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芥第一次見到吳添，是在四歲要結束的那一年。

那天吳爺爺家里來了好多人，她跟著幾個小伙伴一起去湊熱鬧，在人群中遠遠看到過一個陌生的小男孩。

兩個大人把他的行李都收拾好，又對吳爺爺吳奶奶千叮嚀萬囑咐。

有人問你們這么長時間好不容易才回來一次，不多待幾天嘛。

那兩個人回答說不啦不啦，湛湛還在醫院，我們不放心。

然后他們就開車離開。

喬芥知道那兩個大人是誰，他們是吳添的父母。

吳添父母開車離開的時候，她沒有隨著人群去看。

不知道為什么，她有些難過。

就像是被拋下的是她自己一樣。

所有的人都去街上送他們，只有喬芥一個人轉到了后院。

不對，這兒還有一個人沒去街上。

喬芥藏在屋角，探頭看見那個小男孩蹲在那里哭。

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很傷心。

那時候是晚春，天氣已經很熱，不過風也很大。

小男孩哭得聲音也很大，不過聲音卷在了風中，威力并不明顯。

喬芥仔細聽了聽，覺得有些可憐。

她想起來奶奶對她說過的話。

奶奶說，我們家喬喬呀，人小，聲音也小，哭起來也從來沒有聲音，只會抿著嘴在那邊使勁掉眼淚。你該學學咱隔壁的壯壯，哭起來那聲音能震天，那樣哭起來才夠意思！喬喬，你懂嗎？

奶奶說完哈哈大笑，喬芥也笑了起來，不過她不知道該怎么樣才能笑得像奶奶那樣好聽。

奶奶沒注意到，喬芥笑起來也只是抿著嘴，像是在偷偷地笑。

因著奶奶多次像喬喬推薦壯壯的那種打雷式哭法，喬喬因此很羨慕那些會大聲哭的小孩。

可是她又覺得，張著大嘴哭的小孩看起來實在是太讓人心疼了。

喬芥很想走過去對那個小男孩說些什么。

但是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沒有走過去。

他也是一個被父母留在奶奶家的小孩兒——這是吳添給喬芥的第一印象。

喬芥一直站在墻角，等到吳爺爺走過來才悄悄離開。

她默默走開，回到了自己家。

這也不算是自己的家，喬芥邊走邊踢石子，想起來別人的話，這里是奶奶的家。

路邊幾個小孩追逐打鬧的嬉笑聲傳過來，喬芥抬頭看了他們一眼，又低下頭。

喬芥小時候喜歡低著頭走路。

奶奶總是為此批評她，說女孩子這樣低著頭走路多難看呀，沒氣質。

可是喬芥不明白，走路的時候需要好好看路，看路自然要低著頭。

要是不低著頭看路，被石頭絆倒了，那不是更不好嘛。

怎么樣才能做到抬著頭走路呢？她試過，好難。

但快到奶奶家的時候喬芥又會擔心這樣子走路會被奶奶看見，只好努力克服習慣抬著頭走路。

別低頭，別低頭。喬芥在心里告誡自己。

她不低頭走路，只能用眼睛的余光來看地面。

抬著頭走路，每一步，她都要走得格外小心。

好了，終于到家了。

喬芥推開門，走進院子。

奶奶家的院子里有棵桂花樹，這棵桂花樹可大了，比喬芥的年齡還要大。

不過現在是盛夏，還沒有桂花。

喬芥輕輕走到桂花樹前，跟它打了聲招呼。

“我回來啦。”

接著是院子里的大黃，他看起來很累，一直在打呼嚕。

“大黃，我回來啦。”喬芥輕聲說。

然后，她一蹦一跳的打開屋門。

“奶奶，我回來啦！”

“回來啦，喬喬！”

嗯！

我回來了。

喬芥推開有些陌生的門，這里的老屋在三年前自己離開這里后就在父親的主張下進行了修繕，然后經過簡單裝修之后租給了一家人。

不過以前的小臥室沒有動，就在老屋院子的一角安靜地生存著。

老屋的院子里多了一些東西，也少了一些東西。

大黃走了。

奶奶走了。

桂花樹也沒了。

在喬芥的眼中，這里就像是失去了色調，一切都是灰蒙蒙的。

“小芥？”屋子的租客阿姨看到了喬芥。

她親切地一手接過喬芥的包，一手拉著喬芥。

“累不累？有沒有吃飯？”

在決定暑假回來的時候喬父已經給這家人打過招呼，喬芥今天中午也給這個阿姨發了消息，因此喬芥今天雖然來得突然，但也不至于讓他們太過驚訝。

“阿姨。”喬芥笑著，打招呼。

租房子的阿姨很熱情，拉著喬芥一起去屋子里吃飯。

喬芥看了看屋子的擺設，變了好多，但是也很溫馨。

這里住著兩個大人，和一個孩子。

聽阿姨說過才知道，這家的父親去城里打工，一個月才回一次家。這家的孩子呢，正在鎮上的幼兒園讀大班。

喬芥一邊聽阿姨聊著日常，一邊想這鎮子真的變了好多。

她小時候這兒還沒有幼兒園呢，小孩兒全部都在放養狀態。

只有在小學入學之前一年會有學前班，還不是必須要上的。

自己當年就沒有上學前班。

她想起來，那時候田安安和吳添似乎都去了，自己還經常溜到學前班的門口等他們放學。

不知想起來什么好玩的事，喬芥忍不住笑了。

阿姨見喬芥這般放松的樣子，也稍稍放了心。

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樣了，但總歸是好的改變。她這樣想。

吃完飯，喬芥便回到小臥室收拾東西。

她已經想好，這幾天就在鎮子里似乎轉轉，看看以前經常去的那些地方。

以后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回來了。

這下要多拍一點照片，當作紀念吧。

不過，希望不要遇見什么認識的人，這是喬芥現在最大的心愿。