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一位朝廷命官,時間、地點、姓名竟然與藏在上官若身上那張字條完全吻合,此案疑云重重,于僉將陸云借調到京兆府協助辦案。陸云說如此一來,總借住在撫遠將軍府實在不便,私下托莫化幫我們租個房子暫住,莫化很痛快,二話不說就答應了,沒兩天在京兆府附近找到一處四合小院。莫化要帶陸云去看房子,陸云臨時有公務馬上要走,于是對我說:“容兒,你跟著表弟去看看房子吧,你要是喜歡就定下,我沒意見。”
我抬手為她理了理衣襟,“知道了。公子放心去忙吧。”
莫化背過身,待陸云走后,他才轉過身,淡淡的說:“現在可以走了嗎?”
我:“好。”
那院子方方正正,房子干干凈凈,家具整整潔潔,正合我意,我含笑點頭,“這里極好,我喜歡。”
莫化:“你喜歡就好。”
交了房租,我又上街采購了一些日常用品,一晃眼就到了晌午。我跟莫化說:“表少爺,我剛才買東西瞧見前面就是醉春樓,聽說那里的八寶鴨頂有名氣,我請你去吃飯,可好?”
莫化微怔,“……好。”
中午客人正多,已經坐滿了人,我們只得在二樓一處靠近樓梯的位置坐下,我點了幾樣醉春樓的招牌菜——八寶鴨、蟹黃豆腐、牡丹魚片、四喜蒸餃、火腿上湯。店小二重復了一遍菜品,又揚聲道:“您請稍等嘞。”說完,風風火火下樓。
我喝了口茶,轉動眼眸看到旁邊一桌坐著的一對男女。因為男的英俊,女的美麗,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男的大約二十出頭的樣子,顏如冠玉,卻是面沉似水,眉頭緊鎖。女的不過十五六歲的模樣,白凈可人,身體面容雖怯弱不勝,但眉眼彎彎帶著天真燦爛的笑,看著對面坐的男子,說:“大哥哥,我來找你,你歡喜嗎?”
男子道:“您怎么能獨自出門呢?多危險!等吃過飯,我送您回去。”
我看那女孩子嬌滴滴,錦衣華服,腳上的繡鞋上都鑲著珍珠,不知是哪個非富即貴人家的閨閣小姐。再看那男子,一身粗布衣裳,那雙手一看就是習武之人。這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怎么會坐到一起,我有些好奇。
女孩子一雙明亮的眼睛緊緊的盯著他,“回去了你就不要走了,好嗎?”
男子微微搖頭,一只手不由得撫上他的右腿,“我已不能再保護您了。”
女孩子嘟起小嘴,“我不需要你保護。”
男子苦笑一下,“那我更沒有理由留下。”
女孩子蹙著眉尖,瞬間眼淚沖進眼眶,“我想你了,你不在,我吃不下飯,睡不著覺,這個理由還不夠嗎?”
男子俊臉微澀,停了一瞬,似乎有些艱難的說道:“您的身份是不能說這些話的,不妥。”
女孩子跳起來,生氣道:“你就知道批評我,不行,不可,不能,不妥……我才不要聽你說這些。”她一邊用手背擦著紛紛落下的眼淚,一邊跌跌撞撞的往樓梯口跑,那男子起身要追,可是右腿幾乎用不上力。眼見店小二從樓梯走上來,手上還托著一大托盤熱氣騰騰的菜和湯,那女孩子只顧掩面往前跑,馬上就要撞上店小二,我急得脫口而出,“小心。”話音未落,那男子已經飛身過去將女孩子推到我這邊,他與店小二撞個滿懷,二人滾下樓梯,熱湯熱菜全扣在他身上。我伸手扶住撞過來的女孩子,莫化緊張的問我,“撞到你沒有?”
