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心醫
- 有位容姑娘
- 我是西門
- 3984字
- 2020-06-30 21:26:35
這日,我到醫館時,醫館的小學徒于世看到我,忙說:“師父,您回來了,有位姓阮的姑娘已經等了您三天了。”
我看到一個清秀的小丫環。
她走上前,對我福了福身,恭敬的說:“容大夫,奴婢是城北玉器行肖家的丫環小阮,我們夫人身子不適,想請您過府診脈?!?
城北玉器行肖家有一子名為肖策,娶了白家小姐白荷,坊間人人都說他們夫妻伉儷情深,特別是這個白荷,溫柔賢惠,平日里親自照顧肖策的飲食起居,對他是無微不至,親朋好友誰不說肖策娶了一位好妻子呢?
我道:“好。”
我到肖府時,白荷已臥病在床。丫環婆子們捧過大迎枕,一面給白荷靠著,一面拉著袖口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來。我伸手按在她右手脈上,調息數次,凝神細診了半刻,又換過左手。
我朝她臉上瞧了瞧,說道:“據我看夫人這脈息,夫人是個心性高強,聰明太過的人。心性高就會常有不如意,太聰明則容易思慮多。憂慮太過,七情郁結,氣郁化火,導致夫人經期不調,夜間不眠,精神倦怠。這脈當有些癥侯才對,不是這一兩日才會有的,夫人若不能及時養心調氣,這火旺癥侯可是要耽誤了?!?
白荷微微嘆氣,“容大夫高明,還請大夫開方給我用藥調養?!?
肖家富甲一方,這白荷作為肖府的女主人,錦衣玉食,與肖策鶼鰈情深,他們生有一對雙胞胎兒子,她應該事事如意,有什么可憂郁的?
我:“依我看,這病源在于夫人的心,俗話說,心病還須心藥醫。心里的憂慮或戀念成了精神負擔,就必須找到造成這種精神負擔的原因,大夫才能對癥下藥?!?
白荷神色一僵,眼底有凄涼之色掠過。
我:“我想和夫人做一個游戲,可能通過這個游戲會解開夫人的心結,夫人可愿意嘗試?”
她微微蹙眉,唇角緊抿做一線,似乎想拒絕這事,猶豫半晌方開口說道:“好?!?
我心下懸著的一口氣這才算是緩了過來,真怕她不愿意配合。我讓丫環小阮準備紙筆和炕桌過來,又將白荷扶起,讓她坐在炕桌前,說道:“夫人,請放松。然后在你心情放松的時候在紙上飛快的寫下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三樣東西,可能是人,例如父母、丈夫、兒女;也可能是物品,例如錢財、房屋、寶物;還可能是一些抽象的東西,例如宗教、愛好、習慣。夫人切記不要左思右想,就要最先涌進你腦子里的東西?!?
她默默執起筆,我讓下人都退出去,緩步移到窗口,向窗外看去,微風撫過,挾來泥土的清新味道,與淡淡的草木芬芳。過了片刻,白荷輕聲道:“容大夫,我寫完了?!?
我轉過身,面對著她,說:“夫人,此刻你面前的紙已經不再是一張白紙了,它留下了你的字跡,請你看著紙上的字,記住他們,因為他們是你心中最重要的東西。可是生活中總會出現各種意外,現在這個意外就出現了,它需要你舍去其中一樣,你會舍棄哪一個呢?你決定好了就將那一樣抹去,你的生命從此便沒有這樣東西,你要怎么選擇呢?”
她一怔,低眸,提筆,躊躇了半天,執筆的手越握越緊,最終她放下筆,眼中有淚滾落,她俯在桌上任眼淚恣意洶涌,哭了許久,她才拭去了淚,抬起臉看向我,悲酸的笑了一下,顫聲說道:“容大夫,我寫的三樣是愛情、快樂和我。你讓我先劃掉一個,我卻不知要劃掉哪一個,因為我終于明白了,我的愛情讓我失去了快樂和自我,即使劃掉愛情我也不會再擁有快樂,曾經的我也不會回來了?!彼醋⌒乜?,肩頭微微發抖,兀自笑出聲來,漸漸又笑出了淚水,“這一切都是我的報應,是我自作自受?!?
