？”盤縉也站了出來：“就是！怕什么，咱們有刀呢，都來到八荒這般野地了，還想做溫室里的花朵不成？”這話雖然沒有所指，但左師昭自從被他說是書呆子，內心就頗為敏感，當即拱火的表示愿意跟從；其余人受到他們的鼓舞，也都紛紛舉手。衍看著這情形，簡直不知道該說什么。他本想置之不理，可又不忍看著好友去冒險，長嘆一聲：“罷了！我也去，我倒要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玄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