我搖頭,“沒有。”
他急忙跑下樓,查看男子和店小二的傷勢,所幸二人只是受了輕傷,并無大礙。我扶著驚魂未定的女孩子也下了樓,她看到被莫化扶起來的男子,不管他滿身滿臉的菜湯,也不顧食客們異樣的眼光,沖過去抱住他,哭道:“我錯了。我一跑就知道自己錯了……我就是沒停住腳。”
男子輕輕撫拍著她的肩膀,柔聲道:“我不要緊的。”女孩子這下哭得更兇了。男子安撫了好一會兒,女孩子才漸漸收起哭聲。他從懷中拿出一些碎銀給店小二,慚愧的說:“是在下魯莽,害小兄弟受了傷,這些錢小兄弟拿著去看大夫,如果不夠,我寫一個我家的地址給你,你隨時可以來找我。”
店小二接過銀子,忙說:“不用不用,這些足夠,足夠。”
然后男子又轉向我和莫化,道:“在下鄧昱,剛才多謝二位相助。”
女孩子在一旁,接口道:“我叫默默。”她臉上還掛著淚,對著我們展開一個甜甜的笑。
鄧昱謙和有禮,默默嬌俏可愛,我對二人心有好感,看他們衣服都臟了,便說:“我家就在這附近,如果二位不嫌棄,到我家梳洗干凈再回去吧。”
鄧昱看看默默,衣裙上都是污漬,臉上的妝也哭花了,猶豫片刻才點點頭,說:“多謝。”
鄧昱是一個穩重寡言的人,默默卻嘰嘰喳喳喜歡說個不停,相識不多時,她便親密的挽起我的手,問:“姐姐,你們是夫妻嗎?”她小手一指莫化。
莫化一怔,看了我一眼,尷尬的別過頭。
我笑笑,“不是啊。”
她不解的眨眨眼,“那你們為什么在一起吃飯?”
我看她,又看看鄧昱,問:“你和他是夫妻嗎?”
她搖頭,我道:“你們不是也在一起吃飯嗎?”
默默偏頭看著鄧昱,笑得陽光燦爛,“我是很愿意嫁他的。”
鄧昱滿面通紅,也扭過頭看向別處。
到了四合小院,莫化買了兩套新衣裳給他們換洗,二人梳洗完畢,鄧昱再次向我們道謝,然后對默默說:“您出來多時,家里人一定急壞了,我送您回去吧。”
默默小腦袋搖得跟波浪鼓一般,“你如果不留下,我就不回去。”
鄧昱很堅決,“我是不可能留下的。”
默默更堅決,“那我就不回去。”
鄧昱嘆口氣,“您不要胡鬧,不能再任性了。”
默默叉著腰,仰著小臉,怒氣沖沖,“我沒有胡鬧,是你腦袋不好,想不明白事情,那我來幫你想,我說的不對,你可以說你的道理來說服我,你沒道理,就只會說我胡鬧、任性。”
鄧昱嘆了更長的一口氣,“我一直陪在您身邊,您習慣我了,我這一時離開,您可能會有一段時間不習慣,不過不要緊的,還有別人會陪著您,您慢慢就會習慣別人的。”
默默聽了這話,更不服氣了,“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會怎么樣?你總是以為怎么怎么樣對我才是好的,你可有問過我,我覺得什么樣才是好?我的好還是不好,為什么要用你們認為的標準去評定?難道我是一個沒有感覺沒有思想的布娃娃嗎?我自己不會判斷嗎?”她上前拉住他的手,搖著,撒嬌道:“如果真的為我好,你就留下來嘛。看不到我,你會開心嗎?我不吃藥怎么辦?我發病了怎么辦?我受傷了怎么辦?難道你就不會擔心嗎?可是,你又不在我身邊,你看不到我,你不會著急嗎?”
鄧昱無可奈何的看著她,郁郁的說:“您已經訂親了,您未來的夫婿會好好照顧您的。”
這下默默真的被氣著了,惱怒的瞪了他半晌,話也不說了,跺跺腳就走,走出沒兩步,似乎想到什么,復返身回來,大聲說道:“你說這句存心氣我呢?還是氣你自己?”