白荷的丈夫肖策多年前曾與她的閨蜜唐一一相戀,她眼見著肖策為唐一一寫詩作畫寄相思,與唐一一生死相許不要命,作為旁觀者的白荷漸漸對癡情的肖策起了愛慕之心。肖策與唐一一兩人互許白頭之約,可是肖母不喜歡唐一一,白荷借機接近肖母,制造種種誤會讓肖母更加厭惡唐一一,肖母棒打鴛鴦,以斷絕母子關系相威脅,肖策是個孝子,不得不與唐一一分手,并遵從母命娶了白荷?;楹笮げ吲c白荷夫妻相敬如賓,外人看來是蠻好的,可是白荷見過肖策是怎樣愛過唐一一的,她便知他根本不愛她。前段日子肖策夫婦在街上遇見了唐一一,她已挽起發髻嫁作他人婦,肖策回到家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眼淚奪眶而出,夜夜輾轉反側不能寐,白荷看在眼里怨恨在心里。
她說:“我和他每每兩個人呆在一起的時候,卻總覺得是三個人,看著他的眼睛我能看到他對唐一一的含情脈脈,聽著他的心跳我能聽到那里每一聲都在呼喊著唐一一。無論我怎么做都無法走進他的心,更是無法將唐一一從他心里抹去,漸漸的我開始恨他,恨不得我的生命中從來沒有他這個人出現過,恨不得他去死?!?
庭前殘花被一陣微風掠過,紛紛揚揚灑落。一時間,我只覺得冷意入心。我微微牽動唇角,淡淡嘆了口氣,“夫人,你曾經因他鐘情唐一一而愛上他,如今卻恨透了他的一片癡情,究竟是他一心一意有錯,還是你自己選錯了路呢?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可是愛本身并無錯啊,憂與怖歸根結底都是人自己生出的執念。你愛他,本就是你一廂情愿,嫁他之前你就已經清楚,嫁他之后,若能得到他的心,是夫人之幸;不得,夫人也該認命。畢竟夫人已經如愿以償,可以一輩子光明正大的陪在自己所愛之人的身邊,愛他,照顧他,與他生兒育女,夫人應該心滿意足才是??墒欠蛉搜巯聟s只知沉浸在自己求而不得的痛苦之中,你又可曾推己及人想過相愛而被迫分離的戀人,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的苦楚?夫人,這世間事不是努力付出就能有回報的,情之一事尤其如此。或許夫人不求結果,純粹享受付出愛情的過程,反而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呢?!?
白荷蹙起纖纖眉梢,不說話,仿佛在仔細思量我的話。
我又說:“我給夫人開一幅養心調氣之藥,夫人服之來看吧??墒切牟〗K歸需要夫人自己去開解,藥石只能治標,不能治本?!?
她這才抬起眼,望向我,目光深深,“早聽聞容大夫不僅能治人病,還能醫人心,容大夫今日這番話如醍醐灌頂,我要再好好的想一想?!彼龁緛硇∪睿o我包了一百兩的診金,她說:“改日我會親自登門拜訪容大夫?!彼置藴蕚滠涋I送我回醫館。
軟轎走到醫館附近的街口,我聽到街邊有人用狼族語言說話,在北境時我聽過這種語言,并且學過一點兒,所以聽得出那人是在說“這次必須把少主帶回去”。我忙叫停了轎夫,下了軟轎,見到四個彪悍男子正追逐著簡之易。簡之易是位“探事人”,幫官府破了幾起大案,在沓氏郡頗有名氣。簡之易加快了腳步,轉入街口旁邊一條小巷里,我悄悄跟上去,看見小巷里站著一襲青衣的男子,簡之易望著青衣男子的背影喚道:“南宮兄。”
青衣男子緩緩轉過身,原來是南宮相,他是沓氏郡新任總捕頭。南宮相嘴角輕輕揚起來,簡之易大步上前,將他粗魯的壓制在小巷的墻上,沉聲說:“我真的要走了。”
那四人氣喘咻咻的追上來,單膝跪地對簡之易語帶懇求的說著“請少主回去”之類的話。
南宮相臉上仍帶著微笑,對簡之易說:“我知道,你走吧,別讓他們為難了?!?
