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個人,是我在咖啡店遇到的,他看起來比我大,兩鬢有些發白。他走過來指著我對面的座位問,“我可以坐嗎?”
“當然可以。”我往后退了退。他坐下來,然后朝我呲牙一樂,“今天天氣不錯!”
“是啊,萬里無云。”
他笑了笑,沉默了。我很想讓他再跟我說點什么,可是他拿出手機來看了。他梳著花白的短發,下巴上還留著薄薄的花白胡子。看起來很有成熟男人的韻味。手指上卻沒有帶戒指。
“你結婚了嗎?”我問。
“哦,我結過了。”他說。嘁,我點點頭,不再說話,可是他又說,“不過又離了。”
“……”我白了他一眼。
“你有小孩嗎?”我又問。
“有,一個男孩,跟著他媽媽。你呢?”
“一個女兒。”
“真好。”他很客氣的說。
“不好,她也沒爸爸。”
“……哦……”他點點頭。兩個人陷入沉默,我在想我應該怎么跟他解釋疾患的事情,這是應該最早提出來的,如果他介意的話就趕緊撤,不然就是在浪費時間和感情。
“你沒有再找嗎?”他見我不再說話,繼而說,“你還這么年輕漂亮?”
“別開玩笑了!”我苦笑著說,“現在就只有騙子還對我感興趣。”
“是嗎?沒看出來你這么自卑。”
“我不是自卑,是有些事情,你不知道。”
“什么事?”
“事情是……”我長長的嘆了口氣,然后說,“我不是個正常人。”
“哈!”他笑了,“那你是什么人?超人?”
“我是精神病。”我壓低了聲音,一字一句的告訴他。
“精神病?精神分裂癥嗎?”
我點點頭。
“哦,抱歉,”他說,“不過那很巧,我是抑郁癥。”
“是嗎?你看起來一點也不像。”
“因為我在吃藥,很多藥。”
“呃……可是那你也比我強,”我笑著說,“——抑郁只是心理疾病,而精分卻是一種罪。”
“別胡說了,”他擺了擺手,“你不知道你有多幸運。你只不過是分泌了過多的多巴胺,而我卻分泌不夠。你現在看起來很好,藥物對你控制得很好吧?而我卻依然生活在痛苦中。藥物對我不怎么管用。你不知道我每天要吃多少藥?事物都有兩方面的,你享受了比常人多的多巴胺,就得忍受一些幻覺和妄想。這很公平。”
他說著,從桌子上拿起一支店里裝飾用的塑料郁金香,風度翩翩的遞過來,陽光灑在他的頭發上,和他敞懷西服上的紐扣一起,閃閃發光。我突然想起了披薩先生,又想起媽媽說,她花園里的花都開了……
“就是一朵破花……”他是這么說來著。
我清醒以后,又在代爾夫特的論壇上看到過他的帖子,他因為我的病跟一群肆無忌憚消遣我的ID吵的不可開交,雙方都破口大罵。諾長的帖子里,只有披薩先生一個人在下面孤零零的跟著對罵。一種凄涼的感覺。那時帖子已經沉下去很久了,無人問津了,只有我知道它還沉在那里。
于是我趕緊去看他的博客。博客上大大小小,貼著好幾張色彩鮮艷的婚紗照。新娘長的年輕漂亮,穿著白婚紗,甜甜的笑著。看起來很幸福。
皆大歡喜。
只是最后……他說,她的名字,叫喬安。
真是的……早知道是這樣,當初真不應該利用他,即使是在游戲里。
他往前探了探身,神秘的說,“你下午有時間嗎?”
“有的。什么事?”我看著他,好像望著披薩先生第一次問我出去吃飯的神情,只是他老練的多。
“愿不愿意私下找個地方待一會?”他擠了一下眼睛,調皮的說。
我眨了眨眼睛,這個問題問的太突然了,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可是……他是為了安慰我才故意這么說的吧?其實他長的還算英俊,成熟的短胡茬和黑白相間的卷發,別有一番韻味,即使是單純的玩玩,對我來說,也不算吃虧。可我還沒有一點心理準備。我突然又想起了孩子的爸爸,一種厭惡感油然而生。我知道我不應該生活在他的陰影里。我應該昂起頭,擁抱新的生活。我不該因為他而懲罰自己。我已經結過婚了,也不再是處女了,也很清楚這個年紀的別人是怎么看待這種事的,現在已經很開放了,我沒有必要再束縛自己。我知道男人是怎樣一種生物,他應該并沒有惡意……可是這種事,我就是放不開,我打心眼里感到抗拒,我就不是那么隨便可以跟人上床的人,我接受不了。我看著他,輕描淡寫的告訴他,“對不起,我不愿意。”
他嘆了口氣,站起來,看了看手機。“很抱歉,我還有事,我先走了。”他說著轉身走掉了。我沒有挽留他,也沒有問他的微信,我怕我會再次對著他的簽名檔浮想聯翩。或許我爸和醫生們說的對,我已經不適合再談戀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