鄧昱注視著她,眼中情緒復雜,看樣子此刻心里是五味雜陳,他微不可聞的輕嘆口氣。默默似乎從未聽過他這般嘆氣似的,只定定的望著他沉靜的眉目,莫名其妙的也跟著憂郁起來,好像自己做了一件對不住他的事情,她張開手臂抱住他,倚在他懷里,聲音透著幾分委屈,說:“大哥哥,你別傷心了。只要你開心,我都聽你的還不成嗎?”
鄧昱緊握的雙拳緩緩松開,苦笑一下,“我送您回家吧。”
送他們出門,看著他們走遠。我和莫化看時辰也不早了,打算回將軍府。
回去的路上一起慢慢走著,許是各懷心事,都沉默不語。我不知莫化在想什么,我想的是,原以為這世上喜歡一個人不容易,你喜歡的人與你兩情相悅更難,不想這兩情相悅之后想要長廂廝守才是極難極難的。
心里想著想著,不由得就說出了口,“愛一個人好難。”
莫化輕嘆一聲,“難怪人說無情不似多情苦,看來人還是沒有感情的好,能省去許多煩憂。”
我停下腳步,看他,說:“可是人要是無情,這人世間還有什么意思呢?”
莫化怔怔看我半晌,點頭道:“是沒意思。”
陸云告訴夏柳我們已經找好房子要搬家,夏柳不樂意我們搬出去,陸云說:“姨媽,我這次借調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結束,難免會有衙門里同僚往來,或者朋友相聚,住在這里我實在不方便。而且,將軍府嬤嬤丫環眾多,人多口雜的,我也怕容兒在這里受拘束,不自在。”夏柳聽她這樣說,也只好同意。
小四合院就我和陸云兩人住,她不用在家也時時刻刻扮男人,我也不用和她假裝恩愛,我們終于可以自由自在,做回自己。陸云白天外出辦案,我無事就在四合院里洗衣、做飯、澆花、彈琴、繡花,一個人樂得輕松、逍遙。
這天,我做好午飯,陸云還沒回來,她早上說好要回來用飯的,大概又是被什么事絆住了。我到院子里修剪花草,突然有人拍打院門,一個帶著哭腔的聲音傳進來,“容姐姐,容姐姐,我是默默啊,姐姐。”
我趕緊放下剪刀,跑去開門,門一打開就看到默默一張慘白的小臉上那一雙紅腫的眼睛巴巴的望著我,“容姐姐,你幫幫我吧,沒有人能幫我了,我不知道該找誰,我就認識你一個好朋友,所以我只能來找你幫我。”
她說得不清不楚,我一頭霧水,看她樣子只覺得事情嚴重,拉她進了門,“你別急,慢慢說,到底發生什么事了?”
她哽咽著,“他們把大哥哥抓了,他們冤枉大哥哥說他殺人,他根本不可能殺人,我相信他,他一定是被冤枉的,我找我爹,我求他,可他根本不幫我。”
我大吃一驚,“鄧昱殺人?誰把他抓了?”
默默哇的哭了起來,“官府的人……我讓我的丫環去找大哥哥,鄰居們說官府的人把他抓到京兆府的死牢里去了。”
京兆府!我微微抿了唇,看來只得跟陸云打聽一下這事了。
我輕聲哄她,“默默,你別急,先到屋里坐著歇一會兒,我們想想辦法,好嗎?”
正說著,陸云推院門進來,嘴里還念叨著,“這門怎么也不鎖……”我轉過身迎上前,她抬眼看到我,說:“容兒,你一個人在家得把門鎖好……不然……”她一歪頭這才看見我身后的默默,目光直直落在她臉上,驚詫道:“皖郡主?”
皖郡主?
好像在哪兒聽過……我呆了一會兒,像是一道光憑空閃過,腦海里轟一聲炸開,不能置信。
這位竟是秦衣的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