簡之易深深看了一眼南宮相俊秀的笑臉,問:“你等我嗎?”
南宮相笑道:“是,我等你回來?!?
簡之易慢慢松開手,他向另一邊的巷口移動腳步,走到巷口時,突然又回頭,南宮相揮手,說道:“你放心?!焙喼走@才頭也不回大步走了。
南宮相回過身,與我目光相遇,他眉眼含著笑意,聲音明朗清亮,“容姐。”他大步走到我面前,“你怎么在這兒?”
我:“沒想到簡之易竟是狼族人?!?
南宮相一笑,“狼族人也有好有壞,不都是敵人?!?
我點頭,“我國人也有好有壞,不一定都是友人。”
南宮相笑看著我,我們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他說:“容姐應該還沒吃午飯吧,能不能賞臉與我共進午餐?”
我微微笑道:“好。我正好餓了?!蔽易屴I夫們回去,與南宮相步行至城內最出名的飯館瓊瑤玉樓。
瓊瑤玉樓旁邊的路邊有一個卦攤,桌后有一個藍衣道長。
他看著我微微一笑,口中念道:“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
我怔愣一瞬,聽到南宮相對我說道:“容姐,好像沒有位子了?!?
我回過神,往瓊瑤玉樓大門里一看,正值晌午,樓內擠滿了用餐的人。我和南宮相舉目四望,看到只有最角落的桌子只坐了一個單獨用餐的年輕人,那年輕人樣貌好看極了,舉止又優雅,可意外的是,找不到座位的客人們寧愿站在樓外等也沒人愿意與他拼桌。
南宮相問我:“容姐可愿意與那人同桌?”
我看到那人桌上的菜,笑道:“并無不可。他吃他的,我們吃我們的?!?
南宮相招來店小二,點了酒菜,然后我們走向最角落的桌子,南宮相說:“兄臺,可以共桌嗎?”問這句話的同時,他已自動自發的坐到年輕人對面的座椅上,我也跟著坐下。南宮相微笑著看著年輕人一臉的怔愣,又說:“兄臺的餐食很特別?!彼赶蜃郎弦槐P干煸蠶蛹,一盤油炸金蟬。
年輕人一挑眉,“你想嘗嘗嗎?”
南宮相笑了笑,“卻之不恭?!彼每曜訆A起一只蠶蛹送到嘴里,細嚼慢咽,“這味道還不錯?!?
年輕人笑了一下,“在下韓畢方。兄臺怎么稱呼?”
南宮相:“南宮相?!?
韓畢方笑了笑,“聽聞新科文武狀元,沓氏郡的新任捕頭南宮相有逸群之才,今日一見果然不是個俗人?!?
南宮相微笑道:“聽聞御劍山莊莊主韓畢方是武林最負盛名的美男子,品貌非凡,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韓畢方有些意外,又仿佛在意料之中,說道:“彼此彼此?!?
韓畢方轉眸看我,“不知道姑娘應該怎么稱呼?”
我:“姓容?!?
韓畢方看一眼桌上的菜,“容姑娘會不會覺得我古怪?”
我道:“人各有喜好,不足為奇。”
韓畢方笑道:“容姑娘這話說的極好?!?
我們三人閑聊了一會兒,南宮相問他:“韓兄是來沓氏郡游玩的?”
韓畢方嘆了口氣,搖頭苦笑道:“舍妹韓青鸞離家出走,我是來尋她的。”
南宮相道:“我會留意此事,若有韓小姐的消息,我會第一時間通知韓兄?!?
韓畢方一拱手,“先行謝過?!?
我們用過午飯,與韓畢方道別,南宮相送我回陸府,到大門口,我莞爾一笑道:“我給你配制了胃藥,明日讓于世給你送過去?!?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齊白潔的牙,“好。”
我笑了笑,“你去忙吧?!蔽肄D過身邁步進了門,無意轉頭時看到門廳的廊下一人負手而立,他一襲寬襟廣袖,高冠束發。我對上莫化幽黑的雙眸,不知他在那里站了多久,他正用若有所思的眼神看我,黑沉沉的,難辨喜怒。
我心中一緊,眼睛內的笑意立即消散,我恪盡禮數的向他福身行禮,“